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舞下來,桃華已是香汗淋漓,一步一步走近他,笑容溫和得像湖裡的水,他恍然有種影兒回來的錯覺。
桃華盯了他半日,木雲決渾身不自在,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等來了她又如何,請她去觀你的成婚之禮嗎?恐怕她也只會砸了你的糖葫蘆,永世不與你相見!”桃華已不提鈴鐺的事。
“你不是她,自然不知道。”他的影兒那麼溫柔,那麼善解人意,那麼無可取代。
只是他不知道,再寬容再寵愛你的女人,也無法忍受背叛。她不在乎你一無所有,不在乎你地位卑賤,不在乎你脾氣暴躁,不在乎你粗心大意,不在乎任何你身上的缺點,可是背叛,一次就足以擊垮她所有的防備。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桃華轉身,淚溼衣襟。
“桃華姑娘,千樓莊的你,纔是最美麗的。”木雲決遞給她一隻糖葫蘆,桃花的紅,淡淡的,卻很耀眼。
“可是千樓莊已經沒了,那時的我已經死了。”桃華帶着恨意說出這句話,恨的人卻怎麼也不是他。
總想爲他找來千百個理由開脫,希望師傅的死與他毫無關係。
彧哥哥,我走了,這是影兒最後一次替你跳舞了。
我當那句:“千秋萬載不如攜手白頭,決策雲端不若如影隨形。”是對我說的好嗎?那樣影兒就沒那麼難過,那麼委屈了。
糖葫蘆在陽光底下果然沒有化,只是和着淚水,太苦澀。
看着桃華離去的身影,木雲決莫名地心痛,有種想要拉住她的衝動。
“公子,明日就大婚了,怎麼這樣晚纔回來?”寫憂微紅了臉,伸手去接木雲決手裡的桃花。
“現在桃花都謝了,公子從哪裡找來這麼豔的花?”
木雲決將花握在手裡沒有放的意思,寫憂尷尬的臉更紅了。
“早點休息吧。”木雲決往屋內走,絲毫沒有注意到寫憂淚流滿面的臉。
每個人都是這樣,義無反顧地衝向自己的愛情時,永遠看不到捲起的旋風颳傷了多少人。
“爲什麼?明天我們就要大婚了,你卻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寫憂蹣跚了腳步,孱弱得好似搖搖欲墜的葉子。
“你明知我的心意,何必一念執着,若是你不願,我會稟告太子,取消婚宴。”
“取消婚宴?皇上賜婚,你想抗旨嗎?”
“我不想勉強你。”
“我想勉強我自己!”寫憂第一次在木雲決面前失態。
“寫憂,我不喜歡你,既然我不能給你你想要的,就不該給2你希望。”
“我願意,只要每天看着你就夠了。你可以……可以把我當作一般的侍女一樣。”寫憂說完捂着臉,跑開了。
木雲決嘆了口氣,走回自己房間,看着大紅的喜字和喜袍,無可奈何。
寬衣時,習慣性地摸向腰間的鈴鐺,手指觸及的地方,竟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鈴鐺。
這分明是他送給影兒的那個!
難道是桃華姑娘?
難怪在太子府的時候,她會那樣看着我,定是誤會我和寫憂了。
木雲決如雷灌頂,整個身子都涼透了。
這個長安城,不大不小,剛好容得下千萬次錯過。
“桃華,分明取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木雲決你竟笨到這種程度嗎?”木雲決越想越覺得不對,索性直奔千影樓而去。
一路上,從來長安的種種不停在腦海浮現。
千樓莊裡的她,活潑可愛,卻生着奇怪的病。
太子府裡的她,拼了性命救他,見他時哀怨惆悵。
千影樓裡的她,嫵媚多姿,跳得好舞,卻單單問他:若桃華再跳,你可會再來?
木府裡,因着寫憂一句話負氣而去。
今日,先是一曲《桃夭》,與影兒的聲音何其相似,你爲什麼心中疑惑,卻不上去問個清楚?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分明是對自己忘記她,忘記昔日誓約的埋怨。
本已到了千影樓,木雲決卻猶豫起來,反覆想着桃華那幾句話:“你等來了她又如何,請她去觀你的成婚之禮嗎?恐怕她也只會砸了你的糖葫蘆,永世不與你相見!”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影兒,你竟是不會原諒我了嗎?
終究還是上前敲了門,開門的是個小姑娘,木雲決依稀記得見過。
“姑娘走了,跟我們公子一起走的,怕是有段日子不回來了。”姑娘說完就關了門。
木雲決呆愣了半天,只覺渾身冰冷,腦海中重複着那句話,姑娘走了,跟我們公子一起走的。
他怎麼忘了,她是要與他成婚了的。
就在木雲決心灰意冷之際,一位姑娘擋住了他的去路。
“木公子是來找桃華姑娘的。”清心說的是問句,語氣卻極其肯定。
木雲決不說話,等待她的下文。
“姑娘跟我們公子不久前才認識,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不過前幾日,姑娘跟公子生了嫌隙,姑娘是獨自一人走的。她說,既然都忘了,是時候回去了。”
木雲決忘了明日的3婚約,忘了皇上的聖旨,忘了樓蘭的使命,策馬向着心心念唸的人追去。
無數個夜晚,他吹着那曲《桃夭》,幻想着那個眉眼如畫的女孩出現在面前,輕輕舞起衣袂。
然而,當她真的在他面前翩翩起舞的時候,他竟然全然不知。
影兒,你還了鈴鐺就當了結一切了嗎?我只當拿樓蘭地圖,換了一場錯過。
桃華不緊不慢朝着大漠的方向策馬,走了一日還沒出長安城。
彧哥哥,你可看了那鈴鐺,你可知道我是誰,你可仍舊與寫憂成婚了?
我實在希望你追我而來,又不希望你因我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剛到一個驛站,桃華才下馬就被一人捂住嘴,拉近一旁的陰暗處。
要不是看仔細了那人容貌,一根細絲早就要了他的性命。
“紫白,你這是做什麼?”桃華收了銀絲,瞟到旁邊馳過的馬上尚有的飛鷹令。
“你知道這飛鷹令是爲誰而來?”紫白定定地看着桃華。
“我?”桃華細細思來,飛鷹令讓師傅如此畏懼,定是隻有宋一克了,他對自己糾纏不放,恐怕也是爲了體內的天玉石。
“我不去找他,他倒找上門來了。”桃華冷笑一聲,眼裡閃過一絲嗜血。
“我知道你功夫高,可遇上飛鷹令,恐怕也不是憑你一己之力能夠擺脫得了的。”紫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你爲什麼要幫我,江公子?”桃華冷冷的目光盯着紫白,特意加重了江公子三個字。
“蘇赫寨沒了之後,我被霍禹帶了回去,機緣巧合之下,江充見到了我,說我是他的兒子。我從小便待在義父身邊,父母對我毫無意義,那時沒有去處,便待在了他身邊,沒想到他卻是個奸佞小人。”紫白說得灑脫,卻還是躲開了眼神。或許他是真的希望自己有個父親的吧。
桃華念在剛纔確實是紫白幫自己躲過一劫,又聽得他這些言語,便對他多了些親近。
“桃華姑娘,你知道是誰派了飛鷹令來找你?”
“自然是宋一克,他跟江充勾結,早就想取我性命。不過他既然想要天玉石,上次怎會放火燒我?也太過肆無忌憚了些。”
“恐怕不是宋一克,他現在忙着跟七公子的生意,怎麼抽得出身?”紫白做了疑惑狀。
桃華細細思來,七公子似乎是跟他提過與宋一克有生意上的往來。
“這飛鷹令下得奇怪,只是尋人,並不對你下手的。”
人人都知道飛鷹令不常下,一旦下了,便是定要取人性命的。如今這次委實奇怪。
4??“恐怕是因爲我尚且死不得。”桃華突然想到什麼,心裡一跳,卻又立即否定了。她信他不是。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既然他們要找我,那我便不走了。取了宋一克人頭去祭奠我師傅!”桃華上馬往回趕去。
紫白一路跟隨。
“快,帶着少主子走!”年歲已大,身手依舊矯健的僕人擋住來人,身後的少婦和十一二歲大的孩子得以脫身。
桃華本不欲多管閒事,卻晃眼瞟到那女子竟是當今的太子的妾室,史良娣。
不多時間,史良娣身邊的人都死了,眼見來人要殺了那個孩子,桃華出手救下他,紫白亦是帶着史良娣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參見史良娣。”紫白單膝下跪,桃華微微福神,並未施大禮。
“兩位救了我們母子,怎敢擔此大禮?況且我與桃華姑娘本就是舊識,不在皇宮不用拘禮。我本是逃命出來,也不便暴露身份。”史良娣提及傷心事,不免灑了幾滴淚水。
“那桃華就冒犯了,日後稱你爲史姑娘吧。”
“我對桃華姑娘甚有好感,如不嫌棄,便喚我一聲史姐姐也無妨。”
桃華微微點頭:“你不在博望苑,怎會被人追殺至此?”
“如今皇上身邊奸臣當道,皇后失寵,其他妃子便要變了法地奪了太子之位。江充蘇文等人日日在皇上身邊讒言,如今太子爲了那樓蘭皇子公然與皇上起了爭執。這本也不算什麼。哪知江充纔在皇上耳邊編排太子調戲宮女,皇上盛怒之下責罰太子一月不準出博望苑,靜自反思。太子害怕日後會禍及我們,遂專門派了人送我和進兒出城。哪想江充竟一路追殺到這。若不是遇見姑娘,我們母子恐怕早就命喪黃泉了。”史良娣梨花帶雨,哭得甚是傷心。
“你是說……太子是爲了木公子才與皇上起了爭執?”桃華心跳加速了幾秒,難道彧哥哥真的抗旨了?
“是的。皇上爲木公子賜婚,木公子不曾反對。可沒想到第二日吉時時怎麼也找不到他。皇上覺得面上無光,遂判他個抗旨不尊。我早勸過太子不要趟這趟渾水。皇上對他心生嫌隙,他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抗他,這不是自取滅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