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言語攻勢,林狂此時已經有七分相信那個可怕的想法是真的,心中愈加悲涼,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得無比平靜:“說出來吧,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兒子是怎麼死的……林家的人可以死,但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能讓你如此聽話,皇上一定以你的家人爲要挾,並許諾死後給你家人很多好處吧?呵……說出實話,我以我的性命擔保,必保你親人平安,若不說,明日,你的一家老小就會……橫屍街頭!!”
獄卒臉色蒼白,眼中流露出更加濃重的絕望之色。他自知今天無論說與不說,都已經沒有了留下性命的可能,而林狂的最後幾句話,更是讓他沒有了別的選擇。
“……我說,我說……”當獄卒說出這幾個字時,他忽然感覺到心裡一陣輕鬆,就連懼怕都散去了大半,那是一種從煎熬之中解脫的感覺。
而林狂聽聞,全身劇烈搖晃了一下,他雖然一直在逼問,但他多麼希望這個獄卒依然否定下去,如果林戰當真是自殺,而不是被他忠誠了一生的龍家秘密|處死,那麼他心裡會好過許多。而此時,一擊重錘狠狠的轟在他的心上,他內心最後的幻想破滅,因爲他說出這兩個字,便意味着那可怕的猜想竟然是真的……
“說……說……”林狂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若不是林炎扶着他,他已經倒了下去。
當下,那個獄卒便把自己半夜所見,所聞一五一十,極盡詳細的說了出來。他害怕了一夜,滿腦子都是這件事,此時說出來更是幾乎沒有遺漏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細節。
他說完之時,全身一陣輕鬆,就彷彿把壓在心中的沉甸大石一口氣丟了出去,安然的閉目等死。而林狂已經是雙目呆滯,面如死灰,仿若魂魄離體,林炎目眥盡裂,頭髮根根豎起,響起陣陣“噼裡啪啦”的火花爆裂聲。
這個不大不小的柴房如被一張從天而降的大鍋蓋當頭壓下,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林炎赤紅着眼走上前去,一手抓向那個獄卒,卻聽林狂喝道:“放他走吧。”
那個獄卒睜開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神色,林炎沉眉道:“爲什麼?若是被那皇帝知道我們已經知道這件事,必定……”
“皇上必定確定他會馬上被我處死,所以纔會這麼放心的交到我手裡,不會太過在意他的。剛剛喪子,深知其痛,他只是個被當成工具的可憐人,將心比心,我又何苦要他性命……你走吧,去換一身家丁的衣服離開這裡,然後帶着你的家人遠遠離開天龍城,放心,皇上不會去刻意注意你這個小人物的。”
林炎也不再多言,左手瞬息將他身上的繩索燒斷,沉聲道:“既然我大哥放你走,那你就走吧,永遠別再回來。”
獄卒顫巍巍的站起身,兀自有些不敢相信,他猛的跪在地上連磕幾個頭,連呼“謝謝兩位大人饒命……”然後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林狂無力的依在牆上,心中的冰冷無以復加。昨日,皇上還信誓旦旦的和他說只是暫且關押,不會要他性命,當夜便將他秘密|處死,還讓守在那裡的獄卒演戲給他看。如果龍胤盛怒之下當着他的面將林戰處死,他反而不會有這般的心冷,讓他內心冰冷的是龍胤的玩弄和欺騙。
“我們在他眼裡,只是一羣狗而已……呵呵呵呵。”林炎拳頭緊握,指甲深陷,激怒之下額頭上暴起的青筋都幾欲破裂。
林狂聞若未聞。
“大哥,我們該怎麼辦,這口氣,你能忍下嗎!死的是你的親生兒子啊!”林炎恨聲道。
林狂慘聲道:“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是皇上,我們是臣子,他想要我們的性命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戰兒是被他秘密賜死的又能怎樣……”
“不止戰兒,恐怕連嘯兒也是如此吧?”
“你說什麼?”林狂眼瞳猛縮。
“你昨日和我說,嘯兒是被侍衛軍裡的人射死的,而且到現在都還未查清是哪個人動的手……簡直是可笑之極!嘯兒的身份和名字在宮裡有幾個人不知道,一個小小的侍衛如果不是受到指使,恐怕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對嘯兒放冷箭,再者,當時那麼多人,連侍衛統領武尚都在場,竟無人知道是誰射出的那一箭……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狂的臉色愈加陰暗,昨日他悲痛欲絕,未及多想,此時聽林炎道來,心中狂震,這分明……又是龍胤導演的一場戲,這樣一來,表面上林嘯就不是死在他的手上或授命之下,讓林家對他生不出怨恨……真的是好算計。
“皇上的心機之重,我早已領教多年,若無此心機,他也當不成一個好皇帝。也罷也罷,伴君如伴虎,既然常在虎側,怎會沒有被虎狠狠撕咬一口的覺悟。”林狂目光渙散,低沉無力的說道。
“大哥,你……你難道真的要忍下這口氣,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那是你的親孫子和親兒子啊!!”林炎上前,惱怒的抓着他的肩膀。
“不忍下又能如何?難道,我們還能反叛不成?”
林炎的臉色忽然安靜下來,平靜的和他對視,淡淡的說道:“反叛?爲什麼不能?”
林狂驟然一驚,下意識的喊道:“二弟,你……”
“不是我們想反,而是那狗皇帝在逼我們反啊!”林炎一聲長嘆。
“不可,絕對不可!”林狂卻是堅決的搖頭,慎重的說道:“皇上對我林家一直以來都無猜忌和加害,這次無論是嘯兒還是戰兒之死,都是因爲幾日前的那場嫁禍……也不能全怪了皇上。二弟,這件事你可千萬不可衝動。”
林炎揮手將林狂的手打開,失望的說道:“大哥,我從小就算經常忤逆父母,卻也從來不會不聽你的話,這些年來,我也一直佩服着大哥的忠誠無二,但我現在才知道……大哥,你這不是忠誠,而是愚蠢……大哥,之前的話,當我沒有說過,我只問你一句:你這些年的忠誠,換來的是什麼?”
換來的是什麼?
林狂全身一僵,心中忽然傳來無比的劇痛,一直壓抑的悲愴竟彷彿要一下子狂涌出來,讓他很想抱頭大哭一場。
這時,緊閉的柴門被推開,那個剛剛被他們放走的獄卒竟然去而復返,不同的是,他身上已經換上了一套家丁的衣服,他進來時,就畢恭畢敬的說道:“兩位大人……小人有一件事情忘記說,林大人在死之前,用自己的血在胸前寫了一些字……”
林戰的身體正躺在林家的靈堂之中,林狂和林炎一同趕到,讓守在那裡的人全部退下,走過去掀起那層白布,解開林戰的上衣。
胸膛之上,一行模糊不清的血字赫然出現在眼前,筆跡雖然有些扭曲,但依然可以辨出是林戰所寫,而那十幾個字的內容赫然如林炎剛纔所言驚人的一致——忠誠一世,換來的是什麼?
林狂如遭雷擊,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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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大風國天風城。
“父皇,兒臣剛剛得到消息,當年被逼下斷魂淵的葉無辰竟然沒死,三日前已經回到了天龍城。這件事已經確信並不爲虛。”風凌平靜的說着,但平靜之中,依然有着一抹無法壓下去的驚容。就在剛纔,他得到葉無辰未死的消息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時耳邊迴盪起他在落崖之前,用低沉的聲音釋放出的那句“我今日若不死,必讓你風家萬劫不復”的怒誓,心中激盪。但聽聞他雖然生還,但身體已廢后才放下心來,否則,以他當年所表現出的駭人實力,他幾乎不敢想象他會帶來多大的災難。
風烈卻是並不驚訝,說道:“朕已經知道了,朕今日喊你來,是想和你商議一下你的大婚之事。你今年已經二十有三,身爲一國太子卻依然沒有妻妾,朕深知你是對天龍葉家之女念念不忘,但民間已經是風言風語四起,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風凌臉色變暗,俯首道:“一切全憑父皇做主。”
“那就五日之後吧,嶽將軍之女你也見過,年方十八,才貌雙全,與她結合,嶽撼東將永無異心,對你將來有很大益處。”
“兒臣並無異議。”風凌回答道,然後又低頭問道:“父皇,恕兒臣直言,父皇心在天下,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萬事俱備,若不是兒臣……而這三年之中卻是躊躇不決,每次出兵都是簡單的驚擾或試探,從未動用過真正的雄兵。父皇說過是因南皇宗,但如今三年一過,爲何父皇依然沒有要正式動兵的跡象?”
他頭部垂下,沒有看到就在風烈在聽他說完最後一句時臉色變得如石蠟一般毫無血色,全身也劇烈的抖動了一下,他側過身去,無力的揮揮手:“朕知道你心中所想,恐怕你着急拿下天龍國,還是因爲葉家之女吧……先退下吧,這件事,朕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