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變生肘腋

戰況繼續向着有利於商隊的方向變化,傭兵排出的錐形陣形如釘子般眼看就要穿透法謬卡軍的堵截。

法謬卡最近的守軍也在二百里外,自然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領軍的軍官急得哇哇大叫,直罵先前帶着大部分軍力追趕“商隊”而去的軍官無能,怎會追人追得沒影,卻放出這麼一支厲害隊伍來。可惜他口中雖然罵得威勢十足,卻是奈何不得勇猛如虎的傭兵團半分,傭兵團終於將法謬卡的封鎖撕破一道口子。

只要衝出這條封鎖線,前方再無可以阻擋商隊的軍隊,再往南行五十里,便可進入一向和平保守的佐比拉。只要到了那裡,商人們便可以自由地前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傭兵團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可以說,這一刻勝利女神便在距傭兵團不到三十丈的地方向他們露出微笑,商人們都開始放下心來,而傭兵們也覺得可以鬆口氣了。

青葉一心以保護緋羽的菲歐拉爲重,一直守在商人近處。突然間,她聽到從傭兵團中心的商人羣中傳出一聲哨聲,尖利得可穿雲裂石,響徹天際,戰場上震耳的嘈雜聲也不能掩蓋分毫。環顧周圍其他傭兵,卻並沒有人顯出訝色,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

青葉暗道不妙,飛身猛撲向商人。她的眼光從商人們一張張不解地望着她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一個商人身上。她猛然撲向這人,拖出他籠入袖中的手腕。那商人頓時變了臉色,肥臉上每條橫肉都在顫動。只見那隻肥短的手中赫然握着一隻黑色小哨!

“原來你纔是法謬卡派來的奸細,姬桑先生!”

這黑哨是“紅黑白”專門用來傳遞信息的工具。它能發出常人無法聽見的頻率極高的聲音,只有曾受過特殊訓練的“紅黑白”聽得見。青葉曾是他們中的一員,所以能察覺笛聲。

姬桑一定是在通知他們商隊的位置!想到這一點,青葉隨手將從地上拔來的草葉化爲繩索將姬桑捆住,自己則四顧尋找菲歐拉的蹤跡。“紅黑白”他們恐怕頃刻即到,一定得在他們之前趕到菲歐拉身邊!

沒時間理會身爲傭兵團重要委託人之一,兼商隊組織者的姬桑爲何做了法謬卡的奸細,青葉奔到菲歐拉身邊,握緊手中草鞭守護着她,目光灼灼,留意着任何異動。

明知“紅黑白”六年前已是不可小覷的強者,現在更不知成長到何種地步,她的目光卻沒有分毫憂懼和疑慮。

她早已決意不再退縮,就算得和昔日的同伴兵刃相向。因爲這次是她重新掌握自己命運的惟一機會了。

這輩子她只在法謬卡王權勢前退縮過一次,而那次退縮令她這六年生不如死。這一次,說什麼也絕不再退!

正在此時,一直抱怨着看不到熱鬧的維洛雷姆突然住了口向天際看去。蘿紗察覺他的異狀,轉頭看去,視線也被所看到的景象定住了。隨即,戰場上越來越多的人不分敵我、不約而同地被遠方的景象吸引了,慢慢停下了戰鬥。原本打得熱火朝天的戰場上出現了突如其來的和平。

在這已經難以稱爲戰場的戰場的東北面山峰上,捲起了漫天的塵土。煙塵翻滾着,一路直向這戰場延伸過來。衆人相顧色變,雖不知那究竟是什麼,但是都感到了不安。

煙塵迅速近了,隱約看見煙塵中的物事的幾個眼尖的人失聲驚呼,紛紛走避。接着,悶雷般的奔跑聲傳入人們耳中,煙塵中現出數不清的獅虎豹狼,還有許多說不出名字的魔翼森林特產的猛獸。這些原本很少有和平相處機會的猛獸卻集合在一起,挾着銳不可當的氣勢向戰場上衆人猛衝過來!

對身經百戰的戰士來說,一頭猛獸並不足慮,但這樣彙集在一起的獸羣就很可怕了。聽着猛獸的嘶吼聲震耳欲聾,聞着空氣中瀰漫的腥騷味,許多人已經嚇得失了色,慌亂地與近旁的人背靠着背抵擋越來越接近的猛獸。不少剛纔還在拼個你死我活的敵人,現在卻成了互相倚靠的戰友。

維洛雷姆看着這一幕,略帶嘲諷地低聲自語:“真該讓那些和平倡議者看看這個!培訓大羣野獸也許是消弭戰火最好的辦法呢。”

而奇怪的是,猛獸似乎被無形的鞭子驅策着,並沒有因爲戰場上的血腥而獸性大發,只是穿過人羣繼續向前奔去而並不攻擊人類。人們驚訝地看着無數猛獸從自己身邊川流而過的奇景。

雖然沒什麼人受傷,但被獸羣這麼一衝,人羣也分散得七零八落。青葉始終緊守在菲歐拉身邊。

煙塵雖大,她卻不敢眯眼,警戒地瞪着奔騰而來的猛獸。其他一路上討好菲歐拉的傭兵都被猛獸的聲勢所震,自顧不暇,這種時候哪裡想得到菲歐拉?嚇得不輕的菲歐拉縮在紅姨和青葉圍成的小圈子中,握着紅姨衣角的小手抖個不停。

一匹魔翼森林特有的角馬正奔到紅姨身邊,一道黑影驀然從馬腹下翻上,竟是一條黑塔般的大漢。角馬奔跑不停,那膚色黝黑的漢子從馬背上弓身一抓,繞過紅姨擒住了菲歐拉的手臂,將她順勢向前拖拉!驚覺的青葉疾旋迴身,奈何被紅姨寬大的身軀擋着,竟無法對那人出手!

菲歐拉驚叫聲中,已被那人拖上馬揹帶走。紅姨死拉着菲歐拉的手不放,也被兩腳着地地拖帶而去。那角馬的腳程甚快,變生肘腋間衆人還不及有所反應,已經奔出老遠。

青葉臉色沉得似水。正巧一頭豹子經過,她縱身撲上去摟住躬頸,提氣伏在豹背上追趕而去。剛纔雖只是驚鴻一瞥,她已認出擄走菲歐拉的,正是“紅黑白”中的黑巖!他們果然來了!

片刻後,百獸終於散盡。彷彿是中間被人抽走了一段時間,一段停頓過後一切又接續着原先的步調發展下去。凌亂的戰場上衆人終於回神,開始繼續原先的戰鬥。曾短暫相依的人們再度廝殺起來。

菲歐拉雖被擄走,但當務之急是保護其他商人離開這裡。魯弗瑞忙重整隊伍,繼續護着商人向法謬卡軍的封鎖線突圍。而被百獸這麼一衝,法謬卡封鎖線更是散亂,原先撕扯出的口子變得更大,這次商隊很快便衝出了法謬卡軍的封鎖,隨即快速逃逸而去。

一衝出圍堵,那些想攀上“緋羽”商社的傭兵們紛紛想離隊向菲歐拉被掠走的方向追去。想到那日在林中紅姨的託付,艾裡搶過一匹馬追了上去,德魯馬、蘿紗也跟着他追去。

※※※

營救菲歐拉的衆傭兵尾隨着獸羣向西南方追去,而百獸很快便四散逃逸,令他們失去了追索的方向。幸而有個擅追蹤術的傭兵辨出一路蹄印特別深,應是那載了兩人的角馬,而蹄印旁還有一行雜亂的拖痕,不用說,這是那掙扎着被一路拖走的紅姨留下的。

原本他自然也起過撇下衆人自己偷偷去追的念頭,但想想自己一人之力恐怕非但救不到菲歐拉以邀功,反而得賠上一條命,只得告訴其他人。衆人都是精神一振,順着蹄印追去。

追了不多時,前頭傳來呼救聲,洪亮有力的聲音一聽便知是紅姨的。衆人轉過一道彎,聽聲音便在這附近,卻沒發現半個人影。

“上面終於來人了嗎?快救……救我!”衆人正在奇怪,呼救聲再度響起。一個人探頭到山路臨崖的一面一看,只見紅姨就掛在半山腰的一棵歪脖子樹上。樹枝被她沉重的身軀壓彎了,似乎隨時可能斷裂,情況頗險。

“到底怎麼回事?菲歐拉小姐呢?”

“走到這裡時,又有兩個人從旁邊趕來與那一身黑乎乎的傢伙會合,一個是滿頭白髮的帥哥,還有一個紅眼珠的傢伙。那紅眼珠見我死不撒手,拖在馬邊累贅得很,就抽出刀來要砍斷我的手!我只好鬆手,結果就從山路上滾落下來了……”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破口大罵,“那混賬傢伙!不知道愛惜、保護弱女子是男人應有的美德嗎?”

上頭的傭兵聽着她中氣十足的喝罵,十個倒有八個暗自嘀咕:“這粗壯婆娘哪點像是弱女子?”

“菲歐拉小姐呢?”傭兵繼續問道。

“那三人會合後,黑傢伙把小姐交給了那白髮帥哥。我摔下來時,半空中曾聽他們提到什麼……好像是‘月見山’這名字……喂!你們去哪裡?先把我拉上去啊!”

月見山是西面一座小山的名字,“月見山”這三字剛從她口中說出,所有的傭兵都爭先恐後地上馬疾馳而去,生怕慢人一步,菲歐拉便給別人救了去,竟將紅姨就這麼丟在半山腰了。這當兒,哪個還有空去慢慢營救這個吊在樹上既無地位又無魅力的中年胖大嬸?

紅姨氣得大罵:“這羣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那大黑炭本來就是敵人,害我摔下來也就罷了,這些傢伙竟然撒手不管,一個個都只知道先去討嬌滴滴的小姑娘歡心,居然把老孃丟在半空!懂不懂什麼叫敬老愛幼啊?”接着她開始很殷勤地問候那些見死不救的傭兵的祖宗八代。

後來又有若干批傭兵經過,紅姨的遭遇卻一次次重演。傭兵們問出菲歐拉的去向後便急匆匆地追趕去了,沒人願意把時間花在這毫無投資價值的紅姨身上。她罵得口乾後,聲音終於越來越小。

慢人半拍的艾裡等人趕到時,就是這樣的情況。聽到下面有些異聲,艾裡一探頭見紅姨被掛在半空,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聽到短短一段時間裡不知聽了多少遍的問話,紅姨連擡頭看都懶得,懶洋洋地直接說道:“菲歐拉被帶往西面月見山去了,要英雄救美請趕早……”反正沒人救我這胖婆子,乾脆省些口水吧!

上頭一時沒了聲音,她只當這些人也走了。而片刻後,感到一個軟軟的東西輕觸她的腦袋,她擡頭一看,是根繩子。

上面蘿紗、德魯馬忙着將一根長繩牢牢拴在山路邊的大樹上,而艾裡牽着繩頭歪歪斜斜地飛了下來。飛行術是少數人才會的難度較高的魔法,艾裡因爲修雅而和六系魔法精靈訂有契約,才能以劍士之身摸索出這飛行魔法。他技術不好,飛得不大穩當,所以平時很少用這飛行術,但這時候用來救紅姨倒是方便。

艾裡停在紅姨的高度,將繩子捆紮在紅姨腰間。呃,試圖捆在紅姨腰間,但失敗了。以紅姨的腰圍,艾裡雙臂大張也無法合圍,要想綁住難度實在太高,只得叫紅姨自己抓緊了事。艾裡返回上面後,三人合力拉着繩子,慢慢將紅姨拉上來。

盞茶時間後,她的腳終於踏在了實地上,三人這才圍過來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紅姨沒有馬上回答,反而神色怪異地反問:“爲什麼花這麼多時間救我?你們不知道菲歐拉就在前頭等着人救嗎?”

“救你也是救人,救她也是救人,你這邊情況比較緊急,當然優先!這還用得着說嗎?”艾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似是對艾裡的回答感到滿意,紅姨爽朗地笑了起來,大力拍着艾裡的肩膀:“年輕人,大嬸早就知道你是好樣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回菲歐拉小姐!”

對一個剛從懸崖下被救上來的人來說,紅姨的狀況實在好得過分。在德魯馬護送她先回商隊去後,艾裡猶在撫着肩頭讚歎着女人不可思議的耐力。隨即,他和蘿紗馬不停蹄地趕去月見山,看看救菲歐拉的事需不需要自己出力。

※※※

山中開始起霧了。霧氣遮蔽了人們的視線,令夜路更加難走。但前去營救菲歐拉的傭兵們沒有一人因此而退縮。跟似錦的前程比起來,這點小障礙算什麼呢?

到了月見山,山路變得狹窄陡峭,越來越難行馬。當傭兵們看到山坡上前頭一匹悠閒地吃草的角馬時,都一陣歡呼。看來擄走菲歐拉的人正是從這裡經過,而在這險路上他也只能徒步而行。帶着一個女子,一定走不了多快!衆人也紛紛下馬,繼續向前搜索。裡茨也在其中。

路漸漸沒了,只能攀爬着枝杈石塊前進。撲面的霧氣帶來的陰冷溼重的感覺,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愉快,而裡茨的心卻是昂揚的。終於得到了扳回一成的機會,這一次他不會讓任何人搶在前頭!

傭兵中突然響起一聲慘叫,大家都停頓下來。片刻後,才發現是有人摔落山崖。不知不覺中,霧氣已將山石路面浸得溼滑,在這陡峭的險路上,一失足便是萬劫不復。衆人打點精神,分外小心腳下。

霧氣越來越濃重了,漸漸地,便連前頭的人也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也有人暗自嘀咕,這麼大的霧,能找到菲歐拉嗎?但只要有一絲希望在,就沒人捨得在這時候放棄。

裡茨喘着粗氣,終於爬上一個極陡的山坡,才抹了把汗,卻開始覺得不對勁。什麼時候周圍的傭兵已不見了?看來是剛纔留意着腳下,霧氣又大得難以看清其他人,大家不知不覺中就分散了。

忽然遠處傳來聲聲慘叫,此起彼伏,聽起來是走散的傭兵遇到了襲擊!裡茨緊張地四顧,但濃濃的白霧讓裡茨雖在高處也無法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只是一片灰朦朦。整個人像是浮游在一片空蕩蕩的空間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有悽慘的呼喊和着隱隱的獸鳴從四面八方傳來,有如鬼哭,恍然間,便如同身處冥界。裡茨雖向來膽大,也不由一陣膽寒,原先的興奮漸漸被驚懼取代。

“呸!……想嚇唬老子,還早十年!老子可不是那些會被人暗算的蠢材。”罵罵咧咧地給自己壯膽,他繼續小心地向前走去。

忽見前面的霧氣中有一團人影,看那人身上並沒有扛着人,應該是一同來的傭兵。終於見到同伴,他暗自鬆了口氣,上前拍拍那人肩膀。

剛要開口,鼻翼間卻嗅到一股腥臭味,他心中警兆一閃,往後疾跳,便感到一股帶着腥味的勁風從自己鼻端掠過,隨即將旁邊一棵小樹打成兩截!裡茨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仔細一看,哪裡是個人?竟是一頭高大的黑熊!

被招惹的黑熊不斷向他撲擊,但對有了防備的裡茨來說已算不上什麼。黑熊幾次攻擊無果,身上反而傷得不輕,終於膽怯,扭身逃入林子深處。裡茨這才坐下來喘口氣。他身經百戰,一頭黑熊本不放在眼裡,但卻因爲這濃霧而險些喪生熊掌之下,回想起來不由後怕。

環視周圍,剛纔和黑熊一番撲鬥,似乎跟衆人離得更遠了,連聲音都聽不到。被濃霧密密纏繞的景物朦朦朧朧。若是詩人,沒準會詩興大發,但在此時的裡茨看來,這濃霧後不知藏着多少不知名的山獸,只覺得膽寒。

遠處似有窸窣之聲,裡茨立時跳了起來,小心追索響動而去。運足目力查看林子深暗處,似乎有個人影在動,懷中還橫抱着一件物事,裡茨大喜,心道:“定是天降的好運,讓我誤打誤撞碰上了這廝!也該我裡茨發達了!”

一時間,似乎錦繡般的前程,無盡的名利都在眼前,他跟着那人影摸進了林子深處,卻不知自己的眼已發直,行動已有些發僵,正是心志受迷惑的徵兆。他走着走着,只覺得腳下軟綿綿的,已經迷糊的神志並未警覺,還道這便是平步青雲的滋味了,腦中盡是來日飛黃騰達的景象。

直到兩腿越來越沉,再也動彈不得時,他才驀然醒覺,卻發現自己已身陷一片沼澤中,濃黑黏稠的泥水正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將自己慢慢吞噬進去。拼命掙扎只加快了下陷的速度,轉眼泥水已淹至胸腹之間,他不敢再動彈。

擡頭看看,哪有什麼“人影”?不過是纏繞大樹的藤蔓罷了。這才明白,剛纔是迷了心志,自蹈死地。方從美好的幻夢中醒來,卻已死到臨頭,裡茨忍不住掉出淚來。一生之事走馬燈般從腦中掠過,卻記不起哪一刻曾真正開心過,心中變得空空落落。

“我……我沒有錯!”想排除那股空落落的感覺,他在心頭大喊。年少被人欺侮時便明白這世上強者爲尊,發誓定要成爲強者。後來終於如己所願,而每次看着比自己弱的人哀嚎討饒時,便更加感受到成爲強者的威嚴和安全感,於是便如吸毒般漸漸上了癮。

可現在再想起自己欺負旁人的事,卻也並不覺得愉快。什麼強不強,到頭來一堆爛泥便能把自己埋了……

“武力並不能解決所有的事,以善意待人才是相處之道。”當盡力仰到最高的口鼻也被淹沒時,不知爲何,艾裡的話卻在裡茨腦中閃現,成爲神志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個意識。

※※※

艾裡和蘿紗一路行來,不時發現傭兵的屍體橫陳林中,有的是從高處跌落,摔得血肉模糊,有的是被猛獸襲擊,只剩下少許殘肢,都是慘不忍睹。經過幾處沼澤,有些兵器頭盔滾落在旁,看來其中也吞噬了好些人命。若不是靠着蘿紗對危險的敏感和艾裡豐富的經驗,恐怕也死過不少回了。

“唔的機結高司唔,英嘎挖喲賓足!”(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往右邊走!)從大口罩中鑽出含糊的話聲。老江湖的艾裡發覺到這濃霧中含有致幻作用的藥物,便和蘿紗戴上了這薰過醒腦香的口罩。效果不錯,惟一的副作用是厚厚的口罩令兩人的話聲變得荒腔走板,好在聽習慣後兩人也能溝通。

“臘就係嘎挖足賓足勒。”(那就是該往左邊走了。)蘿紗毫不客氣地加以否定。對艾裡的路癡,她早不抱任何信心。“嗚嗚!”雖然蘿紗懷中的“狗兒”小腦袋上套着個大口罩的樣子十分怪趣可笑,但它還是堅持用變調的叫聲贊同蘿紗對艾裡的不信任。

好過分……但心靈受創的艾裡還是乖乖按她的話做。雖然追蹤跟路癡應該沒什麼必然關係,但一路上蘿紗似乎胸有成竹,對認路沒什麼自信的艾裡便以她的判斷爲準。

其實當擄走菲歐拉的人策馬經過蘿紗附近時,蘿紗靈機一動,隨手做出一個小小的防護結界附在她飄散的髮絲上。那小結界自然沒有什麼保護效果,但只要菲歐拉不離太遠,便可以追蹤魔法精靈的波動感應到她的大致方位。

兩人忽然察覺前頭隱隱傳來打鬥之聲,間或夾雜着幾聲呻吟,艾裡、蘿紗對望一眼,一同急奔向聲音所在處。

只見偌大的一片林子竟被削成白地,斷木草葉四處散落,地面上許多處被開出尺許的大坑,一片狼藉。空地中央,青葉側臥在地,以手支地想要起身卻力不從心,口角滲出血來,已是傷得不輕。而她身前,立着一條黑色岩石般黝黑的大漢,肌肉高高隆起有如半截小山。醋鉢大的拳頭,正向青葉當頭砸下。

“住手!”

顧不得多想,艾裡的身影倏然如疾風般向大漢掠去,劍光從腰間閃現,徑自化作一抹電光削向那迅速落下的拳頭。那大漢的拳頭毫不停頓,被長劍斬個正着,在這股大力阻礙下才停了下來。

但是,預期的血光並沒有出現。且不論長劍本身的鋒銳,單只是那飛快的速度,這一劍就足以斬金斷玉,然而劍光過處,只在漢子皮膚上留下一道淺淺白痕。而刀劍與肌膚相擊的一瞬發出的鏗鏘之聲,聽來竟似斬在了磐石之上。看來像岩石般堅硬的身體,有着比石頭更堅硬的硬度。艾裡能將岩石擊碎的力道,卻奈何他不得。

“他就是‘紅黑白’中的黑巖。他的異能是將全身肌肉石化,刀劍難傷,無堅不摧!而且石化的皮膚沒有感覺,令他戰鬥時能發揮出更大實力。”青葉艱難起身,退至一旁說道。晶瑩碧眼中除了死裡逃生的餘悸外,還閃着一絲複雜的光。雖然不甘心,但這已經是第二次在這個男人的劍下保住性命了。

對黑巖的情況不感興趣,艾裡摘下口罩往嘴裡丟了一顆藥丸,探問道:“你自己還好吧?”

雖然與青葉迄今有過的接觸一直少有友善的場面,但知道她的經歷後,艾裡卻很難對她產生敵意。而對於眼前的大個子,他倒並不怎麼放在心上。青葉會被打得那麼慘,應是她的能力正好受黑巖剋制所致。她擅長的草鞭和護身草陣對這刀劍難傷的軀體難有作用,其他武技皆屬中流的她自然敵不過黑巖。但對艾裡來說,肌肉男從來都不會太難對付。

“要不了我這條命的。”看着前方艾裡寬廣的後背,青葉囁嚅半天,終於蚊子叫一般小聲道,“你……你自己小心了。”

艾裡一怔,又聽蘿紗問道:“艾裡你吃了什麼?怎麼不帶口罩了?”(直譯版本)

“醒腦丸。作用和口罩一樣。”

蘿紗大聲抱怨起來:“那幹嗎不早點拿出來,口罩憋氣死了!”

“醒腦丸吃完就沒了,價錢也比口罩貴三銀幣二十五銅幣。你以爲是拜誰之賜咱們得過得這麼拮据啊?”艾裡沒好氣地回答。要不是待會兒打鬥時帶着口罩不方便,還捨不得用呢!

“廢話扯完了沒有?”被晾在旁邊半天的黑巖不耐煩了。艾裡才把注意力轉回他身上:“老兄你可真狠呢,居然忍心向美麗的女士下重手。不管怎麼說,你們也曾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不是嗎?”

“白星教過,凡是擋了我們路的人,就不再是夥伴。”黑巖冷然迴應。這種信條看來早已深入他的內心。

“不當的教育果然容易導致人格不健全。”在閃避黑巖隨之而來的攻擊時,艾裡唸叨着。戰鬥就此開始。

黑巖能成爲遠近馳名的殺手組合的一員自非幸致。他的體型雖龐大,卻有着出乎意料的敏捷,而石頭般堅硬的軀體則有着驚人的破壞力。他沒有使用兵器,因爲他的肉體本身便是最有效的兇器。

他的破綻很多,但他不在乎有破綻,當任何攻擊都無法傷及他時,破綻也就不是破綻了。他只需潑雨一般將拳腳向對手招呼,毫不需要顧及防守自身。黑巖的拳頭、腳板如流星雨般不斷在地上砸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深坑,激起的煙塵瀰漫着整片林子,襯得他更是神威凜凜。

艾裡完全被壓在下風,青葉心頭一陣黯然。看來這六年的宮闈生活的影響比想像中更大。六年前黑巖只不過身強體壯耐打些,是四人中最弱的一個,真沒想到現在會厲害到這個程度。見昔日實力相近的同伴在自己荒廢掉的日子裡已經成長得遠勝於己了,她心中一陣發澀。

艾裡的速度仍是凌駕於黑巖之上,尚能遊刃有餘地閃避開黑巖的攻擊。但以劈刺斬削各種方式招呼在黑巖身上的長劍,只留下了一道道白痕,始終無法傷及他半分,艾裡只能一直處於被動地位。

黑巖有石膚護身,又是受什麼打擊都不痛不癢,自然有恃無恐,而艾裡卻大意不得,只要有一次閃避不及,便會受不輕的傷。剛和黑巖苦戰一場的青葉自然最清楚這點,既不願見艾裡戰勝,更得菲歐拉青眼,又情不自禁地爲他擔心,心念一息數變,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而蘿紗的想法卻單純多了。在她眼裡,艾裡是最強的戰士,他定能找出制勝的辦法,爲他擔心純屬多餘。

艾裡突然劍路一變,長劍抖出朵朵劍花,直點向黑巖的眼珠。蘿紗大聲叫好:“他怎麼變也不可能把眼珠變成石頭的!”

是不能變成石頭,不過眼睛上還有一層眼皮。

黑巖仍是不閃不躲,只是合上眼皮,艾裡的劍便奈何他不得。而他雖不能視物,但達到一定程度的武技高手都能憑風聲辨別方位,睜不睜眼並沒太大差異。蘿紗的歡呼聲立時卡了殼。

攻擊黑巖的眼睛雖然無效,艾裡的劍尖仍盡往他面門招呼。黑巖也索性便一直閉着眼和他戰鬥,如暴風驟雨般的攻擊卻不曾緩上半分。

青葉暗道艾裡定是已無計可施才這樣胡亂對付,不由憂形於色。而這時,仗着黑巖不能視物,艾裡面上卻露出詭異的笑意,沒有持劍的左手變幻出幾個奇異的手勢,口中低誦着什麼。如果耳力足夠好的話,可以聽見:“火精靈們,到你們顯身手的時候了……我承認上次召喚你們來烤山豬是我不對,不過現在千萬請幫忙……訂了契約就不要耍賴……”等等語意不明的語句。

如果黑巖對艾裡有深一些的瞭解的話,就應該提高警惕了。艾裡會使的少數幾個魔法的最大特徵,就是那“個人風格強烈”、不倫不類的咒語了。

星星點點的紅光開始從暗夜中閃現,如螢火般流向艾裡的劍,旋即化爲一條火龍,以長劍爲軸吞吐不已。逼人的熱浪讓青葉、蘿紗都不由後退出幾步。

同時精通武技、魔法的人物向來少有,青葉見艾裡還會魔法,大爲驚訝,而蘿紗卻知他因和六系魔法精靈訂過契約,這種變火變水的小把戲自然是不在話下。

施術者本身會自動產生結界以隔絕自己魔法的效果,所以艾裡並不受熱氣侵襲,揮舞着火劍繼續和黑巖纏鬥在一塊。黑巖皮膚沒有感覺,又是閉着眼睛,並沒有發現面對的是一柄火劍,與艾裡貼身近戰時身體不時被劍上的火舌舔舐。但看來他的皮膚真的跟岩石無二,被火烤了半天仍安然無恙。

“刺眼睛也不行,火烤也不行,難道這傢伙真沒弱點嗎?”看黑巖越打越精神,戰況絲毫沒有轉向有利於艾裡的趨勢,蘿紗懊惱地輕嘆。剛纔青葉看她憋得可憐,給了她一枚醒腦丸,她現在總算能正常說話。

“大個子,我勸你還是認輸吧!我和你們並沒有什麼過節兒,實在不想傷人。”艾裡卻以與戰鬥中的劣勢完全不協調的自信態度向敵人勸降。黑巖自然不理會:“少囉唆!”

艾裡嘆了一聲,像是惋惜對手的執迷不悟:“……好吧。那我就動手了。”

接下來的一句話四人中倒有三人聽不懂,“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新鮮雞蛋煮熟後,殼通常很難剝,你知道這時候人們會怎麼做嗎?”激戰中,艾裡把話題扯到了毫不相干的廚藝上。這次黑巖連理都懶得理,只當他在用些毫無邏輯的話擾亂自己。

艾裡猛然退後幾步,快速唸了句什麼,一揚手,空中突然落下大盆清水,將兩人都劈頭蓋臉地淋了一身。

詭異的笑容再次浮現,艾裡朗聲道:“只要把雞蛋趁熱放進冷水裡,冷熱相加下蛋殼變脆,就會很好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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