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只是兩個孩子而已,你準備問什麼啊?”賽希琉疑惑地看了看陸希。
陸希正坐在書桌上,翻看着由賽希琉親自整理好的,所有的倖存者的問詢記錄,惟獨只差了兩個小孩子的。
“你也看到了,倖存者們都是一羣二呆,連襲擊者的樣子都沒看清,一點可靠的線索都提不出來。”陸希一邊查看着筆記,用隨意的口吻道:“不是都說孩子們的直覺和觀察力遠遠強過沒用的廢物大人嗎?找他們來問問,說不定能夠找到一點新發現呢。”
“……可是,那兩孩子纔剛剛休息下來。而且之前被襲擊的場景,對於他們來說一定是很可怕的回憶吧?就這樣逼他們再回憶一次,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更何況孩子們說話肯定是沒有什麼條理性的,你不見得有用吧。”
“現在還不是你表達正義感的恰好時機啊……”陸希回過頭,重複了一遍賽希琉在十分鐘之前說過的話,望着對方露出了羞怒的表情,故作淡然地聳了聳肩道:“放心吧,小孩子的意志力,嗯,或許說是沒心沒肺程度可是遠遠超過我們這些腐朽的大人們的想象的,況且就算是我們不問,船開到伊萊夏爾也遲早是有人問的。那時候來問話的可就不是我們這樣和藹可親品貌出衆的大哥哥大姐姐了,說不定就會是聯邦的內務情報部門的專業審訊員。那可都是一羣年輕時受盡了欺凌臨到老了也老想着報復社會的摳腳大漢或歐巴桑,三言兩語之下帶給孩子們的噩夢說不定還會遠遠超過之前的襲擊呢。”
安德莉爾瞥了陸希一眼,似乎是被陸希如此長篇大論的胡說八道震精到無語了,頓時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賽希琉則不置可否地嘆了口氣,似乎是早已經料到自己最終會被對方的胡說不到說服,當下便“惡狠狠”地白了陸希一眼。站起了身,向房間外走去。
在賽希琉去請兩個小孩子的這當口,安德莉爾看了看還在翻看筆錄的陸希。問道:“你真的認爲可以從那兩個孩子那裡問道什麼?”
“只能說,那兩個孩子很有可能便是最大的突破口吧。”陸希衝着安德莉爾露出了一個毫無信息量的營業用笑容。道:“以您的能力,也應該也猜到了吧?所謂的襲擊者,應該一開始就上了船,這才能在船內製造出爆炸陷阱。我甚至還可以懷疑,襲擊者甚至已經僞裝到了那些倖存者中。”
“這?何以見得?”安德莉爾雖然開口發問,但臉上也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看來也是有同樣的思考。
“爲了更多的獵物嘛。”陸希笑道:“綠松石號是一艘運糧船,而我們現在乘坐的北極星號。雖然是客貨兩用船,但一樣也運載了不少食品,而且我想,這些來自於赫納斯的亡靈巫師不僅僅是要打擊聯邦的運糧通道,更重要是要打擊聯邦的戰爭決心。將心比心,如果我是襲擊者,一定會將綠松石號毀滅得差不多以後,在老老實實地和倖存者呆着一起,等待救援。無論來救援的軍艦還是貨輪,就可以堂而皇之得混上船。然後找個機會再一次故技重施。”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安德莉爾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我們和綠松石號一樣。也處在危險中了嘛。”
“不,這艘船上有三個……呃,估計把那個紫菜頭算上吧,就有四個魔法師了。那位倖存者只要腦子清醒一點,就應該是不敢造次的。”陸希道:“當然,即便他再老實,我們也是有義務把他給揪出來的。”
“畢竟也是聯邦現役軍人的職責嘛,而且我也承諾了尤金先生要給他一個交代。說實話,最開始我是很沒有底的。但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有了完全的準備了吧?”安德莉爾少校託着下巴。用期待外加審視的眼神看着陸希:“賽希琉雖然老師喜歡和你擡槓,但習慣上卻是非常信任你的判斷和決定。她骨子裡也是一個很有高傲的人。會有這樣的習慣,只能說明你從來沒有辜負過她的信任。那麼,陸希上尉,我可以就此期待一下你的發揮嗎?”
呃,話說,姐姐你這種莫名其妙的期待感是腫麼一回事啊?搞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有木有?總覺得我就好像是跟着女朋友第一次回家,然後戰戰兢兢地準備接受丈母孃的考驗一樣……
陸希再次體會到了宛若一萬隻草泥馬趕着一萬隻汪星人追着一萬隻喵星人從心中狂奔而過的蛋蛋憂傷,勉強地便乾笑了幾聲。隨即,房間中便陷入了一場讓人尷尬得無地自容的冷場狀態中。
結果,一直到了賽希琉帶着兩個孩子回來時,陸希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恰當。
叫做艾麗的女孩子明顯是還有些心有餘悸,戰戰兢兢宛若被嚇壞了的小動物般的眼神在板起臉來的安德莉爾身上停留了好幾秒,又用求助的目光看了看一旁剛剛纔擠出一個僵硬笑容的陸希,過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您,您們好,尤利西斯大師,貝倫卡斯特大師,有,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看來她已經是打聽過陸希他們的名字了,而且搭話的內容也很得體,很符合她做了一年小女僕的身份和地位。唯一可嘆的就是,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強忍着心中的害怕,在“高高在上”的魔法師大人面前也儘量做到了女僕的規範禮儀,一想起來就真是個讓人唏噓的悲傷故事。
“不要太拘禮,我們也就只是來聊聊天而已。”陸希笑眯眯的道,然後指了指椅子,“坐吧,再來杯熱可可去去寒?”
或許是因爲陸希的營業用笑容和商務用聲線確實是對熊孩子有100分的親和力加成,艾麗臉上的懼意減弱了不少,但她還是帶着羞怯甚至於有些諂媚的笑容,遲遲沒有坐上去,嘴上擺着手不斷地道:“不不不。我只是尤金老爺的女僕,論起身份只是奴隸,沒有資格在您們面前落座的。嗯。還是讓小提姆,啊不。讓提姆少爺坐吧。”
陸希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很想和對方科普一下自由、人權和平等之類的歪理邪說,但隨即意識到對方不是受過完善高等教育的人,而只是一個出生普普通通,過着普普通通日子,幹着普普通通工作的小女孩。看對方懵懵懂懂的樣子便知道,即便是說了肯定也聽不懂,不定還會以爲你在灌輸大逆不道的邪教理論。
很多時候。最讓“先驅者”和“解放者”們感到痛苦的,並非那些敵視、攻擊和傷害自己的上位壓迫者,而是那些自己願意獻出一切去幫助和拯救的被解放者,不但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善意,卻跟隨着壓迫者們來攻擊自己,並且打心眼裡認爲自己纔是破壞他們“安定”生活的敵人。
當然,某種意義上,以“先驅者”和“解放者”自居的那些人,自以爲自己的解放和幫助是人家所需要的,卻從沒有從根源上去了解過這些可憐人們的內心和訴求。歸根結底也只是一種施捨和殉道式的自我滿足,姑且也是中二病的一種晚期症體現。人品比起那些堂而皇之騎在勞動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壓迫者”,卻也不見得就一定高尚了。
只喜歡過小日子的死宅陸希並不想成爲以上的任何一種人。所以他最終也只是嘆了一口氣,隨後口吻便帶上了一絲命令的語氣:“叫你坐你就坐吧。一會要問的事情還多着呢,我可不希望你體力不支昏過去。”
艾麗這才挨着椅子的邊緣坐好。不過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卻“規矩”得讓人心疼。
和她比起來,那個大戶人家出生的小男孩就顯得自如了許多。他倒是一板一眼地坐在了椅子上,顯然是受過了比較嚴格的禮儀和教養培訓,但一雙大眼睛卻圓溜溜地睜着,一直在好奇地盯着陸希和安德莉爾,甚至還有一些小小的激動。顯然。兩人那聯邦現役軍官外加魔法師的身份,讓他充滿了憧憬和好奇。
賽希琉給兩個孩子各倒了一杯熱可可。他們也都很快表示了感謝。不過一個是典型的受寵若驚似,接杯子的時候甚至有些哆嗦。另外一個則是基於家教和禮貌。
香濃醇厚還摻入了不少楓糖的熱可可,對任何一個孩子的吸引力不小。一直只穿着一件單衣的艾麗應該也很冷,當下便喝了兩大口,接着才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色;小男孩提姆則捧着熱氣騰騰的杯子吹了兩口,似乎是準備等涼了以後再喝。
“那麼,孩子們,儘快問完話你們也好回去休息,我就開門見山了。”陸希微笑着道:“我想你們也都已經知道了,你們所稱作的綠松石號遭到了襲擊,而目前,你們是我們所發現的唯一的倖存者。”
“貝倫卡斯特大師!”艾麗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隨即又用擔心的目光看着一旁的小男孩。
賽希琉則用訝然的目光看了看陸希,顯然是連她也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的口無遮攔。安德莉爾則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依舊是讓人看不出真實的情緒。
“別傻了。你們真的以爲這孩子是什麼都不知道嗎?”陸希撇了撇嘴,用冷淡的口吻道。
果然,那小男孩捧着杯子的手開始微微地顫動,眼睛立即便紅了,好不容易眼淚纔沒有流出來。即便如此,他的臉上卻沒有一點意外的神情。
“爸爸媽媽,還有波特先生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嗎?”提姆咬着嘴脣,過了好半天才哽咽着道。
“很抱歉。”陸希攤開了手:“我們還是晚到了一步。”
賽希琉很懷疑,像這麼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按理說應該是熊孩子到最討人嫌的地步,每天就知道爬樹下水惡作劇,間或帶着懵懵懂懂的好感欺負自己最喜歡的漂亮小姑娘。他真的能夠理解死亡和永別是什麼意思嗎?
不過,確實已經經歷過死亡、永別和極端恐懼的小男孩,卻早熟得讓人驚歎。他呆呆地垂着頭,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地擡了起來,小臉上已經佈滿了淚水,更多的卻是讓人嘆息和心痛的倔強。
“法師先生,您請問吧。只要能爲爸爸媽媽和大家報仇……”
賽希琉忍不住也嘆息了一聲,偏頭看了看陸希,卻沒有從對方的臉上發現任何的表情,甚至還能從對方閃過一絲異彩的眼睛中感受到一絲淡淡的譏諷。她畢竟是和陸希下過無數次副本,配合幹掉過無數次的強敵,已經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了,在場中人,恐怕也就只有她能從陸希細微表情的變化中瞭解到一點潛臺詞了。
難道說……
賽希琉不動聲色地退開了一步,右手藏到了背後,握緊了自己的法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