灝景是妖,他封印了我的記憶,他說和我有婚約。
這幾個念頭排着隊來回在我腦海裡翻騰,我手握湯勺不知今夕何夕。
“丫頭,回魂啦!”
爐上的小鍋咕嘟咕嘟冒泡兒,我抱着頭氣憤的衝老烏龜瞪眼:“再打我!再打我等會兒沒你飯吃!”
老烏龜彎了眼睛樂呵呵的搓着手:“喲,丫頭長進了!知道用食物作威脅!不錯,孺女可教也!”
“是,虧了老烏龜的諄諄教誨,本夫人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時便知道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湯開了,老烏龜積極的端起鍋擺到桌上,我在後面跟着,心中很爲那些被同族殺害的魚哀傷了一把。
灝景繼續躺在榻上,臉還是慘白沒有血色;眉頭還輕輕蹙着,樣子整一個我見猶憐。
但是鑑於這人一貫平行不良,再加上他在睡下之前還咬牙切齒咬出一句:“博伊那老匹夫,回去跟他有一筆好帳算!”是以我對他的同情之心有如黃河之水奔流東海不復回。
還未等得我發揮一下閒書女角兒的溫婉體貼喚他起牀用膳,灝景自己一咕嚕坐起來,一看沒擺碗筷便嚷起來:“咦?怎麼沒有勺呢?沒勺怎麼吃啊?”然後手一指看都不看我盯着魚湯使喚,“拿勺去!”
和睦溫馨唯美煽情的場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破壞,我特意選了把豁了口的勺子塞他手裡,同時決定再不費力不討好去培養什麼氛圍,我怕他沒冷死我先吐血而亡。是以這頓原本應該溫情脈脈的飯被我門吃得猶如博伊三叔的家宴一般板正而疏離……唔,如果博伊三叔也設家宴的話。
大約是覺着一直這樣沉默下去氣氛忑僵硬了些,老烏龜努力發揮他的話嘮本質沒話找話,於是左顧右盼了一番以後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開口道:“唔,哈哈,灝景初時心裡沒有白費,你們瞧外面的桃花開得多好!夏天的桃花,不容易啊不容易!”
話音未落灝景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後乾咳一聲,捧起湯碗扣到臉上。
老烏龜一擊不中,再接再厲,這次他伸頭往我碗裡一瞧,伸手夾了一大筷子魚扔進來:“丫頭吃啥補啥,來,吃個魚頭!”
我看着碗裡目光憤恨死不瞑目的魚頭,一時間默默無語。
老烏龜二擊再不中,灰頭土臉的端碗喝湯。
最後還是灝景連喝三碗湯,大約回過些神來,一抹嘴巴轉頭看向外頭漸漸轉紫的靈氣喃喃道:“恢復得如此快,怕是再過不久便能出來了。”
老烏龜連忙接起話頭連連點頭道:“說起來他若醒來,你也可以放心些。”
“……”灝景忽然令人齒冷的笑起來,磨着牙道:“他醒來我便更要操心了!”
說到這裡我才大約估計着能插嘴了,遂小心道:“你做什麼要操心玉錦?”
灝景皺起眉頭面無表情看向老烏龜:“誰是玉錦?”
“呃……”老烏龜尷尬道:“你不知道你弄來的是兩股氣麼?”
灝景又沉默着啃湯碗去了。
……不得不抱怨一句,這頓飯真是吃得很沒有氣氛而且詭異。
我也翻白眼咬着湯碗。
待到東方發白,老烏龜腳踩西瓜皮溜走而灝景又掀開褥子準備往裡鑽時,我終於忍不住道:“你不回去不要緊麼?”
“天上一日,人間三年;我纔來這裡半日不到,上面根本沒人會發現我不在。”他扯緊被褥輕描淡寫老神在在答道。
我不甘眼睜睜看着這臥榻盡入人手,趕緊也擠身坐上去,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腿進去點,榻小有點擠!唔,看你平常挺謹慎的,怎麼又着了博伊的道了?”
他側過身子,臉還在被褥上蹭了兩下才從鼻子裡哼哼:“我下朝回來沒看見你,聽人說前兩日有個博伊的側妃在大門口拉着你死活不放手一口一個孩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去看了看。”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這八卦的版本竟未被我猜中,着實令我有些始料不及。果然單純的男女糾葛永遠比不上有孩子插在裡頭麼!
話又說回來,光去“看看”就看成這個樣子,看來我平日還是高估他了。
我繼續往裡面擠,腳踩到榻沿上抱膝而坐:“一個禁咒術就把你弄成這樣,你的前途可堪憂慮啊!”
這回他連眼皮都不擡,悶悶道:“若不是我一時大意,這麼笨的法術焉能困住我!”
回想起以前大師兄每每用這招對付我一抓一個準,他這說法着實讓我傷了一把自尊心。我在心中認真衡量了幾番是否要趁他現在有傷在身報復一下他以前對我的諸般虐待,後來猛省現在逞一時之快,等他以後好了必定要千萬般報復回來,遂熄了這個念頭。只在心下暗記了灝景是妖這個可以稱得上驚天的秘密,以後萬一他要做什麼我還有個與他討價還價的砝碼不是!
“對了,博伊知道你被禁咒術所傷了麼?”
他搖頭:“他甚至不一定知道傷的是我。”
又沉默一會,奇怪的是今天我一點也不困。現在我的背已經貼在牆上,可以伸直了腿坐着,我放鬆了身子看着外面的桃林,最後還是開口道:“你與黎淵認識?”
“不認識。”他冷冷回答,聲音清脆凍人得很。
我打了個冷顫;“不認識?可是聽你的口氣,你與他好像不止認識,還熟得很!”
“我是認識這個魂,不過,並不認識黎淵。”他淡淡道,“這魂以前,叫欽錇。”頓了頓,他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我與他熟。”
我斜眼瞥他,就這麼句話需要考慮這麼久?
欽錇啊……說起來,上次在那邊那個茅屋,他確實曾發過“欽錇這傢伙不幹好事!”的抱怨呢!
腦中靈光一閃,我又想起十九師弟那個讓我吃了山鬼好幾個冤枉栗子的八卦。
那日師父與人講道法,我與幾個師兄弟便稱便開小差偷喝師父藏起來的酒,期間不知道誰提起當年的妖王帝俊還是神身的時候也是喝酒的好手,又一次與伏羲斗酒,兩人喝得是天地變色日月無光,那時只是飲酒作樂,誰知後面因緣際變,兩人真在戰場上鬥到天地變色日月無光。說完感慨一聲,聽說那帝俊是伏羲親出,原本大權在握,可惜卻不知珍惜,利慾薰心想要稱霸,終究死在伏羲手裡。十九師弟便梗着脖子反駁說衆人只知帝俊反伏羲,卻不知道其中另有隱情,帝俊根本是背了黑鍋,成了他人爭鬥的犧牲品。
衆師兄原本對上古一戰聽得是膩膩歪歪誰提煩誰,但是十九師弟說帝俊是犧牲品卻從未聽過,男人一般不是八卦的人,一旦八卦起來便不是人;何況其中還夾着我這個假扮男人的女人,是以衆師兄弟嘩的圍住十九師弟,要求他講個清楚。
十九師弟說他也是聽他的祖輩說的,說是初時上界原有三神,伏羲,女媧,還有水神應龍;原本三神共存,造福人神兩界;後來水神應龍卻生了別心,與伏羲、女媧反目最終被二神剿滅,那帝俊雖是伏羲說出,平日卻與應龍交好,應龍死前曾將親女紅蓮託付於帝俊,後被伏羲風聞,便要斬草除根,帝俊不肯辜負故人之託,伏羲又不肯罷手,最後才率了一衆善戰之輩叛了伏羲。
這個八卦裡頭本沒有欽錇什麼事情,只是在講到應龍時,有人插了一句傳聞應龍雖是男神,卻柔美異常,比之女媧亦不遜色。旁人便說這是以訛傳訛,男生女相,終不如真的女子那般嬌羞渾然天成。十九師弟便說,初時應龍深居宮中,外人難見其影,偶有一日出得宮去,立即便被一個神將誤認作神女上前調戲。
那個不辨男女的神將的名字,便是欽錇。
那日大家喝着酒,忽聽得一聲“師傅來了”便作鳥獸散了,只十九師弟因爲跟我走一道,便邊跑邊繼續道:“其實這裡頭還有內情,只怕那些人聽了說我胡謅,是以剛纔我沒說出來。”
我心中一向便當八卦是胡謅,便請十九師弟謅個盡興。
十九師弟氣喘吁吁道,那應龍雖有一女,卻從未見他娶妻成婚,也未見過他的女眷,那女兒就如同天上掉下來的一般;更有那帝俊,雖然說是爲了應龍之女而反,但當時有人曾目睹他身邊有兩個孩子。其中女孩便是後來的妖神紅蓮,而另外那個孩子,渾身籠着異氣,能將身邊之物盡數吞噬,不留一些痕跡。彼時人界剛剛成型,伏羲所要除的,除了紅蓮,主要其實還是那能吞噬天地的孩子。後來帝俊身死,紅蓮失蹤,那孩子也失了蹤影,不知死活。
我邊跑邊想,果然胡謅。若那孩子果然能吞食天地而活到今日,此刻你我便是奔跑在那孩子肚子裡。
整個八卦裡頭,欽錇就佔了了短短一句話,還是個配角。
我看了灝景一眼,他說,與欽錇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