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那些領導人都陸續離開。他們還要繼續工作。
桂妙然開着車,直接將英奇從黎盛的家送到“鷲塔”。一路上,她都在思忖江離的話,終於忍不住問道:“英奇,你知道小翔曾經有個戀人嗎?或者說情人。”
“隱約知道一點。小翔從來沒說過,是我看出來的。”英奇淡淡地說。“只是一些微弱的跡象,而且很快就沒有了。好像他們並沒有開始,或者剛開始就結束了吧。”
桂妙然卻不同意:“不,我的看法是,他們不但開始了,而且發展很快,關係很親密。當然時間很短暫,的確是剛開始不久就終止了。”
英奇果然注意起來,轉頭看她:“真的?你怎麼知道?”
“今天江離說的。那個女孩子是江離的好朋友,小翔和她是在江離和遠望的聚會上認識的。他們的關係似乎發展得很快。但是,不久小翔就不告而別,很長時間都沒有出現。那個女孩在一個月後也消失了,至今沒有她的消息。”
英奇沉默了很久,才輕聲問:“那個女孩……是什麼樣的人?”
桂妙然緩緩地道:“據說才華橫溢,氣質獨特,很有魅力,當年曾聞名遐邇,寫得一手好文章。我想網上一定有很多她的作品,或者她的資料……”
英奇看了她一眼。
桂妙然溫和地說:“我覺得,如果把這個女孩找出來,對治療小翔的心理創傷會有很大幫助。”
英奇的聲音同樣溫和,卻很冷靜:“我不能把國家資源用於私人用途。”
桂妙然指出:“小翔的傷應該是公傷吧?”
“我不能說替他找女朋友是爲了治療他受的傷,講不通的。”英奇輕輕嘆了口氣。“而且,這樣做會引來各方面的太多注意,對那個女孩會很危險。”
桂妙然想了想,微笑道:“那好吧,我先在網上查查看。”
英奇非常愛她的善解人意,笑着點了點頭。
回到家,桂妙然從小保姆的口中得知,英翔已經離開了。她並沒有感到意外,英翔或許是回了他自己的小公寓,或許是出差去了,或許是去進行康復治療。她從來不問他的去向,就像從不過問英奇的工作一樣。
她急不可耐地打開電腦,在網絡上尋找“依露遜”。
搜索的結果有上萬條,讓她有些意外。不過,沒有任何有關這個女孩的照片。她仔細察看着,發現那些評論和依露遜的文章都是很多年以前的,最近的也有些差不多兩年時間了。
她想了想,決定從最近的時間看起,然後往前回溯。
那是刊登在江離主編的《城市幻影》2050年3月號上的文章,也是依露遜公開發表的最後一篇文字。
她剛讀了個開頭,便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晚上,當英奇下班回來,她便迫不及待地將他拉到電腦屏幕前,讓他讀那篇文章。
英奇飛快地看着,最後也被深深地感動了,尤其是,當他想到,這段文字也許就是兒子畢生感情的墓誌銘,不由得黯然神傷。
他的思緒忽然回到了那次行動之後。
他當時其實就知道了有這個女孩的存在,只是不知道結局,因爲他不敢問兒子。那些被俘的操作“挖掘機”的“專家”們異口同聲地說,雖然他們對英翔使用了種種殘酷的手段,“挖掘”到的卻總是同一個女孩的形象,由此可以證明這個女孩在他的印象中是多麼深刻,完全掩蓋了他的其他記憶和思想。
英奇看了看文章發表的日期,當然明白那就是英翔出發去執行那次非常重要的“死亡任務”的日子。或許只有他才知道,在那次任務中,英翔所犧牲的還不止那些醫生們所看到的那些。英翔的沉默裡還有更多的東西,但無論是他,還是那些心理學家們,都再也無法探究到。
他坐在那裡,半晌無言。
桂妙然忽然明白了。
也許這個做父親的曾經試圖找過那個女孩,卻沒有找到,而她也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她不再問什麼,也從此不再提起這件事。
這時,黎家的慶祝活動剛剛結束,黎遠望的朋友們終於全都離開了,新婚夫婦這纔回到樓上的新房中。
黎遠望疲憊不堪地倒到牀上,不想動彈。江離則不能容忍屋中亂堆在一起的那些禮物,將它們從桌上、椅子上和牀上搬到牆邊的地上,一件一件地堆放好。
拆開是不可能的了,他們實在太累了。
搬到最後,江離纔看到有隻十分龐大的禮品盒子倚在牆上,不由得“哎唷”一聲:“這是什麼禮物啊,這麼巨大?”
黎遠望擡頭一看,也好奇起來:“咦?是啊,什麼東西?來來來,拆開看看。”
盒子是扁的,託在手上十分沉重。黎遠望將它搬到牀上,撕開彩色的包裝紙,打開盒蓋,將裡面的東西用力拖出來。
江離睜大了眼睛:“我的天。”
這是一個具體而微的戰場模型,足有大半張雙人牀那麼大。
那是一場激烈的登陸戰。海上艦船密佈,足有上千艘,登陸艇和衝鋒舟密密麻麻,有些已經衝上灘頭。戰士們神態各異,有的在往岸上開槍,有的正跳下衝鋒舟,有的已經往上衝去。灘頭陣地上則碉堡林立,從裡面伸出各式各樣的德軍武器,似乎正在向海邊的登陸部隊猛烈射擊。此外,還有其他正在登陸的美英聯軍的坦克、裝甲車。各種模型全都惟妙惟肖。至少有上千個各式各樣的兵人,個個栩栩如生。包括到處都有的鐵絲網之類的反登陸障礙,也都製作得一絲不苟。
黎遠望猶如着了魔似地看着眼前的模型,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兵人、艦艇和各種武器裝備。
江離問他:“這是什麼戰役?”
黎遠望不假思索地答道:“D日,諾曼底登陸。”
江離不可思議地緩緩搖頭:“這模型……太壯觀了。”
黎遠望忽然不累了,轉來轉去,從各個角度端詳這個龐大而精細的模型。
他喜歡這些東西,蒐集各式兵人和坦克模型也有很多年了。他知道不可能買到這麼多現成的兵人和那些準確複製了二戰時期各種武器裝備的模型。
這是特意爲他訂製的。要訂製這樣的模型,必須查閱大量的資料,找到準確的實物照片,送給廠家去製作。如果找不到實物照片,那就得根據過去留下的文字資料反覆推敲。花費巨大倒還在其次,其中耗費的時間和心血難以數計,那纔是最珍貴的。
江離在一邊翻看那隻盒子:“咦?怎麼沒有送禮人的名字?這是誰啊,送這麼貴重的禮物卻連名字都不留?做這樣一個模型,得花好幾萬吧?”
“要做到這個程度,不會低於二十萬。”黎遠望說着,索性趴在牀上,入迷地看着模型上的戰鬥場面。
“嗬,真是份厚禮啊。我看是送到你的心坎裡去了。”江離讚歎不已。“誰這麼大手筆?”
黎遠望沒吱聲。
他知道這是誰送的。只有這個人瞭解他的所有愛好,也只有這個人知道他爲之狂熱地迷戀着的戰役。他不允許這個人蔘加他的婚禮,心裡卻非常希望這個人會強行闖進來,霸道地堅持要做他的伴郎。但是,這個人尊重了他的意願,始終沒有出現,讓他感到深深的遺憾。
他握緊拳頭,重重地砸了一下牀。
英翔,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