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步緩行回了小院,剛進院門,唐離就聽到鄭鵬的憤怒的叫聲傳來道:“你這下賤的奴才,誰讓你動我的東西,誰讓你動我的畫,少爺我打死你……”
聽這聲音,唐離詫異之下加快步伐進了書房,就見丫鬟碧兒此時正跪在地上,額頭已經鮮血淋漓,猶自磕頭不絕。滿臉都是驚恐,過度驚嚇之下,眼神都已渙散無光,而旁邊的鄭鵬,正拿着一隻青玉鎮紙不斷向她身上打去,旁邊的書桌上,一副卷軸上面水跡隱隱,墨色花成了一團。
“阿鵬,別打了”,搶步上前,唐離一把抓過小胖球手中的鎮紙。
小胖球滿臉通紅的轉過身來,見是唐離,總算忍住沒有大罵出聲,但腳下卻沒閒着,重重一腳將碧兒踢翻過去。
“出什麼事了,值得你發這麼大火?”,插身在小胖球身前將兩人隔開,唐離按住他的肩膀問道。
“這賤婢把我給奶奶賀壽的禮物給毀了,少爺我非賣了她不可”,身子掙扎着還想上前,小胖球恨恨的說道。
“就是那副畫?再畫一副就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副畫!阿離你不知道,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功夫請梁州桑南泉所作,不說下人來回的花用,單是潤筆就花了五十貫錢,本想着這次能壽宴能搏個彩頭,請奶奶退了姐姐冥婚的,如今都被這賤婢給毀了”,說到這裡,小胖球恨聲又起,躬身使勁就嚮往前衝。
桑南泉這個名字唐離絲毫不陌生,此人居住於山南西道的梁州,自小就酷嗜繪畫,後來遊歷京師拜在吳道子門下做了兩個月的記名弟子,本來有些天賦,再加上名師光環,再回梁州也就名聲大震了,如今在江南諸道也算是聲名顯赫。
“毀也已經毀了,你就是把碧兒打死有什麼用?”,唐離牢牢擋在小胖球身前,半步不讓。
“阿離你讓開,少爺我今天非要打死着賤婢。有用沒用,也好出口氣。”,在鄭鵬心中,碧兒這等奴婢實在與家中牛馬沒什麼區別,尤其是他平日本就不喜歡這些下人,如今暴怒之下,還真有要打死阿碧的想法。
“抽什麼瘋,給我坐下!”,見這小子實在混蛋的緊,好說不行的唐離也來了火氣,厲喝聲中,一把將鄭鵬摁倒在旁邊的胡凳上。
素來都是溫文恬淡的唐離突然發飆,不僅阿鵬驚的一愣說不出話來,就連地上蜷起身子的碧兒也擡起紅腫的眼睛,傻呆呆的看着少年。
閤府下人,有誰敢跟他這位大少爺如此說話?靜默了片刻,小胖球才反應過來,擡手指着唐離,“你……你……”,臉漲的通紅的他極度震驚下,一時間竟是噎的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你?小小年紀心怎麼這麼狠!,你奶奶喜歡畫,再畫一副送她就是了。莫非一副畫比碧兒的命還值錢。”,口中不以爲然的說着話,唐離順勢上前將倒在地上的阿碧給拉了起來。
“就這賤婢,連十五貫錢都不值……阿離,你剛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反應過來的小胖球收了怒色,不敢置信的說道。
“阿離你跟少爺說說,千萬別賣我,千萬別賣我呀!我給你磕頭了,我給你磕頭了!”,見唐離上前,不敢起身的阿碧突然抱住他的腿,哽咽着聲音說道,邊說,還不住磕頭。
“放心,不會賣你的,起來吧!”,身在唐朝,唐離也知道說什麼“人人平等”沒有半點作用,索性也不費那口舌。只柔聲安慰她道。
“你這賤婢,讓你起來就起來,真是個下賤坯子!”,一句話說完,小胖球也不理會碧兒的拜謝,直管扭頭追問唐離道:“阿離,你也會作畫?”
“下去裹裹傷吧!放心,不會賣你的。”,目送着碧兒一瘸一拐的走出房去,唐離轉身看向小胖球,想說什麼話,最終還是一嘆做罷。
“她犯了這麼大錯,今天就是打死這賤婢也沒什麼!好了,不說她了,阿離你真會作畫。”
看着月來幾乎形影不離的小胖球,唐離卻突然生出種陌生的感覺來,聽着這些話,更是讓他感覺心冷,自穿越來此,雖然生活貧寒些,但經歷穿越、再度爲人的他倒也能平淡視之,畢竟對於一個孤兒來說,能擁有一個家和真正的親人,這就是世間最大的財富,也正是因爲這種心態,他寧願受些苦出去做事掙錢,只要能養的起母親,平淡但溫馨的日子他也過的安之若素,至於以前做的那些差事,他並不覺的有什麼丟人,但從今天看來,他這些想法還真是錯了,在這個時代,一個人的身份實在太重要了,無論你如何勤勞肯幹,品行才學如何,一旦身份低微,在別人眼中依然還是賤民。
前時在閻蘇生店中,他沒有這種感受;後來在花零居,關關的身份比他更低,所以他也沒有感覺,至於那些街坊,都是小家小戶的百姓,大家也都沒什麼區別,他自然也感受不到這些。穿越四年來,今天從碧兒身上,唐離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身份、等級”這兩個詞沉甸甸的重量。
“如果今天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自己跟這鄭鵬關係不是這麼好,那這小胖球會不會也罵自己‘下賤奴才’……”,沿着這突然而起的想法生髮下去,唐離只覺陣陣寒意自背心間涌起。
“自食其力,憑本事吃飯,走到那裡也不丟人”,這個本來最普通,也是被唐離視爲理所當然的想法,從這一刻起,開始隱隱鬆動。
“阿離,阿離,你倒是說話呀!”,見唐離莫名其妙的發起了呆,心急火燎的小胖子湊上前來說道。
脣角綻出絲絲苦澀的笑意,突然感覺有些意興闌珊的唐離淡淡道:“說吧!你奶奶喜歡什麼畫?”,當此之時,他實在沒有用“老夫人”這一尊稱的興致。
小胖球倒是沒聽出什麼不對來,經過前邊的俗講及這月來的相處,他實在對唐離有着一種說不明白原因的信心,此時聽他說會作畫,頓時興奮的站起身子道:“真的,那可就太好了!祖父死的早,我也沒見過,只聽姐姐說奶奶跟他感情很好,所以我這次纔想着請桑南泉給祖父做畫,這樣的禮物肯定能讓奶奶喜歡,只可惜被阿碧給毀了,這賤婢!阿離,你會不會畫人物?”。
“人物畫!”,唐離聞言莫名一笑,眉眼間流淌着說不出的自信,也不多言,只淡淡道:“先把你祖父的臨摹像拿來,另外,府中所有關於你祖父的信札等物品能找來的都找來,如果有侍侯過你祖父的老家人在,也一併給我叫來!”。
“臨摹像有,是我四叔所作,不好看。這次桑南泉就是依着它畫的,我這就去拿來,不過……阿離,其它那些東西有什麼用?”,小胖球兒身子一動,還是忍不住出言問道。
“趕緊去,那兒那麼多廢話”,自見過剛纔那一幕後,唐離再對這小胖子說話,分明有了幾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