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好吃嗎?”金璜嘴上這麼說,心裡已經伸出了手。
高真北點點頭:“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東方大陸四個國家裡,只有這家的牛肉丸最好吃!不僅肉質彈性十足,而且味道也調得極好,牛的腥羶氣被蓋住,鮮香味卻被完全吊了出來,上一次吃還是五年前,那個時候這家店剛開張,就天天排隊,五年過去了,隊伍排得越發長了。”
“真……真的啊?”金璜盯着那隻褐黃色的油紙包,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當然是真的!嘗一個你就知道了!”
“那,我就吃一個!”金璜的饞蟲幾乎要從喉嚨裡伸出手來了。
高真北對着小二大聲道:“小二,過來,給我把酒袋裝滿,再拿兩副碗筷來。”
圓溜溜的牛肉丸從油紙包裡滾落,金璜剛想拿起筷子,高真北伸手摸了摸碗邊:“冷了,得拿去熱一下。”
金璜本以爲他又會叫小二,沒想到,他拿着碗,與小二說了幾句話,便徑直往後廚走去,從來沒見過還有客人可以直接闖進後廚的,難道他要自己動手?
十分好奇的金璜也循着他的蹤跡向後廚走去,小二知道她與高真北是一起的,也沒攔她,還十分熱情的給她指了廚房的路。
“你來的正好,剛纔忘記問你吃不吃蕪荽。”高真北正低着頭切着一種綠色的菜葉。
金璜從來沒聽說過“蕪荽”,一臉茫然,高真北拿起一片葉子遞給她:“整個大恆只有豐縣有這種菜,對了,恆國人喜歡叫它香菜。”
金璜接過,這種植物的氣味獨特而濃烈,凡是獨特的東西,都註定不會被大衆所接受,只不過金璜是個例外,她笑道:“沒事,沒有我接受不了的味道。”
“那就好。”高真北繼續低頭切菜,“我還擔心你有忌口的東西。”
“不過,我也吃不出東西的好壞,吃所有的東西基本上都一樣,只有菜燒糊了,調料沒放,或是放得過多,才能吃出來。所以,不用在意我,按你的習慣來就好。”金璜笑着倚在門邊。
鍋裡的油已經微微的在翻滾,高真北將早已剝好的幾瓣蒜丟下去,“哧啦”一聲,蒜瓣的香氣被滾油最大限度的散在了空中,高真北揮着鏟子在鍋裡翻動幾下,又將切好的蘑菇片、玉筍片一樣一樣放下去,翻炒着。
“吃不出東西的味道來?那失去了多少樂趣?天生的嗎?”高真北又將帶回來的牛肉丸倒進鍋裡,加了一些高湯,與其他材料一起燉煮。
金璜抱着臂,輕笑道:“也沒有什麼不好,沒有喜歡的東西,就不會有弱點,聽說皇宮大內侍膳的規矩,再好吃的菜,也不能超過第三口,如果有喜歡的菜,卻看着不能吃,那該多鬱悶。”
“可是至少吃的時候還是高興的。”
金璜聲音幽幽:“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憂,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高真北拿着鏟子的手頓了一下,轉頭看着她:“這……牛肉丸,你還能吃嗎?”
“啊?爲什麼不能?”
“我以爲姑娘你已經出家了,這紅塵看得破破的。”
“破破的,哈哈哈,你這恆國話是誰教的,紅塵啊,那是爛爛的。”金璜一掃方纔眉間的憂鬱,臉上綻放出笑容,“哪能看得破,這麼多有趣的事情,而且,萬一哪天我恢復味覺了呢?”
她又繼續說:“對了,我叫金璜,你呢?”
“高真北。”
金璜又笑起來:“這麼值得強調一下嗎?不僅是北,而且真的北哦。”
高真北也笑起來:“丸子好了,來試試我的私房專廚菜能不能治好你的無味覺症。”
他抓了一把香菜,往鍋裡撒,一面伸出手,有意無意用對特別熟悉的人才會的方式對金璜說:“盤子。”
天不怕地不怕,連在鳳歌面前都敢拿皇后名諱開玩笑的金璜,樂顛顛的跑到碗櫃裡拿出了一隻大盤子,捧給了高真北。
高真北轉頭,發現她那麼小心的將一隻空空的大盤子用兩隻手緊緊握着,雙臂伸直遞在他面前,他嘴角微揚:“我在大恆聽人說過一個詞,但不解其意,如今看見你的樣子,忽然領悟了。”
金璜不解的看着他:“什麼詞?”
高玄武一笑:“舉案齊眉?”
“呸呸,胡說八道,什麼舉案齊眉!”金璜覺得臉上忽然發燒,強自辯駁道:“首先,這是盤子,其次,也就到胸口!”
“舉盤齊胸?”高真北做恍然大悟狀,在金璜惱羞成怒之前,他已經將菜都盛進了盤子裡,大步急速向大堂逃躥。
原本只是那麼幾個肉丸子,現在給高真北加工了一些,白白的蘑菇片、淺黃色的玉筍片、碧綠的蕪荽,還有褐色的牛肉丸,浸在淺金色的高湯裡。
“看着就很好吃。”金璜將筷子伸向一枚牛肉丸,卻不是夾,而是狠狠往裡一紮,將肉丸串在筷子上,愉快的咬了一口。
高真北有些訝異:“你真不像大恆的女孩子。”
“好好的幹嘛罵我?”嘴上說是這麼說,金璜又咬了一口。
“沒罵你,我就喜歡這樣的真性情,我們北燕人都是這麼吃東西的,平時裡吃得最多的是烤肉,北燕無論男女,隨身都會帶着刀,吃烤肉的時候,都是自己用刀把刀給割下來,在鹽碗上擦一下就吃。”
“哦?還有這種吃法?挺有意思。”
金璜臉上笑着,心裡奔騰着不屑與嘲笑臉,要你喜歡呸,你是誰啊!北燕人又窮又土,天上下點雪,或是乾旱,就逼了,除了會揮着刀子南下搶劫,還會幹什麼?野蠻人!
“等有機會,我帶你去吃一回。”高真北也紮起了一個丸子。
在他說話的時候,金璜已經吃完了,她放下筷子,高真北無奈笑笑:“看來,這道菜做得很失敗。”
“做得很不錯,是我的問題。”金璜此時有些後悔,剛纔怎麼也應該裝上那麼一裝,雖然吃不出味道來,但是假裝很好吃這件事還是可以做到的,不知道爲什麼剛纔完全沒有想起來要裝一裝,也許是在心底深處也把高真北當成朋友,完全沒想到在他面前掩飾什麼吧。
高真北問道:“你認識獨孤懷信嗎?”
“那是誰?”
“燕雀湖藥廬的主人,就算是西夏的皇帝,也要讓他三分,也許他可以治好你的病。吃好東西卻品不出味道實在是太可惜了。”高真北一邊吃着,一邊真心的爲金璜感到遺憾。
“噓,客官,你可千萬別提燕雀湖藥廬了。”原本懶洋洋站在一旁的夥計一臉緊張的走過來,“獨孤懷信他給北燕使節團做菜的時候,往裡下毒,毒死了好幾個人呢!”
金璜早知道此事,不過爲了圓上之前所說“今天剛到”的謊,不得不裝出一臉的震驚:“什麼?藥廬主人還給負責下廚?不僅下廚,還下毒?”
“嗨,誰知道他怎麼想的,好好的藥廬主人不當,跑到紅芳閣去打雜,聽說之前就這麼做過一回,莫不是做上癮來了。這次鬧得可大了,兩位可千萬不要在小店裡談及此事,萬一被人聽見,只怕小店也要遭殃。”小二搖頭走開。
金璜揚揚眉,低聲道:“看來,我這味覺失調症是治不好了。”
“無妨,沒他,還有我呢。”高真北示意金璜將手伸出來,金璜懷疑的看着他:“你還會診脈看病呢?”手並沒有伸出來。
高真北笑笑:“你不會以爲我是一個藉着診脈而故意摸你手腕的混蛋吧?”
答對了,金璜此時真的是這麼想的,被高真北一語道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訕訕伸出手:“好吧,就信你一次。”
高真北的手指在金璜的手腕上搭了一陣,原本輕鬆的神色變得凝重:“你這是幾處穴道受到了極大的損傷造成的,有人用金針刺在你的體內,過了很久才拔出來。你應該不止吃東西沒有味道,連痛覺都比別人弱許多。”
“呵呵……”金璜將手腕收回,“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受的傷,自記事起就這樣了,也沒什麼關係,並不影響正常的生活。”
受不了高真北望着她的同情眼神,金璜將桌上那壇香蜜流雲酒又一次打開:“這麼遠帶回來,還是得喝一點。”說着,仰頭大口大口的喝,不,那已經不能叫喝了,叫灌。
待高真北將酒罈從她手中奪下來的時候,金璜的神色已經有些迷離,臉頰紅撲撲,連眼圈都是紅的。一頭一臉的都是方纔倒得急了,從壇中肆意流出的酒。
“爲什麼要這樣對自己?”高真北再傻,此時也看出金璜情緒不對,金璜笑着伸手想要把酒罈再拿回去:“因爲不喝完浪費啊,多可惜,三兩銀子一罈呢。”
高真北擰眉:“剛纔你不是已經把這壇酒送給我了嗎?我也可以喝吧?”
“喝……喝……”金璜已經是醉眼朦朧,人半趴在桌子上,隨意揮了揮手。
高真北抱着罈子,一氣便將壇中所有的餘酒喝了個乾淨,他將罈子放下,卻發現坐在桌子對面的金璜趴下了,雙眼閉着,呼吸均勻,睡着了?
早知睡得這麼快,就不喝這麼多甜甜膩膩的女人酒了。
高真北站起身,站在她一旁,叫了兩聲:“金姑娘,金姑娘。”
金璜動也不動。
高真北又推了推她。
還是不動。
高真北抓抓頭,實在沒辦法,也不能把她就這麼晾在這裡,想了想將她打橫抱起,走到房間,將她放下,替她脫了鞋襪和外衣,又將被子抖開,蓋在她身上,還貼心的放下了牀帳,正要走,又拿起桌上的茶壺搖搖,發現裡面沒水了,又拿着茶壺到樓下找小二灌了滿滿一壺茶,做完了這一切以後,才真正離開。
出門前還用了個巧法,讓門閂自動落下,從裡鎖上,免得有人闖入。
高真北剛剛離開,先前還一副醉的癱軟如泥狀的金璜忽然睜開眼睛,雙眸一片清明,哪裡有半分醉意,她從牀上坐起來,掀開簾子起身,此時,已是華燈初上,天空中厚厚一層烏雲,星星月亮皆不見。她從櫃子中取出一隻包袱,打開取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和蒙面巾。
收拾好了便推窗而出,身姿輕盈,以“燕子三抄水”之勢幾番起落,已落在遠處一座房屋的頂上,將身形隱在屋脊之後,從上往下望去,燈火通明,無數侍衛來回走動巡邏。
此處,正是大夏最最要緊之處皇宮。
大夏皇宮的面積約摸只有大恆皇宮一半的大小,但是由於大夏工匠的能耐着實了得,每一處房屋都高大敞亮,堂闊宇深,外表看起來不甚華麗,但是隻有當身臨其中,纔會發現處處皆是匠心獨具。
夜深了,萬籟俱靜,皇宮之外已是一片漆黑,就連宮中的燈火也一處一處熄滅,只有廊上屋外依舊亮着燈籠,雖然還是很亮,不過已經給了有心潛入者可趁之機。
金璜看準機會,越過宮牆,落在牆角與樹木的陰影之間,如一片樹葉落在草地上,無聲無息。她悄悄的貼着牆,看着一隊隊的侍衛與太監、宮女走過去。
人數與規模比起大恆皇宮的水平來說差太多了,對於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來說,這點人又算得了什麼。
她靜待時機,眼瞅着兩隊交錯的功夫,便從外牆跑出兩丈開外的內牆根底下,而這一切,那些侍衛仍是無知無覺,只是隊尾的那人感覺到身後有一陣清風吹過,回頭,正好宮女那隊的最後一人,也正巧困惑的回過頭。
四目相對之下,宮女嬌羞的低下頭,侍衛臉上露出憨實的一笑……
金璜蹲在牆根,臉上露出了單身狗的不屑:“呸。”
大夏皇宮講究的也是地位最高者居於中央,毫不費力就找到了皇帝李雲陽所居之處,近期連日暑熱難消,他都在清涼殿留宿。
剛靠近清涼殿,金璜便覺得身上涼嗖嗖的,莫名的感覺到了冬日的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