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東門而入,當踏入祭壇內部後,天地迅速暗淡了下來。
鏡壇中央,是一個巨大水池,水池水面平靜無波,映出天上星辰,南宮夏擡頭一看,巨大的蒼穹之上,竟然用各種寶石鑲嵌成諸天星辰,那星辰閃閃爍爍,竟似還在運行之中,若非南宮夏見過鏡壇外表,定會以爲這便是真的星空。
然而他還是猜錯了,這確實是星空,不是裝飾。
盈媗素手冰涼,她拉着南宮夏的手,踏入水池之中。
二人踩在水面之上,蕩起點點漣漪,卻不會陷入水中,南宮夏感覺就如踩在細沙之中一般。
行至祭壇中央,盈媗拉着南宮夏跪了下來,只聽她口中唸唸有詞,但聲音卻是極小,南宮夏根本無法聽清。
盈媗越念越快,腳下的水面也開始右向旋轉,且越轉越快。二人便開始下沉。
“閉上眼睛,不要多想。”盈媗突然道。南宮夏自是照作。
水面越來越高,漸漸將二人淹沒。
“可以睜眼了。”盈媗道,同時鬆開了南宮夏的手。
南宮夏睜開雙眼,卻發現二人所在之處乃是一個奇怪的世界,這裡光線極爲暗淡,四周均是大大小小的鏡子,那鏡子如星辰一般運行,二人似處在無邊的虛空之中,無上無下。
“這裡便是天玉神鏡中,連接各個世界的通道。”盈媗道,只見她向前飄去,雙手托起一面鏡子,那鏡中影像,正是一處石洞之中,地面大部均是堅冰,正是殘夏劍所在之地,而“南宮夏”此時則躺在地上,鏡中的南宮夏面色極白,看不到胸腹變化,顯是已無呼吸。他身邊不遠處,還有一位年約十一二歲的女孩,這女孩一臉憔悴,她靜倚着石臺,並無任何動作。
“看來還來得及。”盈媗暗道。
突然間,殘夏劍開始發出淡藍色光芒,不一會,藍色幻化爲紅色,如此交替,而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南宮夏”,身體也開始發出淡紅色光芒,並漸有虛化之意。
盈媗面色微變,她不再理會鏡中影像,轉而回南宮夏身邊。她於鏡中所見,南宮夏並未看到。
再說南宮夏見盈媗飄走,也想跟了過去,但他卻力無所依,任手腳如何運動,都無法令身體移動哪怕一寸。是以雖然盈媗離自己僅有數丈遠。但他也只能看着,什麼也做不了。此時,他心中卻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盈媗就此不再理他,把他留在這個虛無的空間中,任他在這裡自生自滅。
還好沒過多久,盈媗便回到他的身邊,向他手中塞了一個玉瓶,然後說道,“如果你與那個女孩餓了或渴了,便飲此一滴,記得,一次一滴,絕對不可以多了。”
“不要走。”南宮夏聽到此言,便想去拉盈媗,卻被她輕巧的避開。於此亙古的星空之中,南宮夏感到害怕,他害怕孤獨。然而盈媗就在他面前數尺之處,只是任他如何,都不能靠近哪怕一點點距離。
“別了。”盈媗輕閉雙眼,她看了南宮夏許久,然後轉身向另一個方向飄去,很快便到了另一面鏡子之前,那鏡子發出白色光芒,將盈媗吸入,消失不見。
南宮夏看着盈媗消失之處怔怔發呆,那些鏡子卻依然如天軌一般運行,而南宮夏於此,只能感受到此間的孤寂與彷徨,在此間,天地都是如此渺小,況且是細若微塵的芸芸衆生。
時間緩緩流逝,自是不可計量,南宮夏感覺自己也如那些鏡子一般運行,自己的意識也漸漸融入了其中,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也隨之遠離自己而去。
然而此時,鏡子的變幻卻喚醒了他那似乎已是非常遙遠的意識。
此時,許多鏡子的運行突然加快,其中一面鏡子面向南宮夏發出一道白光,當那白光射到南宮夏身上時,劇烈的疼痛襲來,讓南宮夏神識一清,然而他的清醒卻更是加劇了他的痛苦,不久後劇烈的灼傷感襲來,令他極爲難愛,然而他卻除了苦苦相撐外,別無他法。
在南宮夏幾乎無法忍受之時,另一面鏡子也向他射來一道光芒,那光芒所含卻是般般寒氣,初始之時寒氣較弱,沖淡了熱氣,讓南宮夏微微好受一些,然而那寒氣卻以極快的速度強大起,很快便超過了熱浪,一冷一熱之間,令南宮夏幾近暈厥,並且很快便達到了南宮夏所能承受的極限。
然而此時,那面散出炙熱之氣的鏡子卻漸漸暗了下去,最終恢復了平常,而那面寒氣森森的鏡子所發的光芒卻越來越強烈,最後竟是將南宮夏擊成了無數碎片,而後更是將那些碎片吸了過去。
再說盈媗進入鏡中之後,卻是來到另一處大殿之中,若南宮夏見到,定會認出這正是他將盈媗雙手燙傷之前,盈媗第一次給他展示鏡子用法時出現的大殿。
大殿以白玉堆砌,雖不及鏡壇宏偉,卻也有另一種攝魂的美麗。大殿之外,玉匾之上,所刻則爲“劍樞”二字。
大殿之中,地面之上,規則的放着許多銅盆,盆中盛水,空中則浮着許多的銅鏡,高臺之上,有一位白衣女子正在擺弄這些鏡子。各色光芒在銅鏡與水鏡中不斷的反射、折射,之後竟於高臺之上映出南宮夏的影像,那影像若有若無,似乎便要隨時散去一般。
盈媗見此,便快速走向高臺,她隨手將一面銅鏡轉離原位,殿中各色光芒頓顯混亂,頃而消失不見,那南宮夏的影像也隨之消失。
“莫要忘記你當初的誓言,莫要忘記自己的使命。”高臺之上,那女子轉過身來質問道。
只見這女子年約十八九歲,她也是一身白衣,衣飾與盈媗頗爲相似,只是她在衣襟領側所繡並非盈媗的白色鳳凰,而繡有白色的仙鶴。此時她眉宇之間也是微顯怒意,但她與盈媗二人相依爲命,是以她雖是生氣,此時至多也只是皺眉相對而已,又哪裡忍心苛責對方。
“盈媗自是未忘,可也不能讓姨娘如此。”盈媗說完便低頭不再看她,轉而用心調整陣法,以讓陣法停下運轉。對於陣法的控制,白衣女子卻要受制於盈媗。
“那你爲何要阻止我,要知我也是爲了保護於他。”那女子聽後,語氣也軟了下來,但當她想要再次啓動陣法時,盈媗卻拉着她的手搖頭。
“他不是劍主,沒必要如此。”盈媗道,同時她自己轉換陣法,並將其啓動,那女子只是靜靜的看着,並不能阻止於她。
“你這是何必,你應知道,他很有可能……”那女子無奈道,她見盈媗已調動法陣,便搖搖頭不再多言,同時上前幫忙。
“姨娘,我已讓他發誓不用那劍,他不會成爲劍主,一定不會的。”盈媗道,說到這裡,她又感到非常傷心,以後此處又只有自己和姨娘二人了。
“我知你自小孤獨,所以想讓他來陪你,如此作又有何不可。”那女子嘆道,她輕撫着盈媗的長髮,眼光卻是望向遠方,不知在緬懷什麼。
“他不喜歡這裡,我看得出來,留他在這裡又有何意義。”盈媗道,她雖然將心情控制的很好,但語氣中卻依然有些異常的波動。
“我知道他身上有讓你感到熟悉的氣息,所以你纔會在不自覺間想要親近於他,你纔會如此待他。”那女子嘆道,此時大殿之中陣法再次啓去,卻是另一個法陣。
“姨娘也感覺到了嗎。”盈媗擡首問道。
此時高臺之上所顯示的卻是玄冰崖下,那冰封之地的景象,南宮夏的臉色依然極白,但胸口之間微有起伏,顯是已恢復了呼吸。但那女孩卻依然沒有任何動作。
“他身上有公主的氣息,我又怎會感覺不到。”那女子嘆道,“你自小失了母親,以是會對公主的氣息極爲親近。”
“原來那是母親的氣息,怪不得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和他在一起。”盈媗道,她轉首看去,遠處便有母親的遺像,二人眉宇間雖有幾分相像,但其中差別卻也是極大。
這盈媗的容貌,卻是像她父親更多一些。
“當年你母親離華公主將天玉神鏡煉化爲劍時,你還那麼小,什麼都不知道,公主又是受了極大的創傷,是以才讓我來照顧你。可我並不常在公主身邊,也不知當時發生了何事,只知公主令我照顧好你的同時,盡力保護好劍主。”那女子道,她見陣法已自行運轉,便拉着盈媗離開主殿。
“父親便是第一任劍主,可我們還是沒能保護好父親,令他死於非命。”盈媗道,此時她望向前方牆上,那裡有她父親的畫像,落款之處正是“離華公主”四字,此畫乃是她母親生前所留。
“是我害了他。”那女子道,她低頭看着幾面,眼中卻是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只是盈媗正望向父親畫像,並未注意到此。
“這怪不得姨娘,此中法陣,主體還需盈媗控制,況且當時法陣初成,並不穩定,出錯再所難免。”盈媗道,這些事情自然都是這女子告訴她的,她當時出生不久,又能記得什麼。
“當時陣法出錯,致使你父親靈肉分離,靈魂雖被扣下,但依然無法救活於他。”那女子道,她不去看盈媗,卻是怕被盈媗看出端倪。
事實上,當時陣法出錯不假,但卻是因爲這女子有意爲之。她恨盈媗之父,恨他害了離華公主,害了盈媗,更間接的害了自己。
想那盈媗之母離華公主本是上古妖神,其子女不被天地庇佑,如若身死,便是灰飛煙滅之局,根本不入輪迴。若是平時,離華公主花上一些時間自是可以讓盈媗擁有無盡的生命。然而當時事出突然,她丈夫殺了幼小的盈媗,離華公主無奈,纔不得不以女兒爲劍靈,將她封入劍中,以讓她的神魂不至於消散,然後再另想辦法救治。只是當時她產後虛弱,加之煉劍又遭受天譴,是以此事她根本已是無力完成。
這些事情,白衣女子並未告訴盈媗,因爲具體情況她也不甚清楚。
“是啊,我懂事後找了很久,卻依然不知父親身在何處。”盈媗嘆道,此間只有她與姨娘二人,當時她得知父親也在此地時,確實認真找過,但她找了很久都是毫無結果。此處有很多地方她也無法涉足。
“這些年來,卻是苦了你了,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知道你恨公主,但當時你卻是病無所醫,公主如此,卻也是爲了保你一命,只是還未完成,她便已力竭離世。”那女子道,當時是爲了保住盈媗不假,但得病無法醫治,卻是這女子不想告訴盈媗真像而編織的一個謊言。
至於離華公主的生死,她卻並不知曉,只是這麼多年都無消息,若非離華已死,以她廣大的神通,又怎會如此之久不救二人離去。
盈媗回想早逝的母親,並未答話。
“可是他又怎會有公主的氣息。”那女子道。
“盈媗觀察許久,便卻依然沒有發現。”盈媗道,此時她的臉色卻是微微發紅,原是她每次藉口查找個中原因,用鏡子觀查南宮夏時,總會發呆走神。
“你也是,送他離去便算了,竟然將公主的琴都送了出去。”那女子皺眉道,此處離華遺物甚多,但琴與劍卻是離華公主當時最重要的東西。
“我是想與他換一件東西。”盈媗小聲道,實際上她也不知自己爲何就這麼草率的送出去了。
“什麼東西值得你以公主的寶琴相換。”那女子問道,她畢竟與盈媗相處極久,也知道盈媗對離華公主的感情實在複雜,其中有愛有恨,愛恨實在難以分清。
“正是此物。”盈媗道,她從袖中取出一支簪子,遞到眼前女子手子。
那女子接過此物,只見那簪爲玉質,上嵌淡紅色小花,小花重重疊疊,薄如蟬翼,竟然幾乎可亂真,也不知是何物製成。
此物正是琴姬贈給司馬涵靈的簪子。
“東方青木,於寅主生,也罷,他們沒有了此物,我們也落得清靜。”女子道,說完她便將此物還給盈媗。
“是啊,那人好強,竟能破了我們的陣法。”盈媗道,只是這些事她也只是聽說而已,她自己並無任何記憶。
“他哪裡強了,若不是當時你父親纔出事不久,陣法還未修復,否則又怎會讓他鑽了空子去。”女子恨聲道,顯是對那個破壞自己事情的人極爲憤怒。
“不過他也算天縱奇才,以一介凡人,竟然可以憑藉天地四季五行之力,破了我們的陣法。”盈媗嘆道。
“只是當時你過於年幼,多數陣法無法啓用,否則又怎會讓他壞了規則。”女子恨聲道。
“嗯,若是這次遇到,也不會給他破壞了規矩去。”盈媗說道,說到此處,她卻是將手中的簪子捏了捏。
“好了,別說這些了,去看下你的新畫如何了。”女子說道,她講了這麼多,卻只是爲了開導盈媗而已,見她不再糾纏此事,自己也就放心了。
“這些日子並未作畫。”盈媗道,她這些天總是想法讓南宮夏學好琴了,卻是忘記了自己應做的事情。
“你這孩子。”女子笑了笑,拉着盈媗向桌邊行去。
“我忘了告訴他,出去以後怎樣處理這些天積累的靈力了。“盈媗說完就向高臺上跑去。
女子無奈,獨自處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