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頁上只有一副圖。圖上畫的是一個側臥而眠的人。
佑尹瞟了一眼,就在這瞬間,他那顆因爲激動而劇烈跳動的心臟,居然驀地就平靜了下來——那個感覺就好像熊熊燃燒的烈焰,突然掉進了冰冷的海里一樣——眼皮也在瞬間變得異常沉重,本能地,他認爲一定是這本書的原因。他勉力支撐了一下,連這第一頁的圖畫都沒看清,就重新睡着了。
經褐袍人的提醒,他的兩個同伴也立即發現了此地的非同尋常。
原來,在他們的周圍,正瀰漫着一片常人見不到的霧靄。在這片霧靄裡,他們感覺到了憤怒和不捨,那是亡靈在離開人世時所遺留下來的最後一絲心念。雖然這些霧靄根本無法靠近他們的護體神光,但是身在這片霧靄中的普通人,卻無時無刻不受其影響。
在佑尹看到書頁瞬間睡着的同時,褐袍老人雙手在胸前合十,低聲詠起了超度亡魂之用的《地藏經》。隨着唸誦聲,褐袍人身上那層淡淡的金光也逐漸變得耀眼。金光將佑尹的整個臥室都映得彷彿是白晝一般。若佑尹還醒着,必定在此景象中驚得說不出話來,也必定會對自己能見識到如此神蹟而感到驚喜莫名。
“幸有佛老超度,若此地怨氣百年內未得釋放,必成禍患。”白衣老人對着褐袍人感嘆了一聲,然後又將視線又落到了已經沉睡的佑尹身上。對這個有緣能見到他們真身的孩子,他的心裡充滿了好奇。他本能的覺得,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會有一片大作爲。
要說這位老人的名諱,只要稍稍讀過書的人都應該知道。他最近的一世化身,就是田園派文學的開山鼻祖,五柳先生陶潛,陶淵明。他原本是靈界的修行者,在歷劫飛昇時,因度情劫而轉生成人數十年。在人間留下了非常豐富的趣聞和文學作品。如今,他已成功飛昇成仙,正與昔日好友相伴遊歷大千世界。
在陶潛身邊的,則是和他差不多同時期的道教上清派的祖師,羽化飛昇爲天仙的陸修靜真人。而那位唸誦佛經的褐袍之人,則是淨土宗的創始人慧遠禪師。他們和陶潛的經歷都差不多,皆是因爲度情劫而投身凡間,經歷生離死別的苦難之後,對情對義大徹大悟,終於飛昇天仙或者涅槃羅漢。論境界,這三位聖賢相差無幾;論悟性,他們也都是功參天地造化。論品行,人世間恐怕還沒有誰能夠比他們更加神聖。
要說起這佑尹家所在的位置,乃是一棟建成超過三十年的老樓。在這種老樓裡,自然已經歷了許許多多的生老病死,其中自然也必然有些含冤而死,和不捨離世的冤魂。冤魂一般不會直接害人,不過他們所形成的氣場,卻會吸走人類的精力,讓人一整天都感覺無精打采,什麼事都不想做。
說起來,這三老本來都有護體神光包裹周身,不論是凡人還是何等精密的儀器,都完全不能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往來於世間,世間的一切物質也都不能對他們造成障礙。只是不料想,他們的神光卻偏偏撞見了天地間最陰滯的怨氣。三老被怨氣所擾了神光,又專注於談論而忘記了周遭的環境——他們正在商討關於各派教義的核心價值——這才暴露出了真身來,恰巧,在他們暴露真身的地方,就是佑尹的臥室。
在慧遠羅漢的金
光照射之中,只有聖賢之人才能見到的怨氣,逐漸也像是霧氣在烈日裡般地消散開了。而就在怨氣消失的同時,本來站立在佑尹牀頭的三老也跟着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慧遠羅漢身上那耀眼的金光。
佑尹的家又一次回到了黑暗當中,放佛那三老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當然,消失不代表離開,三老其實還站在佑尹的牀邊,正用一雙看着這個沉睡中的青年。
現在的佑尹就算是再醒過來,他也再無法見到他們,更無法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真乃天意!”陸修靜臉上泛着微笑,單手豎直放在胸前低聲嘆道。在他的這一聲長嘆裡,依稀能感覺到他沒有隱忍的喜悅。
“此子與吾等有此佳緣……”慧遠放下合十的雙手,輕輕點頭,露出佛陀般的微笑道。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好友打斷了。
“既然有緣,那就拉他一把。”陶潛看了一眼兩位好友,笑着搶過話去。他伸出常人看不見的雙手,手心裡頓時冒出一團白光。白光徑直沒進了佑尹的額頭。就在剎那間,佑尹整個人的身體都被一團白色的光芒所籠罩。
“貧道也來。”陸修靜笑着說道。從他掌心裡也飛出了一團青光徑直沒入佑尹的額頭。青光沒進之後,也如先前白光沒進一般,讓佑尹的身上籠罩了一層青光。
“二老用心了,不妨也讓貧僧也來助他一臂之力?”慧遠問道。不等同伴做出回答,他的手裡已經飛出金光沒入了佑尹的額頭。佑尹的身體緊接着又發出了一陣金光。
“此子同時有我三教之精元,假以時日,怕也能自由穿梭三千世界,往來於無極啊!”陸修靜點點頭讚歎道。
“只有精元,卻無修行法門,難啊!”陶潛搖了搖頭說道。說話間,眼睛卻不時地在好友身上瞟。他嘴角含笑,心裡其實早已明白兩位好友的心思,卻不說出來。
陸修靜注意到陶潛在偷偷瞟他,就也偷偷回視過去,兩人互視一眼,都微微抿嘴微笑,卻不說什麼。
“二老,正所謂送佛送到西,不妨將那部綜合功法傳給他。他也算是這套功法的第一門徒,傳吾等之*。”慧遠禪師已經涅槃羅漢,身邊兩人在想什麼,有什麼小動作,他又豈能不知,他知道這兩個好友其實都在等他說出來,於是他就建議道。
這三位三教超級人物,在三千大世界遊歷的時候,忽然一時興起將他們所習的三教功法匯合一起,整合出了一套三教混合功法(不過至今爲止,這三位神聖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名諱,而且沒有任何一個弟子)。修行這套功法之人,就相當於同時修行了三教的功法。修行這套功法的第一層,就是先要將三教教義中的精髓領悟,也就是說,要想修煉這套功法,就必須對三教教義有相當於大宗師級別的領悟。而別說普通人了,就連他們生在的那個世界裡,要尋找到一個這樣的天才,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雖然創造了這套功法,卻從未想過要將它傳授下去。
“有吾等三人所賜下精元,此子對三教領悟,自然遠超常人。就第一層關卡,他是通過了。只是,貧道擔心他還沒活到斬卻三尸,就已經……”陸修靜說出了他的擔憂。
直接灌注真元,硬
將一個人開通了神識,使其能迅速領悟教義精髓雖然快捷方便,但是裡面卻暗藏着無邊的危機。因爲領悟的力量來自外在,並非是自己的東西,基由這份力量所領悟到的一切,其實都很難成爲他自己的東西——這就好像一個人看了一本非常有道理的書,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也能說得清楚,但是這些道理卻並不屬於他。到最後,這個人的神識有可能還會出現分裂。是以,在修行界當中,其實極少有三老今日的舉動。當然,三老既然已經成仙成聖,自然不會坑害凡人。他們敢於冒險行此舉,其實是有道理的。
“一切就看他的機緣吧!”慧遠雙手合十頌了一聲佛號,低聲說道。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來,他其實也有此擔憂。雖然成就了羅漢的他能看穿人的過去未來,但是現在的他能看到的時間並不太長。他只能看到這個年輕人在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後的情況。在未來的這五百年裡,這個年輕人會不停地遭遇各種危險,他雖然都能頑強地活了下來,但是他在未來的五百年裡卻一直都呆在物質界,並沒有飛昇去往更適合修煉的世界。
而在過去的五百年裡,慧遠只看到了這個青年出生之後的二十幾年光陰裡發生的一切,對於在此之前的事情則完全是一片混沌。那四百多年的光陰裡,居然什麼都沒有,就好像這個人的靈魂,完全沒有前世一樣。或者有,只是前世已經太過於久遠,遠得已經超過了五百年。
結束了宿命的觀察,滿懷疑惑的慧遠不禁又低聲誦了一遍佛號,他的手裡忽然出現了一團三彩的光芒。這道光芒徑直沒入了佑尹的額頭,沉睡中的年輕人頓時舒暢地發出了一聲輕吟,他安詳的臉上,也出現了自然出現的極爲愉悅的表情。
“貧僧以宿命通觀察他的前世今生,二老可知貧僧見到了什麼?”慧遠羅漢轉頭各看了一眼同行二老,輕聲問道。
“羅漢宿命通能看前後五百年的因果,想來是見到了他前世的真身。”陶潛猜測道。他雖然也歷練飛昇成了天仙,但是在宿命這方面,他卻並不怎麼擅長。他料想這個年輕人多半與他們累世渡劫一樣,前世是那個世界的高修大德。
“非也。”慧遠羅漢搖搖頭否定道,“就在剛纔,貧僧還以爲此子能與吾等有緣,前世也必定是修行中人,只因一些阻礙而投身成人,就彷彿吾等三人。沒曾想,此子在過去的五百年裡,居然根本沒有經歷過一世修行。一切都是混混沌沌,彷彿此子的靈魂在這五百年裡,都不復存在一般。”
“不存在?”陶潛和陸修靜兩位天仙聽到這話,也不免感到奇怪地皺緊了眉頭。
“難道是新魂?”陸修靜猜想道。但是隨即他便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新魂是新生靈魂,只有今生沒有前世。不過新魂的數量極少,而且新魂一般不會成人,新魂一般都只會出現在鬼道之中。所有的鬼聖,都是新魂。如果用宿命通看鬼聖的前世,就會是一片混沌。所以,陸修靜真人在有此猜測後,就連忙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恐怕是有大來頭。”陶潛看着慧遠羅漢臉上沉重的表情,便將心中所念說了出來。
慧遠和陸修靜紛紛點頭稱是。此時他們看向佑尹的表情,都明顯帶上了幾分疑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