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色的炎光自山巔升起,破開了雲與風。
與此同時,紅塔城西側羣山中,爆炸聲接連響起,同樣赤黃色的火光點燃山林,滾滾濃煙蓋過了夜間寒風,令草木被焚燒的炭味擴散。
一隊人馬正在林間急速奔馳。
“快,快,這個信物必須交給白洛城主!”
爲首的武者身披沉重厚實的黑紋鋼鎧,腳踩鐵質戰靴,黑褐色的血痂浸透了鐵片中的每一個縫隙,身下具裝戰馬上的鋼鎧甲片還有許多變形,顯然是經過了一場血戰。
不斷向後丟出雷珠炎符,將整個森林徹底點燃阻擾追兵,高大的武者神情緊張戒備:“全員卸甲!對他們來說甲冑沒用!”
爲了加速,他甚至周身罡氣一爆,將已經半廢的鎧甲震散,連帶戰馬上的鋼鎧也破開,完全放棄防禦。
他身後的武者也都齊齊卸甲,整個隊伍速度更快一籌。
但來不及了。
一點幽邃的灰色火焰,在熊熊燃燒的焦黃葉片中竄起,這火燃燒着火,一路攀附着熱與衝擊,宛如河流一般蜿蜒着從漆黑的土地中奔流而出,所過之處,赤金色的炎熄滅黯淡,只餘下枯乾的鏽與黃。
它突破濃煙,最後化作一柄森然的灰黑色長劍洞穿了隊伍中殿後的那一人。
沒有任何哀嚎,這人瞬息就化作一團皮包骨頭,枯朽者跌落戰馬,而那頭有着兇獸血脈的戰馬也嘶鳴着倒下翻滾入火海,熊熊燃燒。
“老陳!”
回頭看到這一幕,爲首的武者目眥欲裂,但悲痛之餘他也明白,自己等人並沒有時間也沒有實力和追擊而來的敵人戰鬥。
但灰黑炎劍如龍橫轉,焚盡一切生機,一瞬間就又砍下三顆頭顱,血泉噴涌,蒸騰爲霧。
見到這一幕,爲首武者再也忍耐不住,他憑空一抓,周邊的雷火頓時凝結爲一柄大槍,他回馬一槍,滾滾氣勁衝破濃煙烈火,朝着那仍在追逐而來的灰炎長劍正面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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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勁風激散,如帚橫掃,山林間半燃的落葉與灰燼沖天而起,在山林間化作了一團巨大的焰球,雷光縱橫,蕩溢奔流!
但這一擊的結果,卻是爲首武者被直接擊飛,胸口處出現了一道深深凹陷,帶有侵蝕痕跡的劍創。
灰黑色的炎劍雖無實體,但勁力卻凝實無比,宛如流星直墜,輕易破開了炎雷。它在擊飛爲首武者後又發出一聲嘯鳴,斬下了幾顆頭顱。
“林隊,咱們分開走!”
被稱爲林隊的爲首武者雖然受創,但還是落回了馬上,他側的副隊長駕馬喘:“敵人不是泰冥宗的,而是僞裝成泰冥宗的神秘勢力,炎雷克不了他們,我們得把消息和信物傳回去!”
明鏡宗行走帶隊的必然是武脈,而副手也必然是內壯巔峰,林隊長如今遭受重創,他也已要油盡燈枯,不如分兵,搏一線生機。
“走!”
林隊咬牙發令,頓時倖存下來的五人立刻朝着不同方向駕馬奔去,宛如五角星的頂端一般,分出了五條長長的直線。
但他們實在是小看了身後來客的實力。
灰黑色的蝕生炎劍察覺到敵人分兵,頓時就劍影一晃,分化出五道同樣銳利,同樣森冷寒徹的劍光!
兇狂的殺意一閃而逝,的確與泰冥宗看似相似的幽冥殺劍截然不同的慘烈煞氣爆發,不再留手的灰劍瞬間就洞穿,破碎了四個方向的明鏡宗武者,將他們徹底劈殺,斬做漫天血色!
唯有林隊畢竟也是武脈,體內陣界運轉,硬生生將自己的部分身軀化作雷火,以身爲祭,將自己化作鏡中火光,遁行至不遠處的火光中,避開這必殺一劍。
但這只是垂死掙扎而已,他所修的武脈陣圖【鏡烽燧】只有在修至巔峰,體內陣界小圓滿之時,才能化身雷火之軀,在火焰之間跳躍超過百里距離,而現在,他最多隻能遁行一里地,以那神秘敵人,瞬息間便能趕到。
但奇怪的是,那神秘敵人卻並沒有追趕林隊長。
灰黑色的炎劍重新聚集,煙氣一抖,便化作了一個玄甲武者,他眉頭緊皺,看向遠方無名山脈頂端,那驟然亮起的赤金色火光,以及貫穿天空的拳意。
【主要任務目標出現……暫且不管這羣盜取了信物的傢伙嗎?計劃可能會暴露】
他正在和遠方的人聯繫,眉頭微皺:【嗯……的確,錦上添花而已。明白,執行任務】
玄甲武者側過頭,看向林隊長遁走的方向,若是順手,他自然不介意殺了,但此刻林隊長已經消失不見,那他就懶得再追,轉頭便朝着雨夜雷霆中,唯一能看見星空的山峰疾馳而去。
“爲,爲什麼?!”
撿了一條命的林隊長完全搞不明白爲什麼,他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向玄甲武者前去的方向,那座燃燒着金雷血炎,令周邊雲層翻卷不休,宛如海潮的無名之山。
他看見了,看見了那個人影。
天地的中心,所有人的目的。
隆隆……
大地之上響起了萬千軍勢與戰馬奔騰的聲音,自然,這裡並沒有大軍與戰馬,但卻有匹敵千軍萬馬的武道強者。
林隊長看見了,一個遠比自己化身的雷火要粗壯十倍的雷光掠過自己身側,這飛馳的武者越過了他,越過了山野叢林,拖拽着一條長長的火痕,朝着那個山巔臨空而立的人影奔襲而去。
不僅僅這一個。
林隊長茫然地環視天地之間,在這片無名的山脈羣森之間,有數十上百道各色靈光煞焰升騰而起,似是林立的火把,地上的星辰。
一位位強大的武者,就像是鐵屑被磁鐵吸引,溪流匯入大河那般,在黑暗的雨林中穿行,他們互相碰撞,戰鬥,但目標卻如出一轍,堅定不移。
“怎會如此……”
林隊長喃喃自語,他的實力在同階中也算是好手,平日執行任務,憑藉嫺熟的武藝,極具爆發力的招式和靈動的炎遁之法,擊殺過許多棘手的兇靈大妖和敵對武脈。
但就在他環視的這一瞬,便能看見七八個比他更強,甚至強上不止一籌的武者。
林隊長看見了以一己之力,將自己整個小隊從曠野追殺至此地的灰炎劍客,他披掛玄甲,正是那一道道最耀眼的靈光煞焰之一。
不知是清醒還是羞惱,是憤怒還是憎恨,林隊長咬牙捂住傷口,從地上起身,他準備牢牢地記住這個武者的臉與細節,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報仇,要爲自己的兄弟和戰友報仇!
但下一瞬,他睜大了眼睛,露出了錯愕震撼,驚詫無比的表情。
因爲,就在林隊長打算轉身離開的那一瞬,他看見,那將自己等人追殺地上天入地都難以逃脫的玄甲武者,突然被一條從地底驟然升起的血鏈纏住,然後就如同被套繩套住的雞那般,狼狽地被扯落在地,撞起大片煙塵!
“哈,上玄教的狗!”
一個年輕但卻暴虐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種近乎孩童般的天真:“請神將大人回教之前,就先拿你練練手!”
“天意魔教的小鬼?!”
玄甲武者雖然被血鏈纏住,如隕石般砸在地上,將地上方圓十幾丈的地面都撞地深深凹陷,但他仍有餘力掙扎,還分辨出了敵人的真實身份。
他在落地後立刻爆發罡氣,灰黑色的煞炎盪開了猩紅的血鏈,發出陣陣沉悶的雷音,雄渾的煞氣翻涌,遮蔽了他的身形:“完成任務前,先把你殺了!”
但他搞錯了敵人的真實實力。
因爲轟然一聲,上百條血鏈猛地從大地深處騰起,在大氣中爆開一條條白色氣浪,就如章魚觸鬚與含羞草那般,猛地合攏,將目露驚愕之色的玄甲武者籠在最中心……絞殺!
——狗孃養的,這他媽哪來的這麼強的魔崽子?!
這就是玄甲武者留下的最後一縷思緒。下一瞬,他便被接連不斷地血鏈絞於最中心,化作一團血霧和爆散開來的滅生煞氣。
每一位武脈武者死後都會化作對應的天地靈物,就如神藏隕落會化作一方福地,但血鏈如根,將這些本應孕育靈物的生機煞氣全部汲取,而後它們開始縮小,收攏,最終在中心處顯化出一個年輕的赤發少年。
“生機豐腴,上玄教的狗味道還真不錯。”
赤發少年舔着嘴脣,露出了滿意的表情,若是有熟悉天意魔教強者的人看見,便會發現,這個面上帶些天真的年輕武者,看上去居然和前西巡使赫武昌有些相似。
但赫武昌毫無疑問已經死了,而這少年武者顯然也和赫武昌的性格毫無相似之處。
輕易斬殺一位上玄教的武脈行走,赤發少年若有所感,遠遠地看了眼林隊長所在的方向,可怖的威壓瞬間就讓這位明鏡宗武者心中一驚,渾身悚然,立刻轉身就跑。
見狀,赤發少年反而笑了起來,不以爲意地轉過頭,看向遠方的山巔,目露嚮往之色。
“若不是神將大人殺了我本體,我還沒辦法獲得自由,只能成爲本體轉生復活的素材……”
他喃喃自語,露出笑容:“請神將大人回教後,我赫文鼎定要請他吃頓好的!”
而逃走的林隊長,在驚恐之餘,也不禁心中泛起一個疑惑。
——這些人,真的和自己一樣,是武脈嗎?
——武脈和武脈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答案是天與地。
同樣是文字,同樣是數字,有些人話都說不明白,言語顛三倒四,加減乘除都會算錯,而有的人出口成章,幽默風趣,心算比前者輸入計算器的速度都快。
武脈之間的差距,就是如此,除非是大境界壓制,不然的話,同階的天才武者,就是可以輕鬆擊敗沒有特殊稟賦與技藝的普通武者。
能夠戰勝天之驕子的,唯有另一個天驕,這氣運的流轉,武者的競爭,正是催動各大門派勢力將自己培育的種子放出,在天下間行走的原因。
所以……如果能擊敗一個強大的武者,如果能擊敗安靖的話……
那他們,也就等同於有了神命的氣運!
當然,絕大部分人也沒有狂妄到自己可以擊敗安靖的地步,但其他人也完全可以成爲自己的墊腳石。
就如玄甲武者追殺林隊長等人,又如赫文鼎擊殺玄甲武者那樣,各方勢力的武者在這片山林間交錯戰鬥,不多時,已經爆發出了極其慘烈的死傷。
安靖固然是第一目標,但同以安靖爲目標的衆人自然不可能團結一心,他們必須要和對方交戰,搞明白對方究竟是誰——對於隱秘潛伏者和特別行動隊來說,路上的其他勢力的探子和行動隊,這些同行,纔是他們真正的敵人!
“嗯?”
而就在赫文鼎回收自己紮根在山林地下,獵殺諸多生靈收集血氣的血鏈根鬚時,他突然面色一變,眉頭緊皺看向地底:“是誰?”
“怎麼除我之外,還有人在掠奪血氣?”
“不對,是天魔!”
轟!!!!
無名山林的大地之下,突然隆起了一座座山丘,龐然巨物正在從地底深處起身,令土石變形鼓起。
被巨力蹂躪的土石,化作層層浪潮,朝着周邊擴散,而一頭頭如熊似狼,猙獰無比的血肉畸獸從中攀爬而出,仰頭髮出瘮人瘋囂的咆哮。
紅塔城周邊,早已沒有了什麼野獸妖靈,原本城中衆人認爲,這是周邊村落部族因爲沒有糧食而捕獵過度導致的生態失衡,而那些失蹤的村落自然都是因爲饑荒不得不遷移。
但現在來看,它們和他們的下場都已經很明確了——那些身上有着野獸皮毛,也有着人軀屍骸的血肉畸獸,就是他們的最終下場。
天魔真正的計劃,從來不是那些看似聲勢浩大,實際上造不成多少危害的魔人……而是這些一個個都能攻城拔寨,覆滅城池的血肉巨獸!
甚至,這並非是最近的計劃。
霜劫殺死了大量的生靈,濃郁的活性魔氣也會隨着霜劫的擴散而擴散,若是霜劫再持續一段時間,那麼這些從一開始就潛伏在大地深處,汲取萬千生靈血肉之力而生的畸獸,將會成長至極其可怖的地步。
而現在,霜劫結束了,但這也並非代表終結,而是一個新的開始——隨着生命復甦,諸多生靈再次開始在天地間繁衍,正常的生死輪迴也開始出現,反而爲這些魔怪帶來了全新的血氣。
雖然不如原本計劃中來的強大,但卻已經足夠。
甚至,漫長時間的累積,最新出現的一批優質武者的死亡,在加上明裡暗裡,一些隱藏的大天魔的誘導灌輸,讓一部分沉睡已久的魔怪,發生了本質的改變。
伴隨着一聲深沉的長吟,一頭近乎蛟龍的血肉巨蟒從地底深處攀爬而出。
神藏級的血肉畸獸出現了。
還不止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