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風輕雲淡,二人相視無言。
盈媗坐於鞦韆之上緩緩的蕩着,其衣裾飄飄,隨風舞動,直如夢裡仙靈、天宮瑤娥,其形幽靜典雅,甜恬淡靜。
南宮夏則坐在樹下獨自撫琴,只見他雙目似睜還閉,面色似憂還喜。琴音深靜柔和、中正敦厚、清微淡遠、美而不豔、哀而不傷、清迥幽奇。
一曲終了,琴聲止歇。二人各自回味,相對無言。
“琴音之中,可以聽出其雅正中庸,隱逸虛靜。你在琴樂之上,只能算是技法純熟,他日若想有所大成,需常聆聽大道天籟,感悟其天地至理,以期達到大音希聲、至樂無樂之境地。”盈媗道,她雙目望向遠方,臉上似有淡淡愁思。
“還是盈媗教導有方,我才能於琴樂之上有所小成。”南宮夏道,同時用絹布輕試琴面,最後將琴放入琴盒之中。
“你現在只是技法純熟而已,若有着一日,你能得琴之奧義,達到人琴合一之時,便可知道,琴音之樂,可以觀風教,可以攝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悅情思,可以靜神慮,可以壯膽勇,可以絕塵俗,可以格鬼神。”盈媗道,她輕輕的從鞦韆上滑下,坐到南宮夏對首。
“若非盈媗,我還不知這琴樂之中,竟也可參悟天地,修身煉體。”南宮夏嘆道,這些天來,他每日練琴,直感心平氣靜,似要與天地融爲一體一般,甚至可以微微左右天地萬物的靈氣運行,所得甚至多於這些年的修煉。
收好琴後,南宮夏開始爲二人準備茶湯。
“你不是曾問我,我爲何進入屋中便會消失不見嗎。”盈媗道,這幾日,她總是如此心神不寧,不見笑顏。
“盈媗說要待我琴樂有成時,才能將箇中原因告訴我。”南宮夏道,他低頭處理茶具,也未注意到盈媗現在的表情。
“現在就差不多了呢。”盈媗說道,見對方端起杯子,盈媗微微一笑,將其接過,她的手雖然在幾天後便已痊癒,但這煮茶撫琴之事,卻依然讓南宮夏去做。
“盈媗可是有何心事。”南宮夏這才發現對方的不妥之處,這些日子他專心練琴,心無雜念,且對方掩飾又是極好,南宮夏竟是全未注意到。
“天下總無不散的宴席,你於此呆了許久,也應離開了。”盈媗幽幽道,她低頭輕撫琴盒,卻是不再去看南宮夏一眼。
“盈媗可是找到出路了,我們一起出去可好。”南宮夏道,這本應是高興之事,但此時二人卻是高興不起來,南宮夏早已知道他與盈媗不同,只是他不願相信而已。
“這便是盈媗的命運,盈媗不可能離開這裡,離別之前,盈媗再爲你彈一首可好。”盈媗道,她行至河邊,淨手之後才取出琴,她此時輕撫着絞合的琴絃與琴身的斷紋、琴背的刻飾,閉目回思。
南宮夏望着她,久久不語。
叮叮咚咚的琴聲響起,琴音輕鬆脆滑、高潔清虛、幽奇古淡,其成就卻是遠高於南宮夏。
不久之後,她便合音唱道:
長劍無鋒金玉缺,琴樂斷音幽草絕。送君君去幾時還?臨離別,傷凝噎,今昔何年誰與說。
孤影冷風千尺雪,獨做花燈圓月節。美人如玉劍如虹。君顏滅,前緣別,空現悲歌誰採擷。
曲終人散,終成一幻。
盈媗細心的將琴擦拭一遍後,再收入琴盒之中,她靜靜的看着琴盒的飾紋,也不知想些什麼。
“盈媗彈的真好,唱得也是非常好聽,只是詞卻不好,日後我們總有機會再見,何來君顏滅,前緣別之說。”南宮夏回過神後才如此說道。他可以明顯聽出其中的哀傷之意,這纔出言安慰。
“見與不見,日後再說,這張琴卻是母親留下來的,盈媗今天將它轉送於你,你一定要好好保存。”盈媗道,她將琴盒雙手托起,然後舉過眉心,待南宮夏接過。
“這如何使得。”南宮夏道,相處許久,他自是知道盈媗對她母親的感情極爲複雜,仰慕中帶着憎惡,感激中還有恨意,但爲何如此,盈媗卻是從未講過。只是盈媗將此琴看得極重,她如此送出,南宮夏又如何敢收。
盈媗卻是不再言語,此時她正坐於南宮夏面前,頜首微低,舉案齊眉。
南宮夏見此,便知其心思,盈媗外表柔美,內裡卻是極爲剛強。南宮夏雙手接過,對她一禮後,纔將琴盒放下。盈媗如此在意此琴,她如此鄭重的送出,是以在禮節上,南宮夏也不能大意。
“你隨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盈媗道,說完便起身向屋內走走。此時她顏面微微向天,雙目微閉,想是忍着傷心,不想讓南宮夏見到。她生活許久,從未見過生人,也許這些日子,便是她有生已來最開心的時刻,哪怕對方將她的手燙傷,讓她彈不得琴,她也只是獨自傷心,卻從未生氣。
南宮夏抱琴走在盈媗身後,見她此時模樣,南宮夏也感覺心中難受。
屋中並無不同,盈媗坐於梳妝檯前輕聲說道,“你也坐下來吧,我還有好多話要說。”
“好。”南宮夏伴她而坐。
“天玉神境被毀時,天玉界便碎成了很多世界,每次我便是從這裡到達另外的世界”盈媗道,她將桌面上寬約半尺的銅鏡拿起,以衣袖擦了擦。
“難道這便是用於穿梭於各個世界的法器。”南宮夏道,只見盈媗手中之鏡極爲古樸,四周飾以日月星辰,正上方刻有“日月冕”三個篆字。
“在這裡,所有鏡子都可以用於往來各個世界。”盈媗轉身看了看南宮夏,接着道,“我送你的那面,自然也是可以的。”
“那究竟怎樣才能做到。”南宮夏道,他將琴盒放在地上,取出鏡子來看,但他看了許久,卻是什麼也未發現。
盈媗見他將琴盒四處亂放,便微微皺了皺眉,卻是什麼也沒說。
南宮夏見此,便將琴盒抱起,堅直放好,然後才道“對不起,我忘形了。”
“通行於各個世界的法門,我不能告訴你,因爲很多世界都會立馬殺死你,還有,這些鏡子是不能放到非真實空間去的。”盈媗說道,離別在即,她雖是有些不喜南宮夏將琴到處亂放,但琴已送出,她也不想多說什麼。
南宮夏卻未答話,靜心聆聽對方所講。
“本來,我還有好多東西想要教你,現在才發現竟然全無時間。”盈媗道,只見她從桌邊小盒中取出一片絹帛,其上用小篆記滿了許多東西,卻均是她打算教授於南宮夏的東西。
“盈媗若是不捨,待我學完後再離去也是不遲。”南宮夏見對方眼中深深的眷戀,遂出口說道。
“你來此地來就不妥,時間若短也應無事,但時間久了,也有可能對你造成永遠無法消去的傷害。”盈媗道,她將絹帛放在桌上,又細細看了一遍。
“盈媗,到底發生了何事。”南宮夏道,雖然盈媗早已將答案告訴於他,但他總是不願相信而已。
“天玉神境,生死顛倒,生便是死,死便是生,你還活着,所以天玉境中,你可算是鬼魅之物。但我在這裡卻是活生生的存在,所以到了外界,我便會立刻灰飛煙滅。”盈媗說道,這些事情,便是她此生無法抹去的痛。
“可是。”南宮夏沒有說下去,在這裡,盈媗會被傷到,可自己卻不會,二人便已是生與死的差別。
“但有一事,你一定要答應我。”盈媗說道,她此時擡起頭來,一臉凝重的望着南宮夏的雙眼。
“盈媗請講,我能辦到的,一定會辦到。”南宮夏道。
“你出去後,會在石臺上見到一柄神劍,那劍你可以隨身攜帶,千萬莫要遺失,還有,你永遠不得動用那柄劍,絕對不行。”盈媗說道,絕對不行四個字,她說得極重。
“是殘夏劍?!好,我一定不用那殘夏劍。”南宮夏鄭重道,他見此時盈媗目光似乎極爲明亮,可見她對此事是極爲看重的。
“不行,你要發誓,用你的肉體與靈魂。”盈媗道,她本來一直都表現的極爲柔弱,這次態度卻是非常強硬。
“我南宮夏發誓,終此一生,都……”南宮夏話未說完,便被盈媗打斷。
“生生世世。”盈媗道。
“我南宮夏發誓,終此一生,生生世世,都不動用殘夏劍,否則便會死在盈媗的劍下,靈魂永不得超生。”南宮夏鄭重的誓道,他卻不知,這其實根本不能算做誓言,因爲這便是那劍歷代劍主都無法改變的宿命。
“你也許會奇怪,那劍爲何不能使用,盈媗雖不能告訴你其中原因,但請相信盈媗,盈媗不會害你,那劍實爲不祥,所有試圖使用的人,全都不會有好的結果。”盈媗輕聲道,對方既已發誓,她便沒有必要如此強硬了。
“我自是相信的。”南宮夏道。
“把你的鏡子給我。”盈媗道。
南宮夏拿出那面小鏡子給盈媗。
“實際上,你在這裡也是用不了這面鏡子的。”盈媗道,她取過琴,將琴放入鏡中,接着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此琴在這一界應是無人識得,所以不怕,至於到了神界就不好說了。問題便出在這面鏡子上。”
“那這鏡子又當如何處理。”南宮夏問道。
“鏡子到了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不知,畢竟從來無人拿出去過,所以你要萬分小心。”盈媗道。
“我會注意的。”南宮夏道。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在人界仙界,應是無人識得此物,你只要小心便好。”盈媗想了想,又道,“你不能拿這鏡子做杯壞事。”
“做什麼壞事。”南宮夏奇道。
“算了,以你現在的修爲,此鏡也看不到多遠的地方。”盈媗說到這裡,臉色卻是紅了紅,原是她常會用這種方法去查南宮夏的奇怪之處。。
“嗯,可是這鏡子應當怎麼用呢。”南宮夏道,他此時正被鏡子吸引,倒是未注意到對方的不妥。
“記得上次採茶嘛,鏡面對你,背面對着想看的地方,以道力驅動就可,遠近是以道力的強弱來定的。”盈媗說道,其實此鏡用處極多,只是南宮夏一時無法使用,盈媗怕他亂來,是以也不敢說出。
“真是神奇。”南宮夏,他本想問爲何上次不見盈媗以道力驅動,不過他很快想到二人的不同,也就不再多問,省得引對方傷心。
“你閉上眼睛。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盈媗
南宮夏依言閉上雙眼,靜待她帶自己進入另一個世界。
“到了。”盈媗道。
南宮夏微微失望,但他雙眼卻是並未睜開,只是出口說道,“沒想到竟是什麼反映也沒有,連口訣都不用唸的,這眼睛一睜一閉就到了。”
“眨眼之間,可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盈媗道,她見南宮夏還閉着雙眼,便又問道,“你怎麼不睜眼看下的。”
“盈媗沒讓我睜眼,我怎敢亂來。”南宮夏道,卻是南宮夏見她有點失落,所以也以此逗她的。
“你何時這麼聽盈媗的話了。”盈媗微微笑了笑。
南宮夏睜開眼睛。
只見此時二人正處在一座小島之上,小島四周似被大湖所包圍,只是那湖卻沒有水面,其表面均爲平滑的冰面,冰面極大,一直延續到天邊,也看不見邊際。小島之上,是一個極大的花園,花園中栽滿了各種奇花異草,只是這裡依然沒有蟲鳥,南宮夏也看不出花草真假。
花園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圓形祭壇,祭壇晶瑩剔透,乃是以玉石與水晶雕砌而成,是以極爲美麗。這祭壇四周圍欄之上,均勻的佈滿了各種銅鏡。
南宮夏看着這個地方,卻是有些發愣,此地太過美麗,已然超過了他的想象。
“此湖名爲鏡湖,此處便是鏡壇”盈媗說道,同時沿着階梯直上而去。
南宮夏隨她走上祭壇。
祭壇共有九十九層階梯,二人所行正是祭壇的四門之一,頂部玉匾之上,所刻乃爲“青龍”二字,原來這裡便是鏡壇的東門。東門左側有一玉碑,起首爲一蒼龍,其後所刻卻是大篆,南宮夏卻也識得,內容爲“寅卯辰屬木,司春,爲東方,青木主生,帝曰太皞。”(皞音同耗)
“這裡便是天玉界的中心,你準備好了嗎,我們進去吧。”盈媗深深的吸一口氣,轉身問道。
“嗯。”南宮夏答道。
盈媗拉起南宮夏的手,向前走去。
她的手很冰涼,南宮夏可以感到到她的緊張。
當二人踏入其中後,眼前景色突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