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御風到家時,殯儀館的車也到了。我想着還是得讓樑夢昭回來一趟,我怕去了殯儀館外公要化妝什麼的,樑夢昭是他唯一的女兒了,她得在場。沒辦法,我只好又給她打了個電話。
“采采。”樑夢昭接了電話,“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手術方案確定下來了,我先回家一趟。”
“好,那你快回來吧。”我說。
“出什麼事兒了?”她聽出了我語氣不對勁。
“你開車慢點兒,我們會等你的。”我不敢將話說透,她那個人外表看着冷冰冰的,好像高傲得不得了,但她其實特別沒有主見,依賴心理也強。她要是知道外公走了,這一路她連剎車都踩不好。
“采采,到底什麼事兒啊,你別神神秘秘的。”她有些不安,但還是笑着問我。
“鬧鬧哭起來了,我先掛了。”我差點繃住,趕緊掛斷了電話。
“采采。”韋御風的車子停在了院門口,下了車後他一口氣跑進了大廳。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跟在後面也進了大廳。
我沒看他,先招呼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先坐下,然後跟他們講明得等我小姨到家,大概要半個小時左右。給他們倒了茶水,我這才向有空去搭理韋御風。
他已經走到了外婆身邊,他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外婆已經哭得連說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扶着她進了房間,又將她扶到了牀邊躺了下來。
外婆就那麼哀哀的流着眼淚。
我坐到牀沿邊,握着她的手,安慰的話說不出來。若還有希望,倒可以安慰幾句,可已經沒有希望了,那說什麼都是多餘。外公外婆一生飽讀,論道理他們比我懂幾百倍。
“他總算走了,走了也好。”外婆嗚咽着說道,“那時候,你媽和你爸在一起,固執得誰都拉不住,你外公咆哮着要和她脫離父女關係。你媽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和你外公頂着幹。後面你外公就動手了,你媽也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就和你外公推搡起來。”
“你大舅聽到動靜,從樓下跑下來。一個是他父親,一個是他親姐,他只能拉架。可兩個人都拉不開,你外公急起來什麼話都敢往外罵。直到你大舅和你媽罵得一文不值,他們關着書房門,我也進不去,只能在外面乾着急。”
“再後面,你舅媽沈月如也從樓上下來了,她那會兒七個多月了,要生了。她下樓後聽到書房吵得厲害,她就拍門,拍了好時間,也不知道是誰開的門,她進去了,我想跟着進去,你媽狠狠的把門給摔上了。”
“我在外面急得不得了,沈月如進去後沒多一會兒你媽就從書房衝出來了,她鼻青臉腫的。你媽出來後。接着就聽到了沈月如的慘叫聲,我嚇壞了,喊了家裡的傭人,我們把書房給撞開了。你大舅跑出去了,你外公還在那裡咒罵,沈月如抱着肚子靠到書櫃旁哭。”
“你大舅就上吊了,等我們發現時,身體都涼了。你大舅吊的當晚,沈月如就早產了,送到醫院,孩子沒能救活。你外公後面告訴我,你媽和你大舅也打起來了,沈月如爲了救老公,想和你媽理論,你媽錯手之下推了她一把,她撞到了書櫃上。”外婆的眼淚流了又流,“造孽啊,他現在兩腳一蹬,總算走了。也好,也好。”
這就是當年的全部真相了吧,果真如外婆所說,真是造孽。本該是一家人,生生逼成了仇人,害得我和鬧鬧這樣無辜的人終無寧日。
我起了身給外婆倒了杯水,喂着她喝了一點。她怔怔的躺着,不再說話了。我陪她坐着,始終握着她的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外傳來了汽車喇叭聲,我估摸着樑夢昭回來了。很快的,有高跟鞋跑步的聲音傳來,我聽出來了,那是樑夢昭的腳步聲。
“外婆,小姨回來了,你如果吃不消就在家裡躺着,好不好?”我輕聲問。
外婆掙扎着坐了起來:“老頭子這最後一程了,我就是爬也要爬着去。”
“爸。”樑夢昭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來。
我扶着外婆出了房間,樑夢昭跪到外公身上,她嚎啕大哭着。我示意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可以將我外公擡走了,他們起了身。
韋御風將樑夢昭從地上扶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兒?啊?采采,你告訴我,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兒?你給我打了兩次電話,你爲什麼不說?”樑夢昭抓住我的肩膀。
我拿開她的手,轉頭我看着韋御風:“阿風,你得在家裡陪着鬧鬧。殯儀館那邊我和我小姨還有我外婆去。”
“采采,我陪你去,鬧鬧也帶去……”
“不行。”我打斷他,“孩子太小了,那邊陰氣重,沈姨剛剛受了大驚嚇,也不能一個人呆在家裡。”
他張了張嘴。
我扶着外婆往外走,樑夢昭也不哭了,跟在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身後,我們一起出了大廳。韋御風送我們到門口,看着我們上了車。我又叮囑了他幾句,他只是點了點頭。
晚上八點多到的殯儀館,先是給我外公化了妝,換了衣服,又定了骨灰盒,墓地來不及買,只能先把骨灰寄放在殯儀館,等墓地買好了再下葬。外婆倒是不哭了,樑夢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只有精力顧住外婆,還要跟着工作人員跑來跑去。
晚上九點半,外公火化了,工作人員從爐子抓了點灰裝進了骨灰盒裡。樑夢昭不懂這一行,急得直接罵開了,她要把骨灰一點不少的帶走。
工作人員見慣了這樣的家屬,敷衍着又往骨灰盒裝了一點灰,那燒不化的頭蓋骨根本裝不下去,樑夢昭要用手去捧,我上前拉住了她。
“小姨。”我啞着聲喊她,“到了這裡都是這樣,我弟是這樣,我爸是這樣,我媽也是這樣。人已經死了,化成了灰,不在乎裝得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了,靈魂也不會寄存在這堆灰上。小姨,你別爲難工作人員了。”
辦理完寄存後,已經到了晚上的十一點多。樑夢昭和外婆都體力透支,工作人員看不過去,幫着我把她們扶到了車上。
我開着車,回家的路上,樑夢昭一直在哭。我頂着一口氣,悲傷,憤怒,恐懼,我把它們壓在心裡,不讓它們冒起來。
車程過半時,我們到了一個三叉路口。一輛白色的小車靠着路邊停着,我莫名的心裡就咯噔了一下,那是一種第六官,我的第六官告訴我,那輛小車停在那裡等我。
我踩下油門,想要衝過去。幾乎是在我踩油門的同時,那輛車啓動,它以比我更快的速度橫了出來,將我的路擋住了。
我沒辦法,只能狠狠的踩住剎車,後座的外婆和樑夢昭撲到座椅上又彈回去。我打着方向往路邊倒去,既然這車等在這裡,那就是擺明了我逃不過去。
都到這程度,沈月如還要往死裡逼。行,我也不躲了,無非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我怕什麼?
“媽,你怎麼樣?”樑夢昭哭着問外婆。
“我沒事兒。”外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反正一把老骨頭,不怕死。”
“采采,前面那輛車怎麼回事兒?”樑夢昭問我。
我盯着那車看,但沒人下車,我又發動車子。然後那輛車的副駕位就打開了,有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了。
我眨了一下眼睛,夜色下,我也看不清那個男人的樣子,我不認識他。他走了向步到車尾,我這纔看清那男人,有點眼熟,是誰?
他朝我揮了揮手,路燈下,他衝着我笑了一下,我這才如醍醐灌頂般的記起來,那個男人是董叔叔啊,當年我入獄之前,劉麥帶他來見過我一次。他說他一直在找我媽,我出獄後,只聽劉麥提過一次,說他回到美國去了好像。
可現在他堵在這個路口等我,這是什麼意思?他怎麼知道我會從這個路口經過?除非他知道我去殯儀館了?那他怎麼會知道我去殯儀館了?
“小姨,那個男人你認識吧?”我扭頭問樑夢昭。
樑夢昭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說:“不認識。”
“不認識?”我驚呆了,樑夢昭居然不認識。按他當初的說法,他一直在找我媽,還知道我外公外婆的情況,雖然他沒有直接說他寄情於我媽,但話裡話外都是傳達了這個意思。他喜歡我媽,樑夢昭卻不認識他。這說明這個董叔叔騙我,劉麥和他那麼熟,他們合起來騙我。爲了什麼?
“他說他姓董,他認識外公外婆,他還說他也是A城人。”我盯着那男人看,他站在車屁股那裡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樑夢昭搖下車窗仔細看起來,至少十秒鐘,她很肯定地說:“采采,我不認識他,從來沒有見過。”
“我們家不認識姓董的人啊。”外婆也接了一句話。
“小姨。”我扭頭,“你們綁上安全帶吧,他們要是再攔我,我就直接撞開他們的車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