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尹朦朦朧朧地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他迷迷糊糊地從牀上爬起來,就像以前一樣走進洗手間。正準備小便,他忽然看到鏡子上的自己,那一臉的鬍子居然已經長得連脖子都遮住了。用手捋一捋,依稀間,彷彿還有些美髯公的神采。他興高采烈地捋着一大把的鬍子,根本忘了小便,更沒有要剪掉它們的心思。
“我得把它留着。”他喃喃地嘀咕道。
過了一分鐘,逐漸清醒的他,忽然驚醒過來,疑問道:“只是睡了一覺而已,這鬍子就長了這麼多?”
再一看,鏡子裡的自己,頭髮也長得有些嚇人了。在鏡子裡站着的那個人,哪裡像什麼關公,分明就是流浪街頭的流浪漢。不但頭髮和鬍子長得有些嚇人,身體也瘦弱得就像是一年沒有吃過肉了一樣,簡直就只剩下了皮包骨。他輕輕捏了捏乾瘦的肚子,曾經的六塊腹肌,現在居然完全凹陷了進去。
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嘛!
“這個人是我?”他不敢相信地自問道。
“怎麼感覺我好像是一年都沒吃過東西了一樣?”他輕聲嘀咕着。
從洗手間出來,他沒有剃鬍子,也沒有穿衣服,就到電腦桌旁拿起手機——他想看看現在幾點,但是手機已經沒電了。找到充電器想充電,卻發現插進插孔後什麼反應也沒有。
“難道是停電了?”佑尹起身去開燈。果然沒電。
手機沒電,家裡也沒電。現在連幾點鐘都不知道忽然,佑尹想起了還有手錶。手錶就放在桌子上,而且還在走。
“四點?”
他盯着手錶微微發了一會兒呆。如果是黎明四點,那絕對不可能會有這麼明媚的陽光吧!
顯然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睡到四點鐘左右才醒?
他微微搖了搖頭——他怎麼也不會相信自己能睡到四點才醒,但是,睡一覺就那麼長的鬍子又作何解釋呢?對眼下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他既感到奇怪又覺得不可思議,還有一些恐懼。他走到了窗前。窗外陽光下的小區,明顯就是一副秋日午後的情景:風搖着綠色和黃色混雜的樹,陽光慵懶地灑落在大地上,路邊的菊花正盛開着黃色的花瓣。
這本是極爲平常的一副景色,然而佑尹卻看着它愣住了。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他才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站着,什麼也不做。於是他套上了衣服,準備出門走走,看看,順便了解一下,現在是幾月幾號——他本能地覺得,今天絕對不會是睡着後的第二天:九月十二日。
至於突然多出來的披肩長髮以及濃密的大鬍子,他只是稍稍用梳子整理了一下,使其看起來不至於雜亂。看着鏡子裡的映像,他覺得倒是挺像一個落魄的藝術家。現在就算是他媽站在身邊,也絕對不會把眼前的這個大鬍子和自己的兒子聯想到一起——如果他媽媽還活着的話。
佑尹在街上買了兩斤橘子,和賣水果的中年婦女閒聊時,他裝作突然忘了今年是什麼屬相,就隨口般地問了一句。
水果販微微愣了一下,不過這個楞也只是去回憶答案而已。他回答道:“羊年。”對佑尹之所以會問這個問題,他顯然沒多想。因爲僅僅從這個問題來看,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佑尹驚訝地向後微微退了一小步,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倒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也沒有幾個人會把他剛剛的小動作當成他在驚訝。他迅速地結束了和攤販的交流,提着橘子就往家的方向走去。雖然表面上他看着平靜,然而此時的心緒,卻像是決堤了的黃河一樣洶涌澎湃,大腦裡也是一片空白。“不可能啊!”佑尹在心裡默默想道,“怎麼會……睡一覺,就是三年……”他以爲只是過三年,但是實際卻並非如此而已。若是他知道現在的年份,他恐怕得驚叫起來。
在快要到家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剛剛回家,斜挎着一個包,看起來像是布制的。如果他沒記錯,這個小屁孩在他上次碰見的時候,還是個戴着紅領巾的小學生,而現在,他似乎已經長了很大一截,都已經比他高了。看着臉幾乎沒太多變過的他,佑尹皺緊的眉頭不由得更緊了。
“難道我真的已經睡了三年?”佑尹回到家,坐在自己的牀上低聲嘀咕道。
時間漸漸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晚上。應該很久沒吃過東西的佑尹卻並沒有覺得有多餓。他想了半天,激動和驚訝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從未有過的冷靜和深思熟慮在他的身上自然也不會
出現,他只是漸漸將這些暫時無法接受的東西放在了一邊。
夜色已濃,他再次從牀上站起來。看着窗外點點的燈光,他決定還是先到外面去走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有這種想法,就彷彿窗外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讓他非常想到外面去,即便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他戴上那塊表,又回頭看了看黑暗中的家,心頭上,隱隱生出了些別離的酸楚,就彷彿以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覺得自己的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於是就搖了搖頭。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除了兩旁的路燈,佑尹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碰到。看看錶,他才知道,原來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即便是再晚歸的人,也都差不多該回家了。
他隨意地在一張長椅上坐下,漫無目的地看着漆黑的廣場,眼睛剛剛看到噴泉池——他並不知道,就在今夜,他將遇到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危險。這個噴泉似乎通宵都會工作——或許只是因爲工作人員忘了關。他看了一會兒噴泉,漸漸地有些失神。
忽然,天上閃現出一道極爲炫目的青光,就像是突然打雷了一樣,整個廣場都被這個青光映照得如同白日一般。
“還想往哪裡逃?”緊接着,佑尹便聽見雷鳴般的一道喊聲響徹了整個廣場。
長椅上的他趕緊朝聲源看了過去。
聲音是從發出青光的天空傳來的,漆黑一片的夜空裡,什麼也看不到。而青光所落下的地面上,卻能看見兩個人影。一個是須發皆白的道人,而一人則面露着兇光,雖然外形像個人,但是看起來卻像條發狂了的狗——佑尹曾見過發狂了的狗,齜牙咧嘴,兩眼都冒着紅光,就跟現在這人一樣。
只見那道人手中提着一柄銀色寶劍,斜斜地朝對方劈了過去。
銀劍速度不可謂不快,在佑尹看來,那就彷彿是一道銀色的光。然而那野獸般的人更快,在銀劍還未劈下之時,他就已經跳到了半米之外。兩人你來我往地鬥了約二十分鐘左右,彼此都不曾碰到過對方的衣襟,更沒有實質傷害的接觸。
“野獸”突然朝着道人吐出了什麼東西,他們兩人間的距離只有幾十釐米。
看到這一幕,或許任何自認爲善良的人,都會主動地站在看起來更正義的道人這邊,而對看起來就邪惡的“獸人”感到厭惡。佑尹便是這樣。看到“野獸”朝道人吐出什麼東西,他就忍不住擔憂地提醒道。
“小心!”
他也未想到這或許會給他帶來什麼麻煩。
道人輕鬆地避開了這一擊,然而他的臉色卻像是沒有躲開一樣難看,他和“野獸”都同時朝佑尹看過來。被提醒的道人目光裡全是憤怒,而“野獸”的目光則帶着幾分喜悅,就彷彿後者纔是被幫助者,而前者,纔是那個因爲別人的提醒,而錯失良機的人。佑尹預感到什麼不好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背脊一陣冰涼。
“愚蠢!”道人厲聲道。聲音大得響徹了整個廣場。
佑尹定定地看着道人,完全無法明白自己的提醒,對道人造成了什麼影響,要讓他露出這樣厭惡的表情出來。再去看那隻獰笑的“野獸”,他居然消失了。接踵而至的,佑尹就覺得喉頭上一陣冰涼。
“孽畜,你以爲你抓住他,我就不敢殺你了嗎?”道人提劍奔來,表情非常憤怒,但是卻又沒有立即出手。看樣子,他確實對陌生人的生死依然是有顧忌的。
“哼!你們這些修道士,不是要注重修持內功麼?要是他爲了你而死,恐怕你修煉一千年功德也彌補不起來吧?”“野獸”有恃無恐地說道。
“就算耗去一千年功德,本尊也要將你斬殺!”道人鐵着一張臉,雖然語氣非常堅定,手裡的銀劍卻沒有朝前挪動分毫。顯然他的把柄確實被“野獸”給抓住了。
“哼!臭道士。若這個人是其他人,我殺了他,對你也是無礙。可惜,他剛剛纔出言幫了你。對你而言,可是有提醒之恩。不論你是否接受,這份恩情已經記入你的功德,若你讓他在我的手裡死去,恐怕道士你這一輩子都別想成仙了!”“野獸”微微收緊了捏在佑尹脖子上的手,語氣森冷地提醒道。
“哼!”道人只是輕聲怒哼一聲,卻未說什麼。他何曾不知道這一點,不然,他又如何會被一個凡人的安危禁錮了腳步而不敢向前?
“我知道你冷凌人如其名,冷得就像是一團冰。真把你惹毛了,你就算滅掉成仙之路也要殺我。這樣如何,我放了他,你也放過我,我元宗在此
立下天雷誓,休養生息三百年,期間絕不踏足人間。不過你也要答應我,這三百年內,不能尋我蹤影。”“野獸”提出條件。
道人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皺着眉頭勉爲其難地點了點頭。
“快滾!”
元宗在道人猶豫的期間一直都在笑。他非常肯定眼前的這個道人是絕對不會拒絕他的提議的——相較來說道人自身的修仙之路,肯定比殺不殺什麼人更加重要。雖然元宗也並不認爲冷凌能對他造成多大傷害,但是總有這麼個人在屁股後面纏着自己,可能好幾百年都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他只是說不踏足人間,卻沒有說不去辦自己要辦的事。看到道人非常憤怒的點頭同意,知道自己現在肯定已經把道人完全惹毛了,他可不願跟一個憤怒的仙修打交道。將佑尹放下後,他便化成了一團血雲消失不見。
道人眼睜睜地看着元宗逃逸,卻又不能違約,心裡已經滿是怨氣了。再看到因爲恐懼而跌在了地上的佑尹,這個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的凡人,他的心裡頓時就充滿了憤怒。在後者那被鬍子遮了一半的臉上,道人只看到了恐懼和震驚。他雖然非常憤怒,然而智慧卻並沒有被憤怒所矇蔽。他猜測這個凡人肯定是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所以心地纔會這麼純潔。然而,也就因爲他的心地純潔,纔給了元宗逃逸的機會,才讓道人這麼憤怒——只有心地極爲純潔的提醒,纔會對修道之人產生靈魂聯繫。這種靈魂聯繫就是修道人的恩情,不論對方是怎麼樣的人,修仙人都必須報道對方的恩情。這與能力和修爲是完全沒有關係的。所以,一般仙道子弟都更樂意獨守孤獨。
看着眼前的這凡人,冷凌也在猶豫。要說凡間還有人能見到他,他倒是相信,只是他也從未曾料想到過,自己居然也會碰到,他一向避免發生這種事,但是命運到底會怎樣安排,卻也是現如今的他不能完全預料到的。他伸出潔白的手,將地上的凡人扶起,微微輸出一道真氣爲其穩定了心神。
“你叫什麼名字?”冷凌問道。
“佑尹……”佑尹顫顫巍巍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現在害怕極了,雖然那個挾持自己的人已經走了,然而眼前的這個道士看起來也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斬成碎片一樣。他根本不懷疑對方有能把他撕成碎片的能力。
“好,佑尹,你剛纔真心出言提醒過我,就是對我有恩。我輩修道之人,有恩必報。雖然麻煩,卻也無妨。”道人看了一眼紅雲消失的夜空,然後繼續說道,“說出你心中的願望吧,若是貧道能夠實現的,自當竭力爲止。”
“啊?”佑尹愣了。一天之內發生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佑尹又如何不愣。就算道人爲他穩定心神,卻也無法將他內心的震驚給完全消除。現在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只是瞪大了一雙眼睛。過了許久,才彷彿明白過來對方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看着對方那雙冰冷的眼睛,他不安地打了個寒顫。
“不用了。”佑尹連連擺手,說,“要不是我,也不會讓那個……”佑尹想不到一個適合的形容詞來形容剛剛的那個人,於是他頓了頓,然後直接跨過,繼續說道。“是我的不好。還希望你能原諒。”
道人聽到佑尹這麼說,並未立即回答,只是盯着後者看了一陣。他的一雙眼睛就像是寒冰做成的一般堅毅,佑尹跟他對視了一眼,就心慌地低下頭去注視廣場上的地磚。
過了大約一分鐘,道人才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常人在此時,恐怕早已經說出了一大堆的願望。你卻向我道歉。好,我就接受你的道歉。我確實對你的提醒非常生氣。若有選擇,我手中的寶劍早已經將你斬殺。”
佑尹彷彿感覺有一把劍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渾身猛地一顫,整個人都恐懼地向後退去。
“可是修道人有修道人的功德。我本來也準備在將你的恩情報完之後,就將你斬殺以泄我心中之恨。沒想……好,既然你道歉了,那我就不殺你了。不過,你的願望,我還是要履行,說吧!”
聽着道人這麼說,佑尹的衣服都被冷汗給浸溼了。他想道:“要是我剛剛沒有道歉……”恐懼迅速又籠罩在了他的心頭,他連忙搖了搖頭,暗自慶幸自己剛剛是在道歉,而不是提出什麼願望。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佑尹心裡想的就是儘快離開這裡。他想也沒想就說:“不要什麼報答。是我的問題。”佑尹忽然想到了那雙“野獸”的眼睛,以及後者掐着他脖子時的恐懼,他連忙接着說道:“你救了我就是對我的報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