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走了，只留下虎嘯一個人呆呆的注視着他離去的身影。
想着唐僧臨走前留下的話，虎嘯很久都沒有能回過神。
“我是悟空的師傅，但也是欠他最多的人，所以我很想做點什麼事，很想替他做點什麼事。”
“不要再來求我，一千五百年都過去了，連我都放下了，你們還在執拗些什麼？他不會見你們，就算我真的帶你們進了靈山，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不會見你們。因爲他已不是你妖族的齊天大聖，如今，他是我佛門的鬥戰勝佛。”
說完這句無情的話，唐僧轉身離去。
虎嘯跪在地上，額頭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整張臉，虎目含淚的他聽着唐僧的那些話，望着唐僧一步步離去的身影，最終，跪倒在了地上。
“聖僧.......”
片刻之後，悠揚的話語聲自那道背影的口中傳來，驚醒了絕望的虎嘯。
“你面前的這個旃檀功德佛或許護不住太多人，但護幾十只小妖還是能做到的，以後，切莫惹事。”
虎嘯怔怔的看着唐僧離去，直到唐僧徹底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他纔再次磕下頭，行了一個大禮。
“虎嘯謝過聖僧！”
——————————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唐僧揹着自己的手，凝視灰濛濛的天空，輕輕笑道，“也不知那隻猴子知道後，會不會高興？呵呵，誰知道呢，大概會吧，不過那隻猴子一直都跟個石頭一樣，就算真的高興，也看不出來。”
唐僧的腳步頓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可你說你放下了，你真的放下了嗎？連那羣傻妖怪都不肯放下，你金蟬子就能放得下？”
“其實還是有一點放不下的對不對？如果真的放下了，你今晚又何必來看這些可憐兮兮的妖怪？你又何必要保他們？飲一壺烈酒，放縱嬉笑間，看着他們死去，不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嗎？”
“罷了，最後一次，往後，可不要再多管閒事了。”唐僧自話自說着，自言自語着。
他告訴自己，放下了，該放下了。
已經過去一千五百年了，自他登上靈山的那一日起，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千五百年，你......該放下了。
唐僧眼眸深邃的走着，恍惚間，耳畔似乎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眼前也漸漸出現了一道蒼老的身影。
“師傅，謝謝。”
那道身影雙手合十，輕輕行禮，跟自己說着。
望着眼前那看不真實的身影，唐僧淡雅一笑，好似又回到了千年前一般。
“這是爲師應該做的，悟空，你又何必與師傅這般見外？不要忘記，爲師......”
晚風吹過，唐僧眼前的那道人影消失，耳畔的聲音也煙消雲散，只有一隻白色流浪狗從他的眼前緩緩跑過。
唐僧的眼神低沉了下去。
幻覺嗎？大概是吧。
不過倒是又看到了那隻不服輸的猴子，呵呵，倒也不錯。
揹着手，唐僧不願再去想那些，一個人，落寞孤寂的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悟空，你有一個很差勁的師傅，這個很差勁的師傅當年騙你去和他走一條几乎沒有什麼希望的路，但你還是去了，還是願意陪他賭上這一遭，只可惜，爲師，終究負了你。”
晚風起，落葉飄零，那道單薄的身影隱入黑暗，寂然前行。
————————————
“你好。”
“聽說你就是當年大鬧天宮的美猴王，你好。”
“有人跟我說你是一隻石猴，所以你不會說話是嗎？”
那隻被壓在山下的猴子，冷冷的看着自己，頭髮上滿是雜草，只有眼神還是那麼的暴戾。
自己笑了笑，然後盤腿坐在了他的面前。
“你想出去嗎？”
“我可以幫你出去。”
猴子不愛說話，所以他不說話，只有自己再講。
“我叫玄奘，是一個僧人，我要去西天做一件大事，你願意和我一道去嗎？”
猴子還是不說話，就那麼兇狠的盯着他。
“我的這件事很大，也很厲害，所以有很多人都想殺我，可我不想死，想找一個厲害的人保護我，你願意做這個人嗎？”
“我沒辦法許諾你什麼，因爲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我要走很遠，我要用自己的道一路走到西天，可有些人不希望我走到那裡，因爲我的道跟他們的不一樣。”
“說完了嗎？”
那隻眼神兇惡的猴子終於說話了。
自己認真的搖了搖頭。
“沒有。”
“我是被如來壓在這裡的。”猴子冷冰冰道。
“我聽說過，好像是你犯了錯，不過我不覺得你有錯，所以願意跟我一起上路嗎？”
“變着花樣的讓我給你們當狗？”
“是師徒，我是你的師傅，你是我的第一個徒弟，同時，你也是我普渡的第一個人。”
“你配嗎？”
“現在不配，以後會的。”
“滾！”
“你怕了。”
“我怕很多。”
“怕什麼？怕自己做的都是無用之功，怕跟着你的那些人繼續死？怕自己仍舊會重蹈覆轍？”
“可你想過沒有，你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天庭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所厭惡的也終究是你所厭惡的，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
“你還有得選嗎？當你離開那座山，當你拿起那根棍，當你豎起那杆旗，你便再無退路。”
“我叫玄奘，我是一個僧人，我要去西天，這是一場賭博，有的人相信我會贏，有的人不相信，你願意相信嗎？”
猴子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是睡着了。
自己嘆了口氣。
拍了拍僧衣上的塵土，無奈的站了起來。
“好吧，那貧僧就不強求了，日後有緣再見吧。”
————————————
第二天。
看着身旁那隻瘦弱的猴子，看着他無聊的捉着自己身上的蝨子。
自己望着眼前平坦的大路，淡淡笑道，“還是願意相信，不怕我騙你？”
猴子是個石頭，所以不愛說話。
直到宰了一隻老虎，換上了虎皮裙後，他才悶悶的說了一句話。
“我不信任何人，但你有一點說對了，我確實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和你賭一次。”
正在超度老虎的自己，看了一眼那隻沉默寡言的猴子，然後合上雙目。
“那便一同上路吧。”
一隻猴子，一個白衣僧人，走在路上，朝着那個叫靈山的地方走去。
——————————
“忘了問你，你去幹嘛？”
“取經。”
“取什麼經？”
“取我的經。”
“你的經還要到別人那裡去取？”
“是啊。”
“我想殺你。”
“你不會的，因爲你是我的徒弟。”
“我有師傅，我覺得你也不配做我的師傅。”
“配。”
————————————
“不配。”
唐僧微微一笑，右手一揮，眼前的景象盡皆消失。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悟空的場景，他記得很清楚，一直都記在心裡。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世尊的封印只有三個人能揭開，一個是自己，一個是世尊，還有一個就是那隻猴子。
他被壓了五百年，一身道行受損大半，可他當初是很厲害的，老君不動，世尊不理，這世間便再沒有能鎮壓他的人。
第一個百年過去，他就能走，可他沒有，大概是心灰意冷了。
直到遇見了自己，和他說了些奇怪的東西后，那隻猴子就走了出來。
唐僧以前不太相信命運這個說法，可那天，當自己第一眼看見那隻被壓在山下的猴子時，他就知道了什麼叫做命運。
這隻猴子一定會跟他一同上路，一定會！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有那種強烈的預感，所以他和他說了不少話，也和他講了自己的道，他或許是真的把那隻殺了無數天兵天將的妖猴當成了自己的徒弟。
至於那隻猴子是不是把他當師傅，他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真的不配當他的師傅，他護不了他，只會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只會講那些自以爲正確的路。
那隻猴子應該是相信他的吧？因爲他把自己最後一點籌碼也堆到了自己的面前，甚至是把他自己也賭了上去。
爲了幫他普度，他殺了很多他不想殺的人，那些人是他的部下，比剛剛那頭老虎來的還要忠誠的部下！
他也放了很多他想殺的人，爲了能幫自己普渡。
可到頭來，自己還是敗了，敗得一塌塗地......
當年，當他歷經千辛萬苦走上靈山，來到世尊面前的那一刻，世尊沒有聽他的道，沒有問自己這十萬八千里走來到底普渡了多少衆生，到底是明悟了多少的大乘佛法，那一日，世尊只是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後鮮血淋淋的四個徒弟。
“他們放下了嗎？他們被你渡了嗎？”
他回頭看向了自己的徒弟們，在他們的眼中他沒有看到一絲他想看到的東西......
然後世尊輕輕揮手，過去被他普渡過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衆生。
他所普渡的人還是如先前那般，繼續被劫難所困擾，繼續被紅塵所折磨，沒有明心見性，明不了，也見不了，因爲世人多愚昧，因爲世人多苦難，因爲他渡的了一時，渡不了一世！
最後，世尊看向了他。
“你呢？”
他的道心......破了。
——————————
唐僧嘿嘿的笑着，“從此之後，世間剩下的便只有唐僧，便只有一個只知道喝酒吃肉，迷戀紅塵的佛門敗類！”
“是啊，我渡不了世人，更渡不了我的弟子，我連我自己.......都渡不了......”
“沒有普渡，沒有大乘佛法，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瘋癲了一會兒，唐僧安靜了下來。
繼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過去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啊。”
“這世間一切都與我無關，哪怕是靈山崩，天庭滅，都與我再無關聯。”
一聲大笑，唐僧邁步離去。
——————————
唐僧離開公園不久，那隻剛剛從他眼前一晃而過的白色流浪狗，又走回了公園前。
站在公園的大門前，白色流浪狗低頭嗅了嗅，疑惑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很快，虎嘯從公園裡走了出來，不過虎嘯並沒有在意這隻流浪狗，快步離去。
白色流浪狗盯着虎嘯的背影看了很久，眼神中似乎有着一絲的迷茫。
虎嘯感知到那隻流浪狗對自己的注視，也停下腳步，扭頭回看了一眼，但他沒看出什麼不對勁，便不再理會，轉身離去。
望着虎嘯離去的身影，白色流浪狗又低頭嗅了嗅地面，隨後朝着唐僧離去的地方豎起了自己的耳朵。
盯着虎嘯離去的地方，嗅着唐僧離去的方向，白色流浪狗的眼中出現了一抹很深的迷茫。
五分鐘後，甩了甩頭，這隻驕傲的流浪狗用爪子抹了抹臉，舔着嘴角，踩着碎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