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隅神秘的空間,爲昏暗所專制,天宇是淪陷了視野的混沌弱水,地面是淤積着死氣的腐敗泥土。巨大的鬼冢石碑矗立在正中,有兩口混沌演化的池水分置於兩側,一陰一陽,被無形的禁制所隔離。要想找到癸水之精,就要從地下宮殿通路。
鬼魅乖巧地過分,讓侯昂直嘆——有侄女若此,夫復何求。鬼貂還想纏上她的脖頸,侵犯聖潔之軀,侯昂第一個不許。他抓住了吱吱亂叫的鬼貂,很霸道地綁在他的頸上,大眼瞪小眼道:“有我在這裡,你給我安分點。”鬼貂掙扎着身子,四肢和細長的尾巴都在反抗。
瞧見鬼魅擔憂的神色,如琉璃上反照的一抹陰影,令人不禁心生憐惜。侯昂一邊威脅着鬼貂,一邊厚顏無恥道:“沒事,我在跟小畜生交流感情,共同地營建和諧氛圍呢,丫頭認爲如何?”
鬼魅展顏一笑,桃李花開。她輕輕地點頭,在鬼貂身上一手撫過,小畜生立馬就順從了。
鬼冢的地下宮殿龐大,錯綜複雜,猶如陵墓的迷宮,透露出陰森森的哭嚎。如果沒有鬼魅領路,侯昂恐怕會轉個天暈目眩,不知今夕是何夕。石門碾軋的聲音不絕於耳,先天高手行事,自然是電光石火、速度飛快。
黑暗中,也不知多少次奪門而出,將無盡的幽深甩到後面。侯昂可以肯定,這個地方再沒有人了,否者不會讓他這麼肆無忌憚。這時,侯昂感到了一些不同,猛然停了下來。
寬宏的空間內,刻滿了跳動的文字,蹦在侯昂的靈識間。這是一種強大的精神烙印,凝而不散,蘊藏着妙不可言的至理。而表面上,似有一個老者在親切地引導,手把手地教育基礎知識,淺俗易懂。
“怎麼了?”一陣波盪,清晰地顯現在侯昂的意識間。
這是……鬼魅的精神波動。
“真奇怪。”侯昂試着以同樣的方法來交流,結果很容易就辦到了。
“奇怪是什麼?”鬼魅又道。
“奇怪,就是以你的經驗見識,對某事物無法理解。”侯昂道。這個石室很神奇,猶如一個先進的智能系統,可以幫助兩人容易地交流,甚至給對方能理解的方式。
侯昂很快就猜出來了,這個空間就是育兒所,讓小孩子快速掌握知識,催熟心智。另外,在這個石室內藏着很多信息,全以漂浮的文字爲記載。從這些文字中,侯昂竟發現了一段歷史,是有關一個金氏世家沉浮的記述。
九百七十七年前,神州大陸一統於武氏天朝,許多世家由於站在對立面,被一舉抹殺。金家就包括其中,因爲有先見之明,嫡系一脈逃得生機。其中的逃亡歷程艱辛,高手不斷隕落,卻在天勢弄人和巧合下,跌落於這片昏暗的空間。
以上只是略述,從其中就可以看出,這片空間是有出路的,並非衝出混沌弱水一個選擇。而且,上流世家的底蘊深厚,擁有的高手超過十指數。
這些高手,都是超脫先天層次的,對侯昂來說太遙遠了。
金家在這片空間內傳宗接代,勢在報仇雪恨,顛覆天朝,威震神州,以發揚光大他們的世家。他們有這個自信,因爲在這片空間機遇無數,壬水之精和癸水之精,迷宮般的地下宮殿,以及……鬼道石碑。
鬼道秘訣來自鬼道石碑,金家的高手從中領悟,如獲至寶,如癡如醉。從此,突破先天之境不再是僥倖,而是順理成章。因爲鬼道秘訣不同於任何功法,不講究傳統的經脈束縛,猶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也曾被反對的族人認爲是禁忌,只有鬼才去練那東西。
鬼道秘訣到底是怎樣的,侯昂突生興致,能順理成章地突破先天之境,是多少江湖先輩的夙願。而且,它就展現在侯昂面前,他怎能不心動。
“去人像鬼道殿。”侯昂道。
鬼魅明白,領着侯昂再次穿梭於石門間。有一個疙瘩留着,讓侯昂頗爲納悶。爲何說,鬼道秘訣是禁忌,只有鬼才去練那東西呢?
可惜,金氏世家再次遭受滅頂之災,恐怕無人給他解惑。四十三年前,江湖上的一批高手衝撞鬼道石碑,進入這片昏沉的空間,並與金家發生了不可避免的衝突。最後以金家勝之毫釐,將全數高人斬殺,挫骨揚灰。但是金家再也沒有男丁,於是僅剩的幾個女性絕望了,全都自殺,留下了一片荒蕪的歷史。
侯昂知道這事時,差點沒笑出來。無論是怎樣的世界,男女的牽絆都那麼深刻,失去任何一方,都意味着一種形式的毀滅。但是,有一個很顯眼的例外,那就是脫胎於鬼道,由鬼嬰成長起來的鬼魅。
她很特殊,太特殊了。
人像鬼道殿,陰氣襲人,原來鬼泣就是從此發源的。這個宮殿左右洞開,和巨大的甬洞相連。當侯昂入內時,深遠而古老的氣息傳來,又糾纏着陰森而凌厲的淒涼,陣陣驚心。前後的石壁上刻印着三十四副人像,雖只有十幾步之遙,侯昂卻無法看清楚他們的面目。
石壁下是八個踏步的臺階,高而闊,生出尊嚴肅穆的建築構造感。侯昂二話不說,向臺階上邁步。第一個踏步,就有點壓力了;第二個踏步,還可以堅持住;第三個踏步,侯昂如遭重擊,吐了口血飛了回去。這期間,他始終沒有看見人像的真身。
沒想到,無論是體內的神虹,還是鎮壓其中的晶魂,都沒有保護他。侯昂大意了,他太自以爲是,太自作多情了。沒有一手掌控的東西,終究是外物,不是個人實力的明證。
侯昂感觸很深刻,他盤坐起來,運功療傷。鬼魅跪在他的面前,哀傷地望着他,纖長的眼睫泛動着,淚流而下。綁在他頸上的鬼貂吱吱叫着,在他的鎖骨下抓出了幾道血跡。侯昂這個煩啊,化出了幾道罡勁,扎得鬼貂嗷嗷痛叫,再敢跟他耍脾氣試試。
許久,侯昂把傷治好了,專注地看着鬼魅。看着她哀、喜、疑等表情,在臉上飛掠而過,莫名地染上了紅霞。侯昂沒別的意思,他只是在專注地思考,收攏視線來聚神罷了。剛纔的重擊,他記憶猶新,那是武學上的不對付,造詣上的南轅北轍,完全的冤家路窄、仇人相拼。當然,只是一方面的優勢壓倒,某人完敗。
鬼魅體質特殊,習有鬼道秘訣,本就是鬼道秘訣的活字典,若在剛纔的那個石室,也許他可以從她身上來了解吧。看來,侯昂要轉學鬼道是不現實的,但借鑑交流是沒有分界的,他這麼認爲。
此事暫緩,侯昂想先找到癸水之精,以驗證他鍛造靈識的猜想,罔顧了鬼魅一直在擔憂,露出了各種奇怪的表情。
變強纔是王道,其他的都滾一邊去。
侯昂的執念猶如瘋魔,一發而不可收拾,再次飛掠於各個石室間,風馳電掣。當兩人找到癸水之精時,身置在混沌弱水下,已跑出了鬼冢的地下宮殿。而相同的,在他們不遠處,即一塊巨大的石碑矗立着,猶如到了鏡子中的另一個世界。
癸水之精如一塘死水,靜的,淹沒了所有的聲息。單這麼看着,就有一種溺斃的感覺,窒息到無邊無際。神虹再次顯現在體表,晶魂也顫動了,侯昂特鄙視之,務必想找出個方法收服掉。
有了這兩大護法至寶,侯昂一步步接近池水,在眼中劃刻出堅毅的鋒芒。他趴在池水的邊緣,一根手指緩緩地探過去,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但是這是爲啥,老天難道中風了,發神經了,非要耍他不可嗎?
那一剎那的接觸間,侯昂只覺的整個重心都在一個指頭上,然後他悲劇地落水了。弱水無力,侯昂不斷地墜落,腐蝕的力量在作用,讓他的肉體再次腐壞,深可見骨。即便有神虹,有青龍晶魂,一個個都是沒用的東西。而最痛苦的,無疑是靈識上的碾磨,侯昂疼得都快出竅了,難以言喻,也沒法來告兒別人,他真的好痛啊……
就在侯昂的意識彌留之際,一點赤紅爆發開來,熔石匕首再次一鳴驚人,讓癸水之精出現了漣漪。在一陣強烈的波動中,侯昂驀地出現在半空,然後栽落於壬水之精裡。煙霞霧繞,再次將他緊緊地圍裹,以聖潔的治癒來呵護他的靈識。
苦盡甘來,侯昂覺得太幸福了,四肢百骸都流盈着快感,衝出劇烈的喘息間。他再次運起了心法,於是一個光繭又形成了,符文浮凸在其上,讓他再次體悟着武學的玄妙。
不知多久了,光繭破碎。侯昂猛然睜開眼,這個世界以一種真切的姿態,向他展示着武學的奧義,及人生的真諦。
人生的真諦?
真是很奇怪,侯昂在體悟玄妙感時,竟發散出形而上的哲學思維,多奇妙啊。
且不論這個,熔石匕首竟能穿越空間,將他送到壬水之精裡,又是一條神器屬性啊。侯昂得意忘形,拍着熔石匕首道:“什麼也不說了,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哥都跟你五五分,有事你罩着我,沒事咱繼續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