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到讓人懷疑人生的絕命狂飆終於結束了。
此時的槐詩已經在風中吊了二十分鐘。
這一輛碾着牛頓的棺材板,糟蹋着經典物理學的卡車好像是個平面就能開,不是平面湊合着也能開,除了不能騎空氣之外,其他所有的東西都騎了個遍。
中間還在一座高塔上來了個詭異的托馬斯迴旋,外加金雞獨立。
畫風見鬼的要命。
根據雷蒙德所說,這一輛卡車的內部採用了現境最先進的‘量子力學’的定律——只要在碰到大樓的瞬間,加大馬力,讓車身和大樓產生夾角,藉助足夠的推力,就能夠藉助量子力學的原理和地心引力互斥,從而達到垂直於地面在大樓上攀爬形勢的效果。
只要保持足夠的速度,就能夠繼續行駛。
槐詩相信才他媽有鬼了。
雖然自己讀書少,但也不能這麼唬人啊!
而隨着導航向前,自荒廢的高樓大廈之間,便毫無徵兆的出現了巨大的深坑。
標準的正方形,橫豎各寬一百米左右,精確無比。從上面往下看,能夠看到組成四壁的鋼鐵,隱約還能那些鋼鐵的缺口後緩緩運動的機械……
黑暗的最深處,什麼都看不到,根本看不出這個坑究竟有多深。
卡車繼續向前,彷彿沒有看到眼前的深坑那樣、
槐詩現在一點都不慌了。哪怕是雷蒙德告訴自己,這輛車能夠通過什麼狗屁力學開在空氣裡他都不奇怪了。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驚掉了他的眼球。
開到深坑邊緣的時候,整個卡車好像瞬間變成了軟體動物,當輪子跨過邊緣,好像上了膠水一樣黏在鐵壁邊緣上的時候,整個車身的前半截就驟然九十度彎折開來,然後毫無任何停滯的向下。
槐詩呆滯的看着那個折角隨着行駛,從車頭一直移動到車位,最後隨着整個卡車掛在鐵壁上而徹底消失……
究竟發生了啥?
這個畫風爲什麼瞬間又不一樣了?
“別問,問就是量子力學。”
等槐詩回到駕駛室裡的時候,就聽見雷蒙德的解釋。他擡起手又扳起了一排按鈕,打開了車前方的大燈,而且在地獄裡毫不客氣的開了遠光。
在展開的大燈之中,精緻的水晶體放出了刺眼的光芒。
其中,受祝油膏開始了熊熊燃燒。
驅散了粘稠如活物的黑暗。
但依舊無法阻擋那種漸漸滲入骨髓的寒意,冰冷,感覺整個人都僵硬了。
“按照我們目前的儲備,油膏的燃燒一共足夠支撐二十六個小時……希望二十六個小時裡能夠找到分控中心的位置吧。”
雷蒙德說。
“那豈不是又到了長草期?好不容易有了活動打了幾下,一不小心就肝完了的感覺……”
“如果你是說敵人的話,就放心吧,不會少的。”
雷蒙德的下巴靈活的移動着,操縱內部的點菸器給自己點着了煙,整個頭盔內頓時都籠罩在煙霧裡。
“噩夢之眼就好像見了腥味的野狗一樣,一旦遇到目標就會緊追不放,絕不會輕易鬆口的。接下來你和你的護衛隊還有得忙。”
槐詩無所謂的聳肩,“那就打唄,反正沒有四階,不用擔心打不過……不如跟我介紹一下你的前同事們怎麼樣?”
“看作風,應該這一次來的是‘蒼白之手’的分團。”
雷蒙德撓了撓頭,說:“我想想……團長的話應該就是老熟人艾弗利,但他已經是四階了,多半不會出手。然後四個連長,分別是鐵壁的奧利弗、歷戰的蓋恩和野蠻人安傑里爾,剛剛我們見到的那個,是血吻的參孫……都是十幾年的三階了,因爲出了岔子沒有辦法晉升四階,但基本上都已經完成靈魂融合,你記得不要大意。”
“分團?”
槐詩訝然:“這就一個團?我以爲就是全部了。”
雷蒙德頓時翻了個白眼:“如果是全員噩夢之眼上場的話,不說常青藤破產不破產,象牙之塔絕對要吹笛子,然後召集全體白鳩、赤鹿和灰鸛,重組校衛隊了。”
“這麼誇張?”
“不然呢?”
雷蒙德反問:“完整的噩夢之眼裡可是能夠參與譜系之戰的,而且和天敵·提爾有僱傭協議,你拿頭去打麼?到時候說不定大宗師還能佔據地利和資源,勉強防守幾波,我們這種敢冒頭的絕對被隨手捏死了。
總之,你謹慎一點,千萬別浪啊,噩夢之眼的作風很兇的——我知道你也很兇就是了,但小心翻船。”
“我懂我懂。”
槐詩有點想要撓頭。
雷蒙德的意思他明白。
作爲地獄裡最專業的幾波戰爭野狗之一,噩夢之眼裡哪怕每一個人的位階可能都沒有太離譜,但本身的作戰能力是足夠強悍,且是通過無數戰爭有所證明的。
不能將他們當作現境裡絕大部分養尊處優的鹹魚昇華者,相反,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亡命之徒。
“所以,你和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槐詩問道:“你的前同事見了面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拔劍砍人的?難道噩夢之眼有個規矩叫做許進不許出?”
“雖然進出很麻煩,但那倒不至於,而且每年都有不少人退役。有的打不動了,有的打累了,有的乾脆就是快死了,拿了退休金走人……”
“你是哪種?”
“我是快死了的那種。”
雷蒙德滿不在意地回答:“當時打了一場硬仗,隊裡的人都死光了,我也快死了,乾脆就不想幹了。結果退休金他們給的實在太少,我沒有辦法……”
“我猜猜。”
槐詩挑起眉頭:“你就自己動手拿了?”
“哪兒能呢。”
雷蒙德擺手,羞澀的笑了笑:“我炸門之前好歹是向他們徵求過意見的,雖然沒什麼用就對了……”
“然後呢?”
“然後就狠狠的搶了一票啊。“當時覺得自己反正要死了,不如干他孃的一票,結果沒想到後來沒死成,可惜了。”
“後悔啦?”
“是啊,早知道不會死,應該多搶一點的……”
說到這裡,雷蒙德痛心疾首的拍着膝蓋:“你是沒看到,他們的寶庫裡,好東西是真的多啊!”
“對對對,恨不得全部都摟走是吧?袋子沒有帶夠。”
這個話題槐詩簡直太有意見了,感同身受:“我以前黑吃黑的時候也這樣的……哎,當時還是太年輕,忘記自己是天文會的了,不然就正大光明的上門去查封了。”
“……”
雷蒙德愕然的看了槐詩一眼,感覺哪裡不對勁。
黑吃黑就算了,竟然還可惜沒有全部查封……他本來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喪心病狂了,卻沒想到最狠最惡的竟然在天文會裡。
你還是不是人?
“怎麼了?”槐詩愕然的看過來。
雷蒙德尷尬的移開視線:“那個,剛剛我……開玩笑的。”
“……真巧,我也是。”
槐詩的神情很平靜:“你聽到的什麼黑吃黑和查封都是騙人的,衆所周知,我是天文會的監查官,是不會做亂髮黑函的那種事情的。”
“……是嗎?”
“是啊是啊。”槐詩用力點頭:“剛剛說到哪兒了?”
“噩夢之眼。”
“對……”槐詩乾咳了一聲,問:“你在那邊的時候做什麼工作的?也是運輸?”
“差不多,雖然開的車和現在的不一樣就是了。噩夢之眼裡,大家都沒有姓氏,有時候會在前面加個綽號來區分。當時因爲太莽了,別人都叫我‘不死的雷納德‘。”
“嗯?“槐詩感覺哪裡不對。
是不是哪個字兒不一樣?
雷蒙德聳肩,“出來混總要有個假名的吧?”
“可你這假名也忒隨便了吧?就差一個字!”
“沒關係,因爲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槐詩的表情頓時抽搐起來。
“……本來的名字呢?”
“忘了。”
雷蒙德聳肩,滿不在意。
唯有這一句,不是撒謊。
和其他巨型組織不同,無歸者墓地從來不在現境出現,蓋因這個鬆散的大聯盟本身就是由無數沉迷地獄的亡命之徒組成,否則也不會因爲和毀滅要素之間聯繫過多而在現境遭到排斥和牴觸,被天文會重點檢查。
它本身更像是一個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組織所形成的人才市場和交易平臺,而成爲其成員則很簡單,只要隨便在偏遠的邊境找到一家他們的代理機構,遞交申請,然後發誓:絕不在現境和邊境長居,餘生將常伴地獄。
這就完事兒了。
作爲最早的那一匹地獄開拓者所組成的聯盟,這羣被地獄所誘惑的探索者們堅決的將現境拋在腦後,孜孜不倦的尋求着深淵的奧秘,進而形成了如今這樣的規矩。
這是誓約,同時也是詛咒。
此後,誓約者將捨棄原本的姓名,正式成爲無歸者,一個再和現境無關的探索者。
無歸者之墓的意思便在這裡。
一旦加入其中,原本的你便將在法理之上死去,甚至諸多糾紛和麻煩都會幫你一一擺平,但從此之後,現境的一切便同你無關。
根據誓言,成員將不能在現境停留一個月之上,也不能在任何邊境久居,餘生絕大多數時光將投身於無窮盡的地獄之中。
雖然如今隱隱有濫用邊境遺物和成爲犯罪托拉斯集團的趨勢,但無歸者之墓絕對不干涉現境的準則依舊沒有過任何變化。
說到這裡,槐詩識趣,也未曾在繼續多問。
伴隨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他們如今已經深入地下,深度計顯示他們已經抵達了兩千二百米左右的深度。
而就在此處,原本看不見盡頭,分差衆多的深坑卻到此爲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龐大到根本看不見邊緣的地下空洞。
在無數宛如樓宇一般的圓形巨柱支撐之下,巨大的地下空間延伸到了黑暗的盡頭。
遠方吹來呼嘯的風。
卡車在拐過九十度角之後行駛在此處的頂穹之上,觸目所見的,便是下方無數旋轉的巨型齒輪與槓桿,數不清的繁複機械在這裡靜謐的運轉着,伴隨着無數低沉或者刺耳的聲音,形成宛如海潮的深沉迴響。
和它們相比,槐詩感覺這一輛卡車簡直像是一隻小蟲子。
一隻不小心鑽進巨大機械之中的蟲子。
“這下……可有點難搞了啊。”
他撓着頭。
嘆息。
因爲感覺到死亡危機突如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