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編織着夜色而來,漸漸籠罩四周。不遠處的歡笑聲已經遠離,她卻察覺不到,沉淪在他這張臉裡。
也許是喝多了,纔會覺得他不是西子爵。天下還有誰會長着這張討人厭的臉,肯定是他!她淡淡想着。
“不要橫衝直撞,會摔倒的——”
“讓你剛纔不追我!哼!”
西子爵略過她看了眼夜空,迷霧來得正好。
“西子爵,以後答應我的一定要做到,不要隨隨便便丟下我一個人——”
西子爵擡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笑得曖昧之餘,危險更濃:“不會有丟下你一個人的以後了——”
因爲你就要死了……
另一邊的包子鋪前,西子爵第一次領會到什麼叫真正的高手。自古凡間出高手,沒想到這些其貌不揚的大媽大嬸,竟個個力大如牛,愣是把他卡在中間進不去也出不來。這先不說,主要也不知是誰的鹹豬手,把他上下摸了個遍。
他欲哭無淚的卡在中間,仗着手長腳長,好不容易拿到一袋包子,剛要抽身出去,被聞訊趕來的大媽軍團擠了回去。這些老女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個勁兒往他身上蹭。
可憐他堂堂幽蘭白帝,在這些如狼如虎的大媽面前,竟不堪一擊!
要不是答應了辛月牙不能隨便動手,他早一個個全拍飛了。
這簡直是他的噩夢,買個包子被大媽們吃了一個小時的豆腐,出來的時候白淨的衣服上全是手印,以胸口和屁股的最爲集中。
他身心俱疲的仰天長嘆一聲,感覺那些大媽虎視眈眈的眼神又來了,他頓時頭皮一麻,比對付滿天諸神還緊張,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總算到客棧了,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滿臉汗顏的抹着冷汗,不住的嘆氣。好在包子沒被壓扁,還散發着熱氣。他想着辛月牙看到這個應該會很開心,又起身忙不迭往樓上走。
還沒踏上樓梯,他感覺到了這間客棧的古怪。掌櫃的和店小二不見了,而且空氣裡還有血腥味——
“是樓上傳過來的……小牙兒!!”
他大腦一片空白的瞬移而上,直奔廂房。推門後發現裡面是空的,空氣裡殘留着她微弱氣息,辛月牙顯然沒在廂房裡多留。他又急忙往外走,尋着血腥味找到拐彎口,看見了掌櫃的和店小二倒在血泊裡的屍體。
脖子上的血管被隔斷,一下致命,鮮血並沒有凝固,屍體還有餘溫,說明剛被殺沒多久。
看到這裡,他更擔心辛月牙的處境。剛要用探尋之靈,身後出現了一陣氣息。他急忙轉身,發現天示站在月光裡,身體微弓,一如既往地的謙卑。
他不由鬆了口氣,無力的靠在欄杆上,心想自己怎麼那麼大意,連天示接近了都不知道。
“白帝聖安。”
“呼……你追蹤我而來?”
天示點頭,自從上次經北城一別,兩人已有一年沒碰面。
“你應該待在巫雲殿,不該在凡間亂走——先不說了,我還有事情。”
說着西子爵瞬移落到街道上,右眼突然猩紅,鉅細無遺的打量四周,試圖找到辛月牙的氣息。
天示看到這樣的西子爵,先是一愣,感覺他和從前改變了太多。而且他懷裡還揣着一袋包子。假設是以前的幽蘭白帝,身上是沒有凡塵氣息的。
可讓西子爵奇怪的是,無論他用哪種方式,都找不到辛月牙的氣息。他犯愁的摸着眉頭,轉身見天示還站在走廊上,眉頭深鎖,似乎有事情。
此時霧更濃了,掩蓋了原本繁鬧的街道。他煩躁的握緊左手,瞬移站到天示面前,用餘光打量他的神色:“你怎麼找到我的?”
天示恭敬的拱手作揖:“我跟在白帝也有一千多年了,豈會找不到白帝在哪裡——”
“這也對。你和你的孿生哥哥都跟了我千年之久,想要找到我,是很容易的事情。你和天啓一直形影不離,你來了,那他呢?”
“哥哥……其實比我早一步找到了這裡——”
“這樣啊,他怎麼不出來見我?”
天示和天啓,一個心善如水,一個陰冷如冰。兄弟倆長得一模一樣,可行爲作風行大相徑庭。一個靠近凡人,一個完全是妖怪。兩人主要是幫西子爵偵探凡間的事情,也提供各地美女。後來泉鶴山莊毀了後,他們就各忙各的,一直沒有什麼消息。
這次天啓和天示同時出現在這裡,難道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西子爵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天啓曾試圖殺死辛月牙……而且天啓一直想讓自己重新振作,帶領魔界佔領天界。天啓爲此還利用辛月牙放出了自己的殺戮之心……按照剛纔天示話裡的意思,天啓早就到了,卻沒有來給自己請安,說明他……
“天啓抓走了小牙兒?!”
天示還是滿臉慈祥笑容,不否認也不承認。
西子爵頓時一驚,仔細想來,自己的猜測若是真的,那肯定是天啓帶走了辛月牙。如果是這樣,辛月牙岌岌可危!
“告訴我,天啓把小牙兒帶到哪裡去了!”
“白帝,奴才可以告訴您,但是奴才想先問您一個問題……”
西子爵惱怒的大手一揮:“問!”
“奴才想問……您真的要拋棄整個魔界,拋棄您的職責和使命,甘願當一個凡人嗎?”
“只是這種愚蠢的問題嗎?”
天示突然跪倒在地,老淚縱橫的說着:“白帝,您不該如此任性。您是魔界的主人,怎能爲了一個凡人女子放棄魔界的一切呢!朔爺死了,商牟大人也死了,奴才知道您心裡的難過,可是……”
“所以你就任由你哥天啓帶走辛月牙,想看看我這個幽蘭白帝是不是真的成了不會殺人的廢物?是不是這樣!”
天示抽泣的搖頭,幾度哽咽,淚水打溼了前襟。
西子爵一想到辛月牙的安危,更加心急如焚,生怕天啓真的會對她下手。他仔細搜掠能掩蓋氣息的辦法,地籠結界?不是,不至於自己也察覺不到。除了這個還有什麼?
“虛空之境?!”
他突然頓悟,轉身一記眼刀飛去,天示被狠狠擊飛,摔到地上吐出幾口鮮血,卻依舊謙卑的跪好。天示向來是個溫順又忠心的部下,凡事只會爲他考慮,從來沒有過異心。他不忍對他動殺機,可現在辛月牙岌岌可危,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撲通’一聲,他竟直接對着天示跪下了。
天示心裡猛得一怔,急忙擡手扶他,卻被他拒絕了。他又急又悲,見西子爵滿目通紅,竟用這種辦法逼自己說出虛空之境的入口,可以看得出他對辛月牙的深情和執着。他全身悲愴的痛哭幾聲,無奈只能點頭答應。
同去的路上,西子爵一直沒有說話,全神貫注駕馭護體。天示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麼嚴肅認真的表情,不禁抹了抹眼角的熱淚,感慨的看着夜空。
曾經意氣風發要殺上天界,誓要將天界踩在腳下的幽蘭白帝,此時不過是個爲了救自己心愛女人,什麼都顧不上的癡情男人。當魔界的居民聽說西子爵要和辛月牙歸隱的時候,多少唏噓多少震怒。而天啓聽到這個消息後,更是咬牙切齒的要殺死辛月牙。
有多少人把過錯全歸到了辛月牙身上,誓要殺死她喚醒西子爵的心。
只有天示明白,一個沒了雄心壯志的西子爵,寧願像凡人一樣活着的西子爵,一心想和辛月牙廝守到天荒地老的西子爵,其實這樣的他纔是最真的。沒有人天生就是爲了戰鬥和征服而活,幽蘭白帝也是……
快到虛空之境的入口了,天示輕輕問了一句:“白帝,您真的打算放棄大家了嗎?”
西子爵的臉色被黑暗掩蓋,許久之後,才緩緩回了一句:“沒有誰放棄誰。你捫心自問,沒了我,大家又會怎樣?其實三界可以相安無事的相處,並沒有什麼碰撞。其實有了我的存在,纔有了仙魔大戰,才讓三界差點生靈塗炭……試想一下,三界的居民和平相處,共享一片藍天白雲,不是蠻好的嗎?”
這一刻天示完全懂了,他不是放棄了所有人,而是放下了一切。
辛月牙,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能讓曾想毀滅一切的幽蘭白帝有了這種感悟……
虛空之境的入口在森林深處,在天示的指引下,西子爵收起護體降落,張手產生螢火之光,瞬間照亮四周,包括他凝重擔憂的臉。
天示見真的已經塵埃落定,只好幫他打開虛空之境的大門。
一棵樹身足有幾米粗的大樹前,天示凝眸正色,雙手快速結印,一道靈光直落樹身。強光中,樹身上出現一道大門,正緩緩打開。
西子爵毫不猶豫的走進去,無意間聞到血腥的氣味,下一秒天示的元神漫天飛舞……他錯愕的看着自我結束生命的天示,眉頭微微顫抖,所有的震驚和悲傷,都在他釋懷淺笑中消散。
“白帝,天示的職責就是守護您的安危。現在,已經有另一個人能替天示守護您了,那天示可以安心走了……白帝,不要怪罪哥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您……辛月牙有神物庇佑,哥哥殺不了她的……白帝,天示告退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元神比煙火要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