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神昏昏,我戰戰兢兢的跑到新落成的小書房裡同灝景說想去白虎族小住一些時日,灝景想也不想一口答應。
“好啊!不過,要讓蕭墨夜跟着。”
我腦中靈光一閃,贊然道:“趁着這個機會讓老烏龜與白素有親近的機會……灝景!你好聰明!”
“……我纔沒那麼無聊……”灝景百無聊奈的轉着手中一支白毫,心不在焉道:“我只是覺着老烏龜比較靠譜一些而已。”
老烏龜靠譜?真新鮮!
不過鑑於灝景很少見到老烏龜那種我見了萬兒八千年的老不正經臉,我覺得還是不挑撥他們上下級之間的關係。是以我只是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像老烏龜半夜翻過肚皮曬月亮時那樣的白眼道:“說來先前你進來是打算說什麼來着?”
“哦。”灝景一手撐着下巴,一手飛轉着手裡的毛筆,聞言嗯嗯兩聲便半日沒有動靜。我眼巴巴的洗了半日耳,擺出傾聽姿態擺得腰痠背痛,這廝才慢悠悠咳了一聲,慢悠悠迴轉眼風,慢悠悠開口道:“本是問你關於去鐘山的事情的,既然你已決定去白虎族,不說也罷。不過……”灝景眼中鋒芒一閃,聲音便似夾了飛刀在裡頭:“你這段日子若是又碰上些不明不白的人,給我遠着點!否則……”
嚇……我這纔想起貌似我與黎淵的諸多糾纏即是從白虎君的後花園開始的……
我抱着手臂做賊心虛的抖啊抖,爲何自己竟然有種被捉姦在牀的感覺……錯覺,定然是錯覺。
我向灝景粲然一笑:“那我走了……你真的不用龍珠?”
“不要!”這廝一聲暴喝,我揉揉耳朵,不要就不要嘛,吼那麼大聲作甚?!
既然他沒再提起,我當然更不會不知死活問他晚膳想吃什麼……一溜煙回到房裡,我空着手便同無奈的白素興沖沖趕往白虎族。
“對了,待會蕭墨夜會來,你最好同你手下人說一聲……”老烏龜和白虎族有積怨是人所共知,若不說清楚,難保驚弓之虎們不會把他當成誘人私奔的敵人處理掉。
白素還是冷淡的“哦”了一聲,我倆腳底生風,不久便踏上凡間土地。這是從天宮到白虎族的必經之路。
街上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熙熙攘攘;街市兩邊的小攤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花燈。一羣羣凡間的姑娘們幾乎人手一隻花燈,嬉笑着互相品評比量。
我頓時挪不開步子,抱着腦袋向白素疑惑道:“今天什麼日子?”
白素忘了一回天,道:“今日不是什麼日子,不過三日以後,便是七夕!”
七夕?我心下了然,哦!原來是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的協商日……不就是一頭牛一臺織布機,真不知道兩人爭來爭去爭了這麼多年有甚好爭的!
“說來這些人類也真奇怪……”白素若有所思的盯着歡快的人羣,不解道:“明明只是一對怨侶一年一度的對面爭吵日,竟然被他們當作乞巧乞緣的日子。這樣求來的緣分能幸福麼?”
呃……說來當年牛郎織女在天界日日爭吵夜夜打架的傳奇事蹟,閉塞如我都經常聽見別人談論……聽說以前兩人確曾相愛過的,天知道後來怎麼成了那個樣子……
唉……看看,這就是凡人口耳相傳的美好仙凡戀。
白素與我只在這裡站了一小會,便已經有人開始往這邊看了,我抖抖袖子正欲與白素繼續前行,忽聽得一陣聲響,接着一個黑影刷的從眼前飛過。
我與白素齊齊往後一退,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硯臺。
再一聲響,飛出來一隻凳子,雕花紅木,做得十分精細。
……再響,一張甚大的桌子,恰恰壓在那紅木凳子上,啪嚓一聲細響,紅木登給壓折了。
眼瞅半日沒有動靜,我等正欲擡步,轟隆一聲,一隻烏木櫃子砸下,桌子凳子頓時不見蹤影。
……然後是數個茶碗,一把毛筆,十數只花燈……
待到飛來的東西變成兩整塊門板時,屋裡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什麼叫沒有白老虎燈?我叫你做你便做!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
我細細一聽幾乎熱淚盈眶。
多麼熟悉,多麼熟悉的暴怒的聲音!一時間恍若回到那個夏日的午後,也是這般暴怒的聲音,扯着賭輸的黎淵的衣襟子,玉錦彪悍的樣子依然鮮活如昨日:“什麼叫沒有瓜子?願賭服輸!哪來這麼多廢話?!”
伴隨着兩個相互重疊的聲音出現在陣陣濃煙中的,正是那個與往日回憶相互重疊的身影。
真的……真的是玉錦!
那個酷肖當日玉錦的人此刻正提着戰戰兢兢縮成一團的花燈鋪子老闆的衣領子,一腳踩在壓着櫃子的門板上惡狠狠道:“今晚我若看不見花燈,便砍下你的頭來放進河裡替代!”
老闆抱着手可憐巴巴的哆嗦道:“柳姑娘,就算你真把我的頭看下來放到河裡當花燈也沒辦法啊!人家七夕放花燈,你要求特殊一點要老虎燈也就算了,還非要白虎燈,誰不知道‘喪門白虎’今日我若給你做了這燈,以後我的生意怎麼做啊?”
我心下感嘆,玉錦對白虎的執着是積澱在骨血裡的愛,無論轉生多少次,無論是何身份,只有這份愛永不改變……噢!多麼感人!
然而白素的思維顯然轉到了另外一個方向,只見她媚眼一眯,豔脣翕動,陰森森的聲音從後頭深處悠悠轉上來:“呵呵……喪門白虎?呵呵……真有意思……”
糟了……我還未來得及上前制止,白素三步兩步騰空躍上門板,那姿態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把從頭頂向下揪住燈鋪老闆的衣領道:“喪門白虎是何解?你今日不給我說清楚,以後也別想做生意!”
瞧!我在一邊攤手,這就是喪門白虎,很貼切麼!
七夕乞巧節,天上一對怨偶怨氣深重,地上兩隻白虎怒意正濃……嗯,煞氣深沉,恐怕有異啊……
話說回來,那個老闆大約做夢也沒法想到自己竟會在七夕佳節,遭遇一隻花燈引發的血案,並且,同時遭遇兩隻喪門白虎……呃,一隻還是白虎君;呃,從這一點上看,這個老闆運氣其實還蠻不錯的。短短半柱香時間便碰到一位神女,一位神君,一個名不副實的上神……以後改開香燭紙馬鋪,說不定能賺。
瞎想間忽見玉錦與白素的眼神交匯,玉錦微微一愣,開口道:“……你也喜歡白虎?”
“並且敢於將所有公開反對它的人消滅!”白素惡狠狠道。
……
……
玉錦忽然一腳踩上燈鋪老闆,刷的抓起白素的雙手,使勁的搖了三搖,激動道:“知己!你真是我的知己!”說着鄙棄的啐了一口,衝着被踩得吐血的老闆鄙夷道:“看見沒有?誰說白虎燈沒人要的?”隨即得意道:“我勸你還是趁早多做幾個,省得別人搶光了生意,怪我沒提醒你!”說着轉向白素道:“姐姐!你我真是有緣!不要理這個沒頭腦的商賈了,來,我們到舍下一敘吧!”
白素聞言也兩眼放光,爽快答應半個“好”字後好似忽然想起我的存在,遂撲閃撲閃眼睛朝我看來。
我攤開手,無奈道:“白素……那個老闆快被你們踩死了。”
白素若無其事的從老闆身上走下來,甫一落地,身後便騰起一股血噴泉。
我捂着雙眼不忍再看……血光之災啊血光之災……睜眼,白素與玉錦手牽着手,齊齊看着我。
我吸溜一下美色當前不爭氣涌出的口水,誠懇的看向玉錦:“我也能……去舍下一敘麼?”
玉錦猶疑道:“你喜歡白虎麼?”
“喜歡!當然喜歡!喜歡得沒有她我便睡不着!”我拼命點頭以表赤誠。我說的是實話,現下若沒有白素,別說睡不着,我根本連睡的地方都沒有!好不容易纔從九重天走到這裡,現在回去……我抱緊衣衫抖啊抖,雖然是灝景先勾引本夫人的,然而美色當前,我怕自己會先把持不住……唉!藍顏禍水啊!禍水氾濫,淹死人不償命。
“嗯,既然如此,你也來吧!”玉錦豪氣的一揮手,圍觀的人哄的散開,玉錦一邊開道一邊不耐煩的揮:“都給我閃開閃開!敢擋本小姐的路,當心吃不了兜着走!”
我們走出老遠,還聽得後面說:“白虎燈也有人喜歡啊?真的假的?”
“三個都是美女啊……說不定美女真的喜歡白虎燈呢?”
“嚇,老闆,你沒事麼?”
“唔,沒事,三兒!!”
“在……”
“就說柳家小姐特別喜歡,趕緊叫做一百個白虎燈!”
“是,老闆!”
“啊!我也要去……”
“對呀,柳小姐喜歡,老闆我要一個白虎燈!”
“我也要我也要……”
街道頓時被一陣高過一陣惹人遐思的“我要我要”所淹沒。
……
“到了!”
走出兩條街的樣子,玉錦指着一座飄紅吐綠的府第與我們道:“這裡便是舍下,二位姐姐與我從側門進,我們直接去廂房,省了囉嗦!”
廂房啊……我們剛要進去,內裡忽然傳來一個怯怯的男聲:“……如眉?”
玉錦聞言渾身一僵,忽然轉身怒吼:“我的閨名也是你叫的?!誰準你這樣叫我的?以後不準叫我!”
“這……小生不是有意唐突,如……柳姑娘請恕在下無禮……”怯怯的聲音現下更加慌亂,我從白素與玉錦中間的縫隙裡偷眼看過去,唔,脣紅齒白,挺清俊一個後生麼……就是……有些忒嫵媚了些。
朱雀族的女子嫵媚嬌憨,白虎族的男子英武俊朗;這是全天界都知道的事情,玉錦雖經轉世,然而就如同骨子裡抹不去對白虎的喜愛般,即使不明說,我也知道玉錦絕不會看上這等陰柔有餘,氣概不足的粉面小生。
果然,玉錦秀氣的眉毛皺得似兩條糾纏在一起的小蛇,看向粉面小生不悅道:“季常,你又來這裡作甚?”
“呃,”季常似乎很怕玉錦,往後縮了縮頭,吞吐道:“季常……此次是來……提親的。”
提親!我激動的扯扯白素的衣角,悄聲道:“你瞧八卦的力量多麼偉大!真的很多人趁七夕提親呢!”
“不知道牛郎與織女知道會作何感想!”白素也回頭悄對我說。
“提親?”玉錦睜圓了眼睛重複,語氣中清晰可聞的詫異讓我與白素也跟着詫異她緣何如此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