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君臉一紅,吶吶着,紅脣動了動,吐出一些混亂的音節。
李天祁心頭一跳,情不自禁地一把攬過衛子君,將頭抵上她的額頭。兩張抵在一起的臉孔象兩個高溫的火護,互相燻烤着。
李天祁呢喃着,“該怎麼懲罰你的,欺君之罪?”
他俯頭,衛子君本能的側臉,他印上了她的脣角,然後他順着脣角滑向那紅脣,含住了她。
衛子君心頭狂跳,那一剎那,有了迷醉,那一剎那,眼前晃過那個孱弱的女子,只是一剎那,衛子君推開了李天祁。
緊貼的身體聚離,分開的二人都尷尬地喘息着。
爲了緩解尷尬的情緒,衛子君問道:“二哥深夜前來可是有事?”
她沒有得到回答,卻見李天祁直盯着她收拾好的包袱。他走了過去,打開來。然後他有些微怒,“你就這樣去報仇?”他將那包袱抖亂,“不准你去,不准你去,我不准你去。”
眼見那疊得整齊的衣物瞬間變成亂糟糟的一堆,衛子君心中哀叫了一聲,這可是她花了一個晚上收拾出來的,一件件疊好整理的,就這麼被他毀了。
“子君,不相信二哥可以爲你報仇嗎?”李天祁目光灼灼望向衛子君,“我已行派人回去調動大軍,不出幾日,陳長即會帶領大軍趕到劍南道,聲時,我們一東一西夾擊吐蕃,定會將吐蕃夷爲平地。”
衛子君有些吃驚,“可是二哥,時值隆冬,我大昱士兵恐怕難於適應這嚴寒天氣啊,況且你此時發兵,若有人圖謀不軌,趁機內亂又當如何?”
“子君多慮了,我知你是爲二哥的江山擔憂,相信二哥,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否則那樣危機四伏之境,二哥又怎能坐上這皇位。況且,哀兵必勝,那些西突厥大軍與你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們崇拜你,必是一心想爲你報仇,此舉,我們定會剷平吐蕃。”李天祁撫着衛子君的肩,將她一縷散落的溼發撩起,“至於氣候,子君那麼聰明,應該不用我解釋的吧。”
衛子君眼神晶亮,勺起脣角,“二哥所以選在劍南進攻就是因爲那裡氣候溫暖,進入吐蕃也不必過於深入,只是牽住吐蕃的軍隊。而且,劍南離於闐最遠,吐蕃必須兵分兩路來對敵,屆時一東一西,分散兵力,戰線拉長,必是疲於奔命,互相救援也是困難。況且,他們剛剛損失幾十萬大軍,如此再兵分兩路,那麼力量便越發分散了,那麼,我西突厥大軍的進攻便會勢如破竹了。”
是這樣了,吐蕃位於高原,劍南一帶,仰攻不易,大昱軍可在劍南牽住一部分兵力,而西突厥的大軍纔是進攻的主力。此舉,攻下吐蕃應是有望了。
然而,再出色的謀劃若是遇到不可逆轉的事情,也終將擱淺。
就在二人做好籌劃的第二日,李天祁接到了大昱內部暴動的消息。
大昱建德三年,二月,正當大昱軍與西突厥軍隊欲聯合出兵討伐吐蕃之際,大昱國內爆發了一場超前的動亂。反叛軍是一股反昱的江湖勢力,他們興起江南道一帶,於劍南道一帶發兵,人數居然有數萬之衆,他們衣甲齊備,顯然有強大的經濟力量支持,並且各個武藝高強,攻城略池猶如探囊取物。不消幾日,已經連續控制了幾座城池。
儘管李天祁算無遺策地控制了李北稷的勢力,整個皇城固若金湯,使得李北稷無法施展而終是無有作爲,但是,李天祁卻沒想到,事情出在了家門外。
他沒想到,千算萬算,疏漏了南宮闕這一細節,在李北稷無有建樹之時,南宮闕卻命那些遍佈江湖的幫派黨羽於劍南一帶組織了一支反叛大軍,就在京城大興的西南方,出其不意地佔領了通川郡到全山郡一帶。
如此,陳長帶領的欲前往討伐吐蕃的大軍,便被阻截於順政郡一帶,前進不得,西突厥與大昱兩軍同時進軍吐蕃的計劃宣告擱淺。
冬日的陽光,帶着一絲冰冷,射入窗櫺的部分卻異常的溫暖,室內的火盆加了新炭,偶爾會燃出幾聲噼啪的聲響。
那抹立於窗前身姿,散發着淡雅的清香,好似一朵幽蘭,“二哥,速速回去。不可耽擱,叛軍必是欲完全攻破劍南一帶然後將吐蕃大軍引入大昱,此危急時刻關係大昱安危,二哥需速速剿滅亂軍,況且此際若是國中無主,恐釀大禍,二哥即刻啓程吧。”
李天祁望着那立於窗前的身影,她幽淡的背影,沐浴在陽光下,將人的心底撫得柔軟。“子君,你要與我一起回去。”
“二哥,此地不宜即刻撤兵,你且回去,我待此處大局定安,便會回去。”衛子君沒有回頭,
“爲何,想爲你做點什麼卻這麼難,總是錯過一步。”
衛子君轉身,彎脣淡笑,聲音很溫和,“二哥不要執於此念,二哥的心意我懂。”
“子君,我便是綁也要把你綁回去,我只怕我前腳離開,你後腳便去以身涉險,我不准你去。”他上前,抵住了她的額。
“二哥,若是違背了子君的心意,子君會很難過,你綁了我走,又有何意義,此地不宜即刻撤兵,子君也得保證不去以身涉險,子君必須留下。”
良久,李天祁不語,他聽得出衛子君語中的堅定,她不會與他回去的,就象當初她揹着他跑出來一樣,他蹙起濃眉,深深嘆了一聲,“子君,我留下妙州在你身邊,看住你,你不可做傻事。”
廣袤無垠的雪野,壯闊遼遠,冰天雪地之上,行着十萬鐵甲大軍,大軍行近的速度很慢,皆因那兩個在雪原上緩緩移動的兩個主帥。
那二人,一個騎着黑色的駿馬,俊逸挺拔,高貴優雅。一個立於白色的汗血馬上,清俊嫵媚,氣度卓然。二人都是被萬軍崇拜的人物,卻在兩匹駿馬之上,萬軍面前,牽着手。
李天祁輕輕攥着衛子君的指尖,望着皚皚白雪,輕嘆,“子君,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衛子君擡眸看向他,有些驚訝他如此的問話,“沒想過。”是真的沒想過,也許是一直以來男子身份的桎梏,也許是她不需要依附男人,她從沒想過去找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來共度餘生。
“子君喜歡賀魯那樣的男人嗎?”李天祁此話出口,心頭開始揪緊。
“嗯?”衛子君愣了愣,男人都喜歡問這樣的問題嗎?賀魯嗎?她是喜歡的,但該不是他口中的那種喜歡吧,“會心疼他,擔憂他,想象親人一樣照顧他。”她很坦誠地說了,這樣的話題,坦誠也許最好。
“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嗎?”李天祁的手心滲出一些細汗。
男女之情嗎?衛子君迷茫了,什麼是純粹的男女之情?什麼是純粹的親情?要怎麼劃定這個界限?她想起了與賀魯一起的一幕幕,她對他是遷就的,看見他也不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不會驚慌失措,她想了想道:“沒有,只是他在我面前時,會衝動,令我牽掛擔心他。”
這份牽掛擔憂源於什麼?是因爲他義無反顧的跟隨嗎?她腦中突然閃現了賀魯曾經怎樣的吻她,怎樣的吻她的肩頸,那令人心悸的酥麻好似讓她有過片刻的迷夫。她又想起那一次的膚膚相親,那樣令她臉紅心跳的感覺,那樣的喘息呻吟,那樣的水乳交融,他肌膚似緞,他的氣息很清甜,雖是爲了救他,卻是讓她嚐到了美好,是單純的欲嗎?男女一起的慾望嗎?
“男女之情在子君心中是什麼樣的?如果你的男人已經有了一個女人,子君能接受嗎?”話方出後,他頓覺自己的可恥,這樣清澈的子君,怎麼會允許自己與別人共用一個男人,他後悔方纔所言,他信誓旦旦地說不讓自己的女人承受爭龐的痛苦,怎麼卻對子君說出這樣骯髒的話?是啊,因爲情不自禁,有了片刻骯髒的想法,因爲情不自禁,他這樣堅忍的男人也幾乎有了片刻的放任,但他不能那樣想,他會對不起兩個女人。
衛子君笑了笑,“二哥不是已經知道嗎?連二哥都發誓不讓自己的女人承受爭寵之苦,這樣的問題,二哥不必問的。”
李天祁自嘲地笑了,是啊,他終是沒有資格了,一點都沒有。
大軍越行越遠,朅盤陀城牆早已不見蹤跡,他們還在不停的向前走。
眼見她跟着越走越遠,好似她能夠這樣一直跟他回去一般,李天祁握緊了衛子君的手,“子君,跟我走—— ”那聲音充滿了無助與蒼涼。
衛子君突然覺得巨大的傷感襲來,“二哥,這一次,不跟你走,下一次,再跟你走。”
“下一次,是什麼時候?”李天祁望着她。將她的手拉近,迫使兩匹馬的距離更近,他們的大腿擦到了一起。
衛子君望向遠方,沒有回答,下一次?是什麼時候?還有沒有下一次?
走了那麼遠,送了那麼遠。
終於,李天祁停了下來,“回去吧,看你的臉都凍紅了。”
當分手的一刻來臨,他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有太多的話梗在喉嚨,不知從何說起。終於,李天祁再次祈求,“跟我走,不要讓我再看見你離去的背影。”
衛子君擡眸望着他,憂傷的情感填滿了胸肚,“這次,我看着你走,讓我來看着你的背影。等你走遠了,看不見了,我纔回。”
眼底涌出溼意,“子君,我該拿你怎麼辦?怎麼辦呢?”李天祁深吸口氣,“有句話,二哥沒資格說了,但是二哥現在想說。”他將她拉近自己的身體,“子君——我愛你!在你是男人的時候就愛了,不管你是男人女人,都愛了。你別笑話二哥,二哥已經用盡全部的勇氣。”
說罷,他放下她的手,抖起繮繩,戰馬一聲長嘶,拔起四蹄,竄了出去。他走的那樣急,那樣的急,不回頭。北風,迎着他的面吹着,吹開了眼中的淚意。他想起了,兩年前那次棄她而去,那時的他,也是這樣,讓風,吹乾了眼中的淚。
黑色的駿馬揚蹄遠去,那個堅毅挺拔的身軀,和着黑鐵的大軍,漸漸化作雪原上的一條黑線。
衛子君沒有離去,她答應過他,直到看不見。
寒風吹起她的衣袍,淚水,模糊了她的眼。
二哥,子君終是不能夠給你。
子君不會笑話你,只會笑話自己,笑自己是感情上的懦夫,口中講着蒼白的道義原則,從不敢正視自己的心,就那麼眼睜睜看着你蒼涼冰凍的心,卻不肯去撫慰一次,任你一個人承受着感情的凌遲卻不肯去伸出援救的手,看你在冰冷蒼涼的人世掙扎,卻不肯給你片刻的溫暖,看你孤寂落寞的背影,卻不肯去追上去擁抱你。
爲什麼,渴望到極致,還是不能夠一起,爲什麼,愛念成狂換來的只有心碎,爲什麼,這一生偏要遇到她,若只是爲了離去,他寧可不曾相識。若是不曾相識……他們不曾相識……
忘了子君吧,也許沒有遇見子君,你會是快樂的,也許沒有子君的世界,會是沉靜柔和……
朔風吹得衛子君臉頰發痛,屹立於馬背的身影,清冷如玉,在寒風中顯得孤單而瘦弱。
擦乾模糊的眼,那條黑線消逝於雪原。衛子君緩緩轉身,拔轉馬頭。她看見了不遠處的妙州,心頭有了一絲溫暖,這樣空曠的雪野,這樣難耐的空寂的心,此時,真需要看見一道等她的身影,管那個人是誰。
衛子君向着妙州迎了上去。突然,衛子君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一直被離別的傷感籠罩,讓她忽略了一些人,她有些疑惑,一向尾巴一樣跟住他的賀魯,緣何今日不在?這不似他,除非他倒下了,他纔不會守在她的身邊。一絲擔憂,急速掠過她的心,她快速向朅盤陀城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