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風,已經是暮春季節,天氣不算寒涼,爲不至於擋住視線,亭子間的擋扇後來又被陸續拆下,前方、左、右側幾乎拆完,只留着後背一側,小花園不是很大,趙瑜頂撞太后,太后發怒,祖孫倆的對話,園子裡或多或少的人都聽見了。
趙瑜看着畫廊下宋娉婷和另外三位小姑娘在玩編紅繩,聲聲歡笑清脆入耳,那樣的坦蕩無邪,純真友善,他的小喬,喜歡與她們在一起玩,是因爲不用花費什麼心機吧!
現在覺得對不起這幾個小姑娘,早知是這樣的結果,就不該拉她們摻合進來。
得知太后帶來美人和待選貴女,他特意請宋娉婷來,那是因爲對太后還心存敬意,不希望弄得太僵,想隱晦地告訴太后,如果需要側妃侍妾,他有能力、可以自己找得到喜歡的女孩子,讓宋娉婷這些活潑亮麗的女孩和太后選的女子相比較,太后就應該知難而退,不要逼得太緊,他再好好地與太后談談,說明自己有心愛的人,不容側妃侍妾,希望此後不要再爲他操這等閒心,然後她們怎麼來的,還怎麼送回宮去,就可以了。
卻沒料到事情變成這樣,太后不僅僅想塞給他美人,還要把周冰雁留下替他管後宅,他當然拒絕,太后發怒最終顯露心思:所做的這一切,只爲一個目的,他必須收下週冰雁爲妾室!
周家這一老一少,當真太過份了!
憑什麼篤定地認爲他一定得收下週冰雁?是不是覺得他應該代替母后償還當年太后硬頂住晉王,保下楚王府的這份人情?
趙瑜冷冷地看着俯跪地上的周冰雁,話語如冰:“我冒死救你?可能嗎?我堂堂皇子,你是個叛臣之婦!我或許好色,你可沒有那份傾城之貌!我只不過跟父皇說了一句話:圍棋是國之瑰寶,歷代祖先智慧凝結而成,女子中少有學得如此精湛棋藝的,殺了她便等於抹煞了十幾年精修。有點可惜!不過一個女子,留着她無害,若她能潛心修煉,或能成爲一代棋壇女傑……誰知道,你的棋藝與你的頭腦竟是分開的,以爲你聰明,實則愚笨至極!一個人對你有意無意,感覺不到麼?我對你一直以禮相待。所談所論除了圍子,再無其他。北上之時親自將你送進宮,交到太后手裡,我以爲,自此後你安全了,可以有屬於自己的一份閒適生活!從北邊回到京城,你住在舊王府,我不以爲意,因爲我根本不住進去!你以前對於我來說,亦師亦友。我敬重你,但現在。你在我眼裡,只是個令我厭憎的女子,如此而已!救你,是毀了你名節?你這樣認爲?試問你有名節嗎?叛王眷屬,想要什麼名節?現在想死,還來得遲!”
周冰雁跪在地上,頭抵着地。一動也不會動了,太后則通地一聲跌靠到椅背上,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太后被幾個孫子送回到宮裡。當夜便發了大病,驚動聖駕,皇上問了事情經過,沒多說什麼,在慈寧宮坐了半個時辰,看着太醫們忙碌,內侍奏請,說第二天還要上朝,請皇上回寢宮歇息,皇上還是等到太子和太子妃趕來,又交待妃嬪們好生照看着,才離開慈寧宮。
第二天朝會過後,把太子、端王和幾位內閣大臣留下,商討黃繼盛蒙冤誤判之事。
內閣大臣秦玉章道:“先帝特製暗衛銅牌,有龍紋、虎紋、豹紋三種,龍、虎紋有名無冊,爲一、二等暗衛,端王手中這一塊虎紋銅牌,上鐫金篆‘楊繼盛’三字,乃先帝御筆親書,楊繼盛爲先帝二等暗衛身份無疑!另查實當年四位殿下突奔出城之際,宮牆內外有多人牽住大量內衛,城內巡防的衛兵故意喊錯口號,導致禁衛軍混亂,叛王分神……這些,應是先帝暗衛所爲。但先帝暗衛無數,若全部出動,叛王必不能得手,臣猜想當時先帝病危被困在寢宮不能動彈,貼身內侍盡爲叛王所持,指令發不出去,而黃繼盛或是偶然得到什麼人傳的消息,不得先帝親口下令,他就敢如此作爲,也算他有膽識!”
太子忽然說道:“我隱約還聽見他說了一句,提到鍾福!”
皇上點了點頭,黯然道:“先帝寢宮有位內侍鍾福,管灑掃清洗,極少露面的!想必是先帝身邊其他人都動不了,唯有讓鍾福出來……鍾福,他是個啞巴!”
他搖着頭嘆了口氣:“或許像看不透暗衛黃繼盛真實身份,鍾福,其實不啞?朕,竟不知負了多少有功之士!”
目光掃向兩個兒子,趙琮和趙瑜同時低下頭,趙瑜暗想:誰也沒想到啊,身上那塊銅牌竟是岳父身份的象徵、救命之物!那夜之後他就不曾見過那塊牌子,而小喬那時太小,不認識那幾顆金篆字,倒是把它當寶貝收藏起來……身在江南,竟由着它留在厚院小木樓裡風風雨雨幾年時光,她就沒想過要取回留在自己身邊?
由此想到,小喬不但不要銅牌,也不要夜明珠了!不禁氣悶:小沒良心的,腦子裡裝的盡是銀子吧?幾年來天南海北經商賺錢,父親和丈夫,都可以拋棄一邊不管!
大臣董富春道:“皇上不必自責!此事原系兵部尚書錢貴田故意所爲,貪人之功,瞞上欺下,黃繼盛在叛王治下仍任兵部侍郎,或許是因爲沒有了腰牌,並未顯露其先帝暗衛身份,每日只是按部就班,上朝下衙,其間還曾請過長假,尋找不知何故走失的一雙兒女,對叛王並無特別效勞。皇師進京,滿朝文武擁戴聖上,叛逆土崩瓦解,清理叛臣之時,錢貴田最先刻意打壓下去的,便是黃繼盛,務必教他有口不能辯!”
秦玉章說:“錢貴田忌妒賢能,貪人功勞,此爲小人行徑,欺瞞聖上視聽,無視朝綱,陷害忠良,私自處置有功之臣,實乃罪大惡極!如此奸佞小人,不配站在朝堂之上!”
皇上看着幾位大臣:“朕登基以來,有太子輔國謀政,四海清明,端王平定西北,邊民安居樂業,乾坤朗朗,國富民強,此太平盛世來之不易,豈容奸佞亂我朝綱,忠臣含冤蒙塵?此事從速查辦,是否還要交付三司會審?”
內閣資格最老的大臣陳德規道:“老臣以爲,此事已清楚明瞭,可以直接交付刑部結案,不宜再三司會審。畢竟事情壓得太久,牽扯到的人和事太多……”
皇上眼眶紅了,聲音暗啞悲傷:“也罷!黃家人有委屈之處,待回到京中自會補償,不好讓朕的忠王和孝王再受驚擾……”
說完以袖遮面,靠在龍椅上,太子和端王見狀惶恐地同時跪下,流淚道:
“父皇保重!”
幾位大臣也相隨跪下磕頭:“皇上節哀!皇上保重!”
此事便仍交由太子監管刑部發落,而皇上思念兩個兒子,傷心之際,竟然忘記趙瑜衝撞太后一事,本來準備要留下他來狠狠責斥一頓的,等到所有人都辭去,皇上也在內侍勸解下起身回內宮,方想起來,不由得苦笑搖頭:到底是罵不得他。
昨天太子進宮求見,皇上才知道了黃繼盛蒙冤一事,內心惱怒,錢貴田多年伴在君側,看着倒像個明事理善解人意的,誰知犯下這等混帳糊塗罪孽,他倒是會鑽空子,料着兩位皇子死去無憑無證,而新皇登基開國之時又混亂多事,他是新貴,無人管得他,就可以爲所欲爲,打殺功臣,只怕不止一個黃繼盛,趁着那一陣子他不知害了多少人,依他那樣的小人性子,誰惹上了他,不是死定了?
可樣可恨的小人,留着何用,殺了乾淨。
不禁暗自慶幸,虧得沒聽太后的,逼着趙瑜先娶下錢家女,不然,又是個糊塗官司。
太子說趙瑜念念不忘的小喬竟然是黃繼盛的女兒!這個也令皇上覺得不可思議,天下間有如此巧合嗎?被繼母逼出家門,和哥哥失散,七歲女童扮成男孩,拉了受重傷的趙瑜當哥哥防身,兩人流落到江南,像一對真正的兄弟般生活了一年多……這女孩得有多機靈,才能哄得住趙瑜?趙瑜從小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孩子。皇上隨即又找到原因:趙瑜失憶了啊,當年傷在頭上,什麼都記不起來,還不是那女孩說什麼就是什麼?
難怪他說他有心上人,原來就是這個小喬!
唉!這都什麼緣份啊?可憐的孩子,糊里糊塗先做了人家哥哥,然後又要與她做夫妻,這不是很亂嗎?
皇上尋思着,得見見這個小喬,不能讓自己兒子吃虧,受人恩惠只要有回報就可以了,若是爲報恩,一輩子讓這女孩拿捏着也不成。趙瑜公然在太后面前直言不要側妃、侍妾,把太后氣得發病,會不會跟這女孩有關係?
夫妻一心一意相對,不要妾室,這個他可以理解,當年與皇后新婚之時他也是這麼想的,但隨着年齡的增長,他認同、並感激皇后的賢良,一個女人,能力有限,不可能爲他誕下很多子嗣。
趙瑜未必不懂這個道理,說是與小喬有盟約,便是小喬的意思了?
他之所以痛快答應趙瑜可以與心上人成婚,那是因爲相信趙瑜的眼光,趙瑜心性高,不可能看上門戶低的女子,皇家子孫,有誰會娶個容貌儀表不佳的女子?
對趙瑜的婚事寬容,是因爲他二十五歲了未成家,無兒無女,但若是遇到不賢善妒的女子,阻礙他開枝散葉,那可不行。
趙瑜不要太后的周冰雁是對的,父皇送的美人未必不合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