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年前我在仙塾裡附學時,每年冬季都要回鐘山給老烏龜陰下一年的紫蘇。
記不清楚具體是哪一年了,我照例準備回鐘山,走到半路的時候,我遇到了那隻山鬼。
她穿着短短的不合禮制的裙子翹着腳坐在一棵高高的慄樹上,我從樹下走過,她拿着幾個栗子扔我。
彼時我還沉浸在和十九師弟八卦來的消息裡頭,是以沒怎麼注意砸着我的是栗子還是石頭還是鳥蛋;她在樹上響亮的哼了一聲,山谷裡騰起一股迷霧,頓時不辨東西。
不過當時我真的完全沉浸在十九師弟的八卦裡,再說回鐘山的路實在是太熟了,看得見看不見都無所謂;是以那個山鬼又哼一聲,從樹上跳下來,窈窈窕窕的勾起我的下巴,一張嘴,一口霧氣噴在我臉上。
她說:“這位小哥,深更半夜一人走山路多無趣,不如我們來玩吧?”
……其實她剛從霧裡出現坐在樹上的時候我就看到了,只是我想着既是山鬼,勾搭的應該是雄性,怎麼的也跟我扯不上關係。等她這麼句我剛在十五師弟那搶來的閒書裡頭看到過的經典女鬼戲書生的對白出口以後,我才猛省過來現在我是男兒裝扮。
我以前從沒見過雌性勾搭雄性,雖然我是個假冒的,見她媚眼如絲,氣氛正好,也就很配合的一動不動任她上下其手。
反正都是女人,我也不算甚吃虧。
她見我沒動傻呆呆的看着,便把頭湊過來,她的頭髮多很軟,使得那顆烏蘭的頭看起來毛茸茸的,觸感甚好。
她蹭蹭蹭的靠過來,正要彎下腰以便靠上未比她高的我的胸前,忽然一揚身子,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你是神族?”她捂着鼻子,厭惡的說。
那時候老烏龜對我的來龍去脈交代得不清不楚,是以我只有撓撓頭,比她還迷惑的看着自己的袖子:“呃……大概吧……”
她立刻厭惡的後退幾大步,露出□□的光光的手臂掩着鼻子,皺着眉頭道:“難怪……臭死了!”
一萬年前的我還以血性女兒自居,是以當即兩手叉腰兩眼一翻道:“臭死了還是你先來勾引我的!我都沒嫌我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一個女山鬼調戲了,你還有甚不滿?”聲音一高,難免露出了女兒腔,配着我的男兒裝,十足的不倫不類。
那山鬼聽了我這半雄不雌的聲音,神色複雜的看我幾眼,又看我幾眼,後退看我幾眼,最後撇撇嘴:“你是個女兒家?”
“便是,你待怎樣?”
她歪着頭上下打量一番,忽又貼上來軟軟的說:“如此,你便從了我吧!”
我當時那個冷汗流的喲!
她眯起眼睛狡黠的笑了起來,樣子嫵媚裡又透着可愛:“你的反應真有趣,真的是神族麼?”說着她又湊過頭來上上下下的嗅着,最後狐疑的說:“你真的是神族?”
其實我也不大確定,但是以我在仙塾混了那麼久沒被趕出去沒被師兄弟們整死,怎麼的也不像是人族,因此我點點頭,心裡其實也沒底。
“你的身上有一股氣,”山鬼的手指在空中一畫,最後停留在我的胸前:“你身上有股很熟悉的氣……妖族的氣。”
我擦擦額上的汗,抖抖索索的說:“……不……不會罷?雖然師傅平日裡確實常說我是爲害仙塾的妖孽,但他從未真的要收過我……這……說不大通罷?”
那山鬼勾勾手指頭,一片濃霧自她身邊騰起。
她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
“哪天你想開了,就從了我吧!”
細細算來,那大約算得上是我第一次被雌性勾搭罷。
我繞着茅屋轉來轉去,轉來轉去,轉來轉去。
“啪!”老烏龜一扇子敲在我頭上,鼻子朝天道:“怎麼丫頭,還不回去?還等着八擡大轎擡哪?”
我盤腿卡在門檻上任老烏龜死拖活拖,我自巋然不動。
老烏龜露出家門不幸痛心疾首的表情捶胸頓足:“我辛辛苦苦一輩子,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沒良心的丫頭!造孽喲!”
我扒着門框回頭道:“我寧願一頭撞死也不要做小烏龜!哎喲!”
老烏龜突然鬆手,我一下使差了勁,咕咚滾進門去了。
“你還真是……每次出現在我面前的姿勢都很奔放呢……”
我一咕嚕彈起來,灝景站在屋子裡,一臉壞笑十分刺眼。
呃……他是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
“怎樣,沒把你媳婦弄丟吧!”老烏龜得意洋洋的一副諂媚相。
灝景微笑着看着我,十分安靜。
“怎……怎麼他看起來如此詭異?”被他安詳的笑容嚇到,我悄悄往老烏龜那邊挪動。
老烏龜也一副生生被塞了十隻雞蛋的表情,半天才說:“你沒事吧?”
灝景用行動回答我們。
我和老烏龜看着他撲通一頭直愣愣的栽倒在地,一句話同時脫口而出。
“你是不是灝景啊?!”
“你們……”灝景勉強睜開眼睛虛弱的說:“這個時侯應該先關心關心我吧……”說完眼睛一閉,又昏過去了。
我和老烏龜七手八腳的把他拖到房內的榻上。還好房裡有榻。
初時我以爲他是鑽池塘過來的時候進水了,仔細一看,他的身上被無數條咒術纏着,密密實實,像黑色的蛇,爬滿了衣服。
我和老烏龜蹲在他兩邊頭碰着頭擠着看了半晌,我先擡頭:“他被禁咒術弄成這樣?不會如此柔弱罷?”要知道以往我們幾個在學堂裡鬧得不成樣子的時候,大師兄也曾用過禁咒術對付我們。
那時候我們從頭到腳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還要口誅筆伐。
現下……我瞧着灝景蒼白慘淡的臉色,實在不像是裝的。
“灝景的體質不大一樣……”老烏龜說着給他解了咒就蹲到門口曬月亮去了,我轉了兩圈沒什麼事幹,走到門口踢他兩腳:“唔,你,去捉魚。”
老烏龜被我踢得一跳,心疼的楸着他的白衣裳左看右看。聽到“捉魚”兩字,猛地一擡頭,半晌勾起一個詭異的笑。接着搖起扇子,一搖三擺的走向溪邊,捉魚。
“對了,借你洞裡的鍋子一用!”我在後面遙遙的喊,心裡十分鄙夷他這種附庸風雅的德行。
灝景的體質不大一樣。
我蹲在榻邊看着他唰白唰白都妖嬈的臉,肥肥的月亮墜在天上,月光映得他的身影如夢似幻。
會被神族的禁咒術所傷的,只有遠古戰爭時,與神作對的妖。
我嘆口氣,心裡有些些後悔……
早知道,還是留張紙條子好麼?
束縛他的咒術透露着無比板正的味道。
結果我還是低估了他的體質,老烏龜的魚還沒回來,灝景就“唔”了一聲,慢悠悠的轉醒過來了。
這與閒書上寫的相去甚遠,我本來是想着等老烏龜拿了鍋和魚回來我燉好了湯滿室飄香的時候他再悠悠轉醒,然後我便甚賢惠甚寬容的微笑着招呼:“唔?醒了便來喝湯罷!”然後老烏龜再炒熱一下氣氛讓灝景感到春天般的溫暖……這樣大家圍在一起捧着碗喝着湯感情自然就交流了話題自然就打開了尷尬自然就沒有了。
結果這下倒好,我和他兩人乾乾作着,大眼瞪着小眼。
“……是我封印你的。”灝景臉色還是慘白慘白的,說話的時候手用力捏着被子,指節本來就白,一用力白得發青。
被他直中心事,我不知如何迴應,只好點頭道:“哦……嚇,爲什麼?”
“因爲不這樣,你會更痛苦。”他垂着頭說。
因爲我現在就不是很痛苦,是以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更痛苦到底有多痛苦。
“還有,”他又開口,只不過這次微微有點……怒氣?
“你,莫要胡思亂想,”他咬牙切齒憤恨道:“我不是斷袖!”
呃……我摸着心口坐到地上,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