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出格格客棧足有七、八公里,仍舊是一望無際的白茫。
陽光灑在冰面上,耳邊是車輪碾壓鬆脆冰層時發出的清脆聲響,迴盪在羣山包圍之中,像是隨風擺動的風鈴聲。
“路況沒問題吧?”嘉措問承野。
承野說:“嗯。”
大家都知道,嘉措是指冰層夠不夠結實,擔心又有潛伏在冰層下的冰窟窿。
慕葕看了一眼車窗外,欲言又止。
達瓦從她擔憂的神色中看出了什麼,笑了笑說:“野哥在界山達阪待了將近十年,那裡的環境比這裡惡劣多了。可野哥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這冰面有多厚,承重是多少,安全得很!”
達瓦得意洋洋地介紹承野的超能力,像是在描述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慕葕想了想說:“是嗎,我看不見得吧?真有這麼厲害,你們昨天爲什麼還說害怕下雪天趕路呢?”
達瓦解釋說:“這是兩碼事,野哥不能因爲有這些技能就隨意冒險,他得對你負責嘛。”
這句話說出來不細聽倒是一句正經話,但一細聽又曖昧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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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葕聽着挺受用,只見承野從車內後視鏡裡瞪了一眼達瓦,嚇得達瓦趕緊捂住嘴,不再吭聲。
丹巴問:“大哥,你剛纔給誰打電話?”
嘉措想起什麼,但又一直猶豫着,直到達瓦對他說:“大哥,丹巴在問你話呢。”
嘉措沒有回覆丹巴,猶豫了一會兒說:“承野,剛纔阿爹打電話……”
嘉措的話還沒說完,承野甩了個方向盤,車子繞到了左邊的一條小路。
承野放佛知道嘉措還未出口的話是什麼,冷冷地說:“我要回達古寺。”
一句話把所有的後話堵死,嘉措只得就此作罷。
兩個小時以後,黑色的越野車停在距離拉薩汽車站不到三百米的小廣場,隔着一條街看過去,周圍人流量很大,旅人神色匆匆,有的急着出遠門,有的急着回家。
慕葕下車前,達瓦告訴她可以在拉薩待一晚,承野第二天也要回達古寺,他們可以同行,慕葕看了一眼承野,他沒有說話。
慕葕也沒有搭腔,承野幫她從後備箱取出行李,便徑直回了駕駛座。
“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達瓦有些擔心,“相識一場,好歹我們也算朋友了,你一個女孩子,還是有些危險,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說。”
隨後他悄悄把慕葕拉到一邊,低聲說:“野哥雖然性格孤僻了點,但人是個好人,你要是提出來,他肯定願意帶你一程的。安全最重要,你不要不好意思。”
慕葕感受到達瓦是真的關心她,心裡頓時生出一股暖意,她拍了拍達瓦的肩膀:“哥們兒,幫你介紹個老婆怎麼樣?”
達瓦聽到老婆兩個字,臉刷的一下就紅了,連說話都不利索:“什麼……什麼老婆啊,我這樣的男人,又矮又胖的,實在難看,怎麼會有女人願意嫁給我。”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總有人會喜歡。”慕葕看了一眼承野,笑着對達瓦說:“放心,我一個人沒事。”說完便大踏步地走了,姿勢非常瀟灑。
慕葕走後,嘉措問承野:“你本來也要回達古寺,爲什麼不帶她一程,她一個姑娘家,現在又被牽扯進這案子裡,萬一遇到雪狼那幫人怎麼辦?多吉死了,那‘東西’卻不見了,雪狼那幫人難保不會懷疑到她身上。”
承野皺眉,沒有接話。
嘉措“嘶”了一聲:“你倒是吱個聲啊。”
承野收回視線,一邊往駕駛座走一邊說:“你放心,她比豺狼虎豹可怕多了,不要說是一個雪狼,一羣雪狼都不會有事。”
嘉措:“……”
拉薩車站人很多,慕葕問到售票處在一樓大廳的西側,便徑直走過去買去達孜的車票。
電子屏幕上滾動顯示到達各個縣區的發車時間和車次班號,慕葕買的票是晚上八點鐘發車。
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她託着行李箱打算找一個地方先吃飯。
小紅麪館的老闆娘是個年輕的姑娘,她的鋪子不到三十平米,人也不多。
慕葕剛走到門口,老闆娘小紅就迎過來問:“吃點啥?”
慕葕把行李箱放到一邊,站在牆邊看牆上貼的畫報:牛肉麪、排骨麪、雞雜麪、重慶小面,視覺上都很不錯,種類齊全應有盡有。
“重慶小面。”最後她說。
“重慶小面一碗。”小紅朝廚房喊了一嗓子。
隨後,慕葕從錢包裡掏出六塊錢,遞給小紅,小紅笑着說:“吃完再給。”
慕葕找了個靠牆的位置坐下,沒過多久,一碗熱氣騰騰地重慶小面就端了上來。
只是那面的味道着實一言難盡,她只吃了幾口就咽不下去了。
“小紅……”門外有人喊了一聲,因爲那聲音極大,聽起來像是要幹架,這才惹得慕葕擡頭,想要看一下哪裡來的人。
只見,一個滿臉橫肉、皮膚黝黑的男人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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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面露兇相,倒是跟那大嗓門很搭,讓人印象深刻。
小紅笑着迎了上去。
“黑哥呀,還是三兩雞雜麪?”
聽小紅這話,那個被換做“黑哥”的男人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吃麪。
黑哥伸手在小紅的腰上掐了一把,小紅伸手打了他兩下,捂着嘴笑着往後廚走去,男人找了個位置坐下,恰好背對着慕葕坐在前面。
慕葕放下筷子,慢慢地抿了一口茶。
沒多久,黑哥的電話響了。
不知道電話裡的人說了句什麼,黑哥突然破口大罵,他說的是藏語,慕葕聽不懂,只依稀聽到什麼“你們”的音譯字樣,也許並不是“你們”,只是藏語的諧音。
打完電話,黑哥幾乎是三口將一碗麪吃完,丟了一疊錢在桌上,連招呼都不打便匆匆離開,慕葕想這人可真土豪,那疊紅票子可不止一碗麪,等到小紅出來,黑哥早就沒影了。
小紅點了點數量,滿意地收好桌上的錢,慕葕也放下了筷子,託着行李箱離開了麪館。
晚上七點半,離發車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慕葕去超市買了一瓶水,又在候車廳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往上車的地方走去。
到上車口子前,剛好有一輛寫着拉薩到達孜的大巴車從不遠處緩慢地開了過來。
陸陸續續有人開始排隊上車,慕葕也隨着人流跟了過去。
司機挨個幫乘客把行李搬到車肚子裡。
隨車的檢票員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染了一頭金燦燦的黃頭髮,可能染頭髮的時間比較久,頭皮處又長出了一截黑髮,看上去就像一個雙色披肩掛在肩膀上。
她一邊檢票一邊衝上車的旅客挨個說:“按座位號,不要擠……按座位號,不要擠啊。”
這時候,慕葕突然注意到,先前在小紅麪館遇到的那個叫黑哥的男人也坐這趟車。
黑哥和她隔了三個人的距離,站在她前面,他也要去達孜?
慕葕對這個人的感覺不太好,心裡有些莫名的煩躁。
慕葕確認好行李已經安全地放進行李艙,便拿着車票找自己的座位。
車票上寫着23座,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她進來的時候,旁邊24座靠走廊的位置已經坐了一個小姑娘,大概二十來歲,穿一件寶藍色的羽絨服,留一頭乾淨利索的短髮,看上去像個學生娃子。
她看到慕葕微微一笑,側身示意慕葕進來。
慕葕把揹包塞進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還沒坐下來,便聽見旁邊的小姑娘說:“姐姐,你是哪裡人,皮膚真好,又白又嫩的呢。”
慕葕低頭,對方正癡癡地看着自己。
“成都人。”慕葕說。
慕葕放好揹包,也坐了下來。
那姑娘聽見“成都”兩個字,很是興奮:“哇,川妹子皮膚就是好。”一張嘴像抹了蜜一樣甜。
“我叫卓雅,你叫什麼?”她接着開始跟慕葕攀談起來。
慕葕本來就不是自來熟的人,有些不太適應這種極度的熱情,只輕輕應了一句:“慕葕。”便微眯着眼睛不再說話。
“慕葕……慕葕。”卓雅重複着慕葕的名字,“名字真好聽。”
又過了一會兒,慕葕聽見車裡有人問:“你旁邊的人呢?”
慕葕睜開眼睛,看見金毛檢票員正站在最後一排,自己的左斜後方,指着車上唯一的空位,問鄰座的人。
“我旁邊一直沒人。”那人說,“應該沒上來吧。”
檢票員轉頭朝司機喊了一句:“還有一個人沒上來。”
司機有些不耐:“馬上發車了,你出去看一下,再不上車也到時間了,就不管了。”
檢票員滿臉不悅:“麻煩!”
話音剛落,只聽見哐噹一聲,門口有人正在上車。
承野反手將行李抗在肩膀,從車門處慢慢地走了上來。他個子很高,上車以後站在車身,頭頂幾乎可以觸及車頂。
慕葕勾了勾嘴角,這人是算好了時間上車的嗎?
檢票員看見承野,原本黑着的一張臉頓時喜上眉梢,她笑着迎過去,對承野說:“你的位置在那裡,你差一點就晚啦,要不是我……”話還沒說完,男人已經掠過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車上有人暗地裡捂着嘴笑,檢票員白了一眼,對司機說:“開車啦,開車啦,這都耽擱多長時間啦。”
承野路過慕葕的時候,慕葕清楚地看見他上揚的嘴角,她沒跟他打招呼,很快重新閉上了眼睛。
慕葕聽見卓雅在身邊小聲嘀咕:“這個梅朵,果然臭名昭著,又想打帥哥的注意。”
耳機裡的音樂漸漸響起:
“I felt in love with
You watching Casablanca
Back row of the drive in show
……”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巴車開到了一個服務站,梅朵對車裡的人說:“休息十分鐘,可以上廁所,記得我們的車牌號,不要走丟了。”
慕葕看見承野下了車。
卓雅問慕葕:“你要下去嗎?”
慕葕起身,卓雅說:“我讓你吧。”隨後給慕葕留了個空隙,剛好夠她出去。
承野和梅朵站在不遠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慕葕看了一眼,轉身往洗手間走去。
剛進洗手間,恰好遇到同車的兩個女生,年齡不大,應該都是外地來旅遊的,正眉飛色舞地討論承野。
“你看見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個男人沒有?”
“看見了,長得也太……”
“長那樣的人,竟然一點都不娘,超帥的。”
“藏族的男人有個性,超級有男人味兒的,不像現在的男人,太多小白臉。哎呀……真的好喜歡他呢。”
“那你去跟他說話呀。”
“算了,瞧他那雙眼睛,誰敢靠近?”
接着就是一陣低笑。
慕葕上完廁所出來,那兩個女生還在那裡嘀咕,臉上眉飛色舞,她淡定地走過去洗手,兩人看了她一眼,這才嘀咕着離開。
走出洗手間,承野已經沒有站在原地抽菸,她下意識地四處看了看,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找我?”
慕葕轉身,承野站在半米開外的地方,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她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裡?”
承野說:“我也要回達孜。”
“可達瓦說你明天才走。”
“臨時有事,需要今晚走。”
慕葕挑眉:“承野,你是不是跟蹤我?”
男人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不是,是恰好遇到。”
慕葕哼笑道:“那個梅朵,跟你很熟?”
承野說:“坐過幾次車,不熟。”
慕葕說:“你們剛纔在說什麼?”
承野說:“你想聽?”
慕葕說:“有人說那個女人的名聲不好。”
承野笑了:“我的名聲也不好。”
慕葕沒有接話。
承野問:“你去達古寺做什麼?”
慕葕說:“私事。”
承野說:“認識路嗎?”
慕葕說:“嗯?”
承野說:“去達古寺的路。”
慕葕說:“不認識。”
承野說:“我也去那裡,跟我走吧。”
十分鐘很快就到了,梅朵站在車門口喊:“走了!”
男人說完轉身上了車,慕葕突然心情大好,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