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從打開的門縫裡投射而出,照在嵌了粗金礫的青磚瓦上,長亭見石宛一張臉煞白,眼下烏青,比以往看上去更怯懦,整個人身如紙薄,好似在瑟瑟發抖。
不是裝可憐,是真可憐。
長亭偏頭打量石宛,晚煙在長亭耳畔輕聲道,“皇后也沒着意作踐她,只是禁了她的足,吃喝用度要多好是沒有的,可什麼都沒有短少,心裡藏着事兒,沒法兒坦蕩活着。”
晚煙聲兒是壓着說的,可也着實不算小聲了,石宛聽得挺清楚的,擡起頭來看了晚煙一眼,再把眼神移到長亭身上來,輕聲道,似是怕驚了浮塵,可嗓音裡的啜泣清晰可聞,“是要把我帶走了吧?帶到哪兒去?慈雲寺?還是送回冀州?庾三呢?她好過不?”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
我雖然不好過,但看到你也不好過,我就放心了。
“庾三姑娘早被送回邕州了。”長亭一面回答,一面落座,“今日收到的信箋,亂世流匪甚多,庾三姑娘這樣一路恐怕不好過。”長亭環繞了石宛這間不大不小的內室,什麼都有,什麼都周全,洗臉的銀盆、敷臉的香膏、繡着蝴蝶的長絛子,什麼都有,長亭莞爾一笑,“反正是沒有你好過的。”
石宛當即向後一縮,下意識衝口而出,“原就不是我自己想做的!是她...”石宛四周望了望,看向晚煙,當即閉口不談。長亭斜睨一眼,晚煙知趣闔上門,屋內便只有她與石宛兩人了,長亭笑了笑,“我自然知道是她庾三的主謀,她爲了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當時你在屋內,一口咬定阿寧和石闊私會,且手上握有石闊貼身之物。石闊的東西,你們很好拿,這一點沒有異議。我只想問你,你是否知道,一旦此事暴露你將會面臨什麼處境?”
未待石宛回答,長亭輕聲道,“庾三姑娘有皇后保她,且衆人並不知道她纔是主謀那個。縱然阿寧會在此番算計中下嫁石闊,庾三姑娘這門親事作廢,可爲了庾家的臉面,石家的臉面,庾三還是會嫁進石家的,旁支也好,偏系也好,她至少不會死。”
石宛神容陰鬱,向後一縮再縮,直至縮無可縮。
“而你一定活不了。”長亭緊隨後言,“這些你應當都清楚明瞭,如今時過境遷,阿寧無事,庾三收懲,你也有了着落,雖說或許非你之所想,可到底還留有一條性命。也怪我好奇心重,我只想問你一句,當時當日,你爲何要如此抉擇?”
之後,內室無人開口。
一片靜謐。
隔了許久,石宛佝頭閉眼,手摁在腿上緊緊攥住帕子,開口低吼,“不是每個人都有孃家當臂膀的!我沒有!我沒有!我母親只知吃齋唸佛!我父親去得早!我一無長兄,二無靠得住的叔伯。如若我有錯,首當其衝,便是我來擔!我擔不起...反正都是一個死...與其那樣毫無尊嚴地死去,我還不如落得個乾淨,不叫他知道我...”
不叫蒙拓知道什麼?
長亭顰眉。
石宛說着便捂臉低啜,“我有把柄在庾三手中....我沒有辦法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