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這紫金衣衫之人越走越近,陳莽猶如一頭垂亡的野獸一般,既不甘心,也不情願,他心底發出一陣絕望咆哮,就在閉目等死的瞬間,忽然聽得一個聲音道:
“袁兄,且莫動手……”
陳莽愕然回頭,只見柳大夫孤寂的立在風中,揹着手,臉上堆滿了由疲憊湊成的憂傷,他用一種同情及可憐的眼神看了看陳莽,這一瞬間,竟令後者錯覺,以爲這人莫不是又老了十歲。
只聽柳大夫輕聲道:“就讓他走吧!”
“恩……”紫金衣衫之人點點頭,一手揮過,陳莽只覺氣息一窒,下一口氣緩過來時,痛軟的身子竟能活動自如了。
這時柳大夫從袖子裡忽然拋過來一個東西,陳莽下意識接住,捧在手裡看時,發現那竟赫然是一個精緻的銀色小瓶,這裡面盛的,該莫不是自己來此苦苦相求的黑丸?
他一把將其揣在袖口,生怕有人再來搶奪似的,這時柳大夫又開口,冷冷說道:“既然你已經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了,便趕緊離開吧。”
陳莽望了望這本來可以成爲自己岳父,卻又拆散自己終生幸福之人,鄭重的雙膝跪倒,磕了三個響頭,他鄭重的說道:“柳大夫,我替程才謝謝你!”
言罷,陳莽一抽身站了起來,二話不說,便向來路大步疾走,而掠過那紫金綢緞衣衫之人的身畔時,後者錯了錯腳步,讓他過去,這時陳莽腦海中忽然服過一絲念頭:“原來這人姓袁……”
再之後,陳莽跌跌撞撞跑回家去,這一路飛馳,他不知推開多少人,撞壞幾個攤子,周身受的傷隱隱作痛,陳莽強忍傷勢,心中所想,便是自己好兄弟程才的安危,而柳府與陳家的距離,本領就用不了一刻鐘,他一路風馳電掣,走的不知又多快,更彷彿前路乃是說不出的遙遠。
村民、尋常識得他的一些人,他們的呼喊聲掠過陳莽的耳邊,卻只能留下模糊的一些聲響,他一路狂奔,終於回到家中,陳母這時正全神照顧着呼痛不已的程才,陳莽甚至來不及抹抹額頭的汗珠,便一把將陳莽抱起,他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那銀製的小瓶,一邊喚道:“程才,我幫你把救命的藥討到了,快來吃掉…….”,一邊小心翼翼的將藥瓶遞過去,喂他吃下。
程纔在他懷抱裡,艱難的吞下那銀瓶中的藥水,之後他咳了幾聲,睜開了略紅腫的眼睛,一旁陳母緊張的注視着他,忙不迭問道:“好些了沒有,好些了沒有?”
程才點點頭,覺得自己的身子似乎輕了些,他哼了幾聲,發脹的身子慢慢平和下來。
於是經過一刻鐘不到,程才原本極痛的肚子也慢慢恢復了平常,他看了看陳莽,只見平素穩重如他也是一臉焦急與緊張的看着自己,程才心頭一熱,撲通一聲便對着陳家母子跪倒,滿含真情的說道:“陳家母,陳莽,先前有一場大瘟疫,奪了我爹孃的性命,便是你們救我養我,纔有程才的今天,這次又遭逢災疫,又得你們相救,其中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要怎麼報答纔好!”
程才說的動情,就要向陳母叩頭,那邊陳莽一把將其攙扶起來,笑着說道:
“你這傢伙,本來就是一家人的,何必要分你我!”
他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整個人登時鬆懈下來,終於覺得有些疲憊了,這時他一隻手摟住程才,另一隻手斜搭在牀頭,隨意靠在牀背上坐下,裂開一張嘴,對着陳母笑道:“娘,快去煮些湯麪過來,我這兒正有些餓了。”
他在柳府被衆人圍着,少說也捱了幾下棍棒,先前都靠一口氣撐着,硬抗了下來,此時卻都在隱隱發痛,不過陳莽心中並不懊惱與後悔,只覺得自己這麼一遭,倒是非常值得。
“好,好…….”陳母十分激動,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就要去廚房燒飯,這時程才卻忽然一聲怪叫,這一聲動地驚天,彷彿是程才撕裂喉嚨發出的吶喊,他一邊大叫着,一邊跳起來,一把將攙着自己胳膊的陳莽手臂打到了一邊。
“程才、程才你怎麼了!”陳莽看去時,只見程才的臉上肌肉奇異的顫抖着,五官竟都糾結扭曲在了一起,他一把將其抱住,卻不料程才又是一聲大吼,身上忽然像是長出了使不完的力氣,竟一下將陳莽掀起,摔到了一旁。
“啊啊啊!!”他跳起來,身子亂抖着,徑直向門外衝去,卻沒想到沒有跑掉多遠,竟又一頭栽倒在地。
“程才!”陳莽大叫一聲,追過去看時,卻是赫然倒吸一口冷氣,只見程才腦袋歪在一邊,整個人的一張臉都變了形,五官擁擠在一起,臉上的肉更是腫脹的彷彿揉過的麪粉,依稀可辨的鼻眼口出更是流出了一股黑色的涎液……
“程才,你這是怎麼了?”陳莽要去扶他,卻忽然聽到一聲大吼道:“停手,休要去動他!”
他錯愕了下,停住身子,擡頭時,卻只見先前在柳家大宅中交過手的,那姓袁的紫金衣衫之人和柳大夫正從遠處趕了過來。
其中那袁姓人看過程才的樣子,嘆一口氣道:“可惜,到底還是來晚了…….”
“請你救救他!”陳莽顧不上去問柳大夫究竟是藥中出了什麼差錯,還是程才又得了何種惡病,他撲通一聲,面朝柳大夫跪下,懇求道。
這時的他,神情焦急,面上無光,整個人猶如一匹待死的老馬,發出的,乃是最後掙扎的聲音,彷彿地上躺着的那個,並非是程才,而是他陳莽自己。
“恕我無能爲力…….”柳大夫嘆一口氣,搖搖頭道。
“你……..”陳莽瞪過去,柳大夫垂下頭,合上眼睛,神情既落寞又悲慼,陳莽忽然暴跳如雷道:“都是你害死了他!”
他要向柳大夫撲過去,那袁姓之人卻突然插在兩人中間,一把按住陳莽肩頭。
陳莽只覺一股山嶽巨力扛在自己肩上,想掙扎時,又如何敵得過,當即便被其牢牢按在了地上,只聽那袁姓人勸道:“年輕人,莫要惶急,你這朋友身中穢氣,已侵入五臟六腑,這種情況,並不是尋常藥石所能救得了的…….”
“恩?”陳莽忽然兩眼放光,像抓到什麼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握住袁姓人的手,說道:“前輩,你能救麼!”
“太晚了…….”袁姓人鬆開他的身子,搖搖頭。
“程才!”陳莽心頭大慟,一把將程才抱在懷中,探他脈細時,只覺此人身子已經了無只覺,身軀更是漸漸冰冷。
這近二十年的陪伴,陳家早把程才當做了自家親兄弟一般,他緊緊摟住了程才,似是沒有察覺到,一股濁濁黑氣此時正從程才嘴裡鑽了出來,盤繞蒙在陳莽的身子上。
“阿莽!”陳母本就心痛,看到如此異像,更是嚇到驚呼一聲,那紫金衣衫的袁姓人忽然一個箭步衝過來,使出一道勁力,擊出一道真氣打在陳莽身上。
“啊!”陳莽慘叫一聲,昏了過去,那股黑氣依舊將其纏繞住,卻是受困於另一道糾纏其上的真氣而無所寸進。
“這位阿嫂……”袁姓人施禮道“陳莽也受了這穢氣侵擾,恐怕性命有憂,現今之計,唯有讓在下將其抱回崑崙山上,調養三年,纔可痊癒…….”
“這…….”陳母聞的親子也受了穢氣侵擾,一想到程才的下場,心中不由方寸大亂,他的猶豫與不捨盡落在袁姓人眼裡,只見他又深施一禮道:“陳莽頗有修道練劍的天賦,可惜未遇名師,這次我二人相見,也是一場機緣,以後其人修爲,更是不可限量,而一旦陳莽痊癒,學藝有成之後,當能立即下山,與阿嫂共享天倫,起步兩全其美…….”
“…….”陳母猶豫片刻,心中還是掛念親子所中穢氣,終於搖了搖嘴脣道“好吧,多謝先生了!”
“恩……”袁姓人一把將陳莽抱起扛在肩頭,手臂一揮,一道真氣撲灑開來,宛若金雨,落在程才身上,竟在一陣耀眼光亮中將其身軀消解不見了。
“事不宜遲,恕袁某先走一步……”袁姓人大步流星,竟是踏步虛空,飄身而上,臨了,他在半空中回過頭,叮囑那柳大夫與陳母道:“柳先生,陳家母,這一月之餘,且不可引用源河之水,此地兩百里外有一口泉水,莫嫌路遠,可早早趕製那處結廬自居,如此纔可避此穢亂,切記切記!”
“可知源河因何故生變?”柳大夫皺眉一瞬,忽然問道。
袁姓人此時已經遠去,半空中卻飄下一句話來“前有巫蠱,後有蟲蠱…….施術者乃是……..”
…….…….
這個故事,於冰沉着聲音,一五一十的說給七妙聽,講到這裡時,他忽然頓了一下。
“難道這施術者竟是?”七妙滿腹狐疑,又像是預感到什麼。
於冰點點頭道:“正是在下……”
“這…….”七妙驚異的不知說什麼好,卻見於冰從口袋裡取出一副畫來,那畫紙似是精絲編織,絹細妍麗,上面正畫着一個人,此人身子頎長,有手執一柄無鞘劍,左肩上正掛着個酒葫蘆,面上神色剛強勇毅,雙眼炯亮,正注視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