從會稽城趕往九江郡,純山是必經之路;又因爲山勢險峻,易守難攻,純山自古以來就是盜匪橫行的所在,還出過幾個扯旗造反的草頭王。
天武帝國立國後,一直嚴厲打擊各路盜匪,純山名頭太響,所以屢經戰火。山中的堡寨燒了又建,建了又燒,竟有數處長年寸草不生,山石溪澗中常有白骨。
近十年來,已經沒有盜匪敢在純山立櫃剪徑,於是草木漸生,又是遍山綠翠,鶯啼燕鳴;時值暮冬,也有翠柏蒼松,青石流泉。
“偷山耗子”唐品一夥原本也沒想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他被九江郡的郡兵追殺得太狠,不得已要找地方休整一番,這纔在純山暫時落腳。唐品還聽說會稽郡中着實出了幾件大事,幾大世家的暗鬥被擺到了明面上,結果連郡守都換了,所以更加心存僥倖,以爲新郡守總得先忙着安撫人心,熟悉郡中事務,一時還顧不上剿匪。
唐品看錯了會稽郡的新郡守百里東顧。
而百里東顧卻一開始就沒把唐品當做需要認真對待的人物,新官上任,他確實忙得很,但純山爲盜匪所據的消息剛傳出來,他完全不假思索,立刻就下了剿匪令,並順帶向郡學示好。
或者說,其實是唐品把自己的分量看得太重了。
“商隊”抵達純山腳下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天空西側,冬日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得人也懶洋洋的。
白屠子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個斗笠戴在頭上,耷拉着腦袋似睡非睡,任憑馬車慢悠悠地走着。
忽然,他低聲咕噥道:“有埋伏,大約三百人。”
“三百人?”張明華訝然道,“居然是傾巢而出?”
“是餓得太狠了。”白屠子冷笑一聲,高高舉起手來。
信號發出,“商隊”立刻停下,前後的護衛隊形突變,緊挨着十輛大車圍成一個圈子,弓上弦,刀出鞘。
與此同時,一支響箭帶着尖利的呼嘯,從官路靠山一側的柏樹林中射了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斜斜地釘進“商隊”第一輛大車前方的地面。
箭尖沒入土中數寸,箭尾的翎毛顫動不休。
作爲突如其來的襲擊或是搶劫的前奏,這一手還算漂亮,可偏偏在響箭射出的前一刻,“商隊”已經做好了準備——躲在柏樹林中的山賊們情不自禁地尷尬起來。
然後,一陣竊竊私語和爭吵聲從林中傳出。
“先生……”張明華坐在馬上,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山賊出來,瞠目結舌地詢問,“這樣也可以麼?”
“山賊就是山賊,烏合之衆,毫無主見。”白屠子篤定泰山地道,“明華,這一次試煉的目的可不是剿匪本身,而是讓你們這些娃娃見識一下什麼叫做軍隊。”
“哦。”張明華點點頭。他回憶起在奇異空間裡鍛鍊“刀戰法”時參與的軍陣,心中略有所悟。
由郡兵化裝的護衛圍着車隊,各安其職,人人神情嚴肅,不管柏樹林中傳出什麼聲音都充耳不聞,絲毫不爲所動。
又過了一會兒,從柏樹林裡“嘩啦”衝出一大羣手執兵刃的漢子,形貌各異,穿着五花八門,連兵刃也是形形色色,刀槍劍戟,不一而足,張明華甚至瞥見三五個扛着釘耙的胖子,還都故意橫眉立目,朝“商隊”這邊比比劃劃。
不知爲什麼,張明華有點兒想笑。
他指着對面那夥山賊,
正要跟張明新說話,張明新卻眯了眯眼,道:“不可輕敵。”
“我看出來了,他們中間有不少人似乎有煉體中階的水準,領頭那幾個好像也不怎麼好惹,”張明華低聲說,“可我就是想笑……”
山賊當中,有五人站在最前,中間的是個瘦削漢子,他看着已經準備萬全的“商隊”,臉色十分陰沉。
——哪怕是傻子,也該發現情形似乎不太正常了。
“聽着,”瘦削漢子乾咳一聲,叫道,“俺們出門做買賣,都是求財的,不願殺生害命!俺們五百弟兄也不多要,你們把貨物交出十分之一,就……就放你們過去!”
白屠子坐在馬車上,搖頭嘆道:“哪有五百?再說,你們也不打聽打聽這兒是什麼地方?這兒可是純山。”
“純、純山怎麼了?”瘦削漢子嚥了口唾沫,反問道。
“純山怎麼了?”白屠子氣極反笑,“你既然要在純山立櫃,打劫的時候就給老子把胸挺起來!心虛什麼?只要貨物的十分之一?你真給純山丟人!”
“啊?是麼?”瘦削漢子好像真的有點兒羞愧,把頭低了下去。
張明華看得好笑,悄悄策馬靠近張明新,輕聲笑問:“你看先生是不是有點兒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話說先生就任郡學教授之前,到底是幹哪一行的?”
張明新咧咧嘴,道:“拖延時間。”
“你這人……”張明華苦笑道,“真是無趣。”
白屠子的這番做派自然是爲了拖延時間,等前方與後方的馮、張兩名副將領兵匯合,以便前後夾擊——在發現山賊蹤跡時,“商隊”就已派出快馬報信;另外,山賊的響箭也幫了大忙——這倒是衆人事前沒能料到的。
至於山賊中領頭的那個瘦削漢子,早就在心中叫苦。他在會稽郡立足未穩,要不是已經沒了存糧,手下弟兄百般慫恿,又聽了城裡探子的彙報,他纔不想做這筆買賣。不料果然撞上了陷阱——
只看“商隊”護衛的精銳程度,瘦削漢子就知道:可能要完!
他之所以與白屠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廢話不休,不外乎是想尋找機會,看看事情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但白屠子很快就不耐煩了。
“夠了!”白屠子驟然變臉,喝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偷山耗子,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小子的官司犯了!叫你手下統統放下兵刃,束手就擒!要不然——”
說着,白屠子縱身躍下馬車,把手一舉。
在他身後,百多名郡兵同時爆發出一道如同雷霆的呼喝:“殺!殺!殺!”
如虹的氣勢與狂暴的聲音匯成巨大的聲浪,衝擊着勃然變色的山賊們。
聲浪一掃而過,接着,山林中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山賊們彼此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慢着!”驀地,瘦削漢子一揮手,眼中射出精光,竟也顯露出不凡的氣勢,他陰沉沉地道,“不錯,俺就是‘偷山大耗子’唐品!敢問閣下是?”
“憑你也配問老子的名號?”白屠子嘿然冷笑,“等你死了,去問閻王吧!”
“朋友,難道連一點兒交情都不跟俺講麼?”唐品恨聲問道。
“誰是你朋友?”白屠子啐了一口,再次把手一舉。
信號一下,圍住大車的郡兵齊喝一聲,隊形又是一變——十數名郡兵探手到大車底下取出半人高
的厚重盾牌,向前一衝,以盾牌拄地,排成兩列;盾兵身後,是四列長槍兵,長槍兵身後,是兩列弓兵;軍陣兩側,另有一列刀兵豎直列隊。
不過短短十息,百名郡兵就已列陣完畢,陣中透出烈烈殺氣,只等一聲令下,便立時出擊!
“郡兵!”唐品咬碎了一顆牙,歪頭一口啐出,眼睛已變得血紅一片,“原來從一開始,你們就瞄上老子了!是九江郡的哪個龜孫通風報信?”
白屠子雙臂抱攏,冷笑不語。
“罷了!”血紅眼睛的唐品厲喝一聲,向身後羣賊叫道,“弟兄們!殺!殺一個夠本……”
“等一下!”
唐品話沒說完,突然被張明華的叫聲打斷了。
張明華從馬上一躍而出,在半空中一個翻身,落到白屠子面前,笑道:“先生,路上我說過的……”
“嗯?明華,你是當真的?”白屠子皺了皺眉,道,“這隻耗子雖然猥瑣,總算也是煉氣初階的人物,來日方長,你何苦跟他一般見識?”
“你說誰猥瑣?”唐品嚷道。
“先生!”張明華望定白屠子,眼神極是堅決,“我想試一試!”
“試一試啊……”白屠子搖頭苦笑,“明華,依你的天分,再加上我的教導,幾年之內一定能打得這隻耗子滿地找貓,可是現在,你不覺得早了點兒麼?”
“先生,我知道應該是早了點兒。”張明華朗聲答道,“可是,如果不親手試試,我怎麼知道到底早了多久?”
“你……”白屠子啞然失笑,“罷了,你去吧。有我在這裡,我看那隻耗子又能把你如何!”
“是。”
張明華反手撤出長劍,飛身縱到唐品面前,輕笑道:“大頭領,先別拼命,讓我來領教幾招!”
唐品瞪着張明華,瞳孔驟然凝聚起來,心中驚疑不定,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會稽張家,張明華。”張明華微微一笑,“大頭領,要想拼命,先贏了我再說。”
“會稽張?”唐品仔細咂摸張明華的話,氣不打一處來——什麼時候連拼命都要講條件了?
看着對面少年臉上似乎帶着幾分嘲弄的微笑,唐品怒火上撞,罵道:“小子找……”
“囉嗦!”
張明華一聲斷喝,隨即出劍!
劍光一閃,驟然遞到唐品的咽喉——正是“天河訣”中的快劍:電掣星馳!
“小子找死!”唐品冷笑一聲,還是把話說全了,這才微微側身,竟在間不容髮之際讓過了劍尖,還帶着幾分餘裕一般,向白屠子喊道,“這算什麼?”
白屠子臉一沉,答道:“偷山耗子,你要是能贏了這小子,老子留你一個全屍又有何妨?”
“你……”唐品愣了愣,禁不住破口大罵,“你奶奶的!”
就算贏了張明華,唐品還是一樣要死。白屠子講話滴水不漏。不要說氣得唐品本人怒滿胸膛,山賊們紛紛跳腳叫罵,連穩穩地坐在馬上觀戰的張明新的身子都晃了晃。
張明華默不作聲,劍招忽變!
彗星襲月、暴雨流星、七星聚首——三式合一!劍光到處,數十點寒星裹住唐品渾身要害,不分先後,瞬間直刺而出!
唐品“嘿”了一聲,不躲不閃,只舉起一隻拳頭,簡簡單單地平平擊出。
——飛沙走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