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幺雞,幺雞二條、不打要遭!”
楊戈抄着手站在趙渺背後,自信滿滿、語氣篤定,滿嘴的順口溜,彷彿麻神再世。
趙渺神色迷茫的清了清自個兒的手牌,再看了看桌上已經現的明牌,猶猶豫豫的拿起幺雞打了出去,弱弱的小聲說道:“幺雞!”
桌上的蕭寶七、流氓和跳蚤齊齊一臉無辜的看向趙渺。
趙渺一見到三人的表情,心下就“咯噔”了一聲。
果不其然。
蕭寶七瀟灑的一推手牌:“胡了,七對!”
流氓也眉飛色舞的一推手牌:“胡了,清一色單調幺雞!”
趙渺不敢置信的徐徐看向跳蚤,跳蚤不好意思的輕輕一推手牌:“你別看我啊,我就一屁胡、屁胡……邊張幺雞。”
“啊……一炮三響!”
趙渺抓狂的把自己的腦袋刨成金毛獅王,旋即扭頭咬牙切齒的向楊戈一攤小手:“給錢!”
楊戈退了兩步,理直氣壯的說:“又不是我打的,我憑什麼要給!”
“啊……”
趙渺氣極,蹦起來一個惡狗撲食雙手掐住楊戈的脖子,張嘴就要給他點顏色瞧瞧:“給錢、給錢啊奸商,你害姑奶奶輸了兩錢銀子啊!”
楊戈一巴掌糊在她的臉按住她:“吶吶吶……君子動口不動手啊,你自己沒腦子,怎麼能怪我害你呢?我怎麼不害流氓、不害跳蚤呢?”
趙渺張着一口小銀牙像小狗一樣使勁兒往他脖子上湊:“姑奶奶是女子,不是君子……給錢啊奸商,姑奶奶都輸完了!”
楊戈:“不給,你自己輸的錢,憑什麼我給?”
趙渺:“咬洗泥,咬洗你……”
二人打鬧着,前堂內玩鬧打麻將的衆多鹹魚也見怪不怪,蕭寶七三人甚至已經在向新的麻將搭子招手。
就在這時,一道沉穩而有磁性的聲音從客棧門口傳來:“店家,還有吃食嗎?”
楊戈順勢把爬到他背上的趙渺甩下來:“快快快,來客人了,別鬧了,我去迎客……”
趙渺憋着嘴,委屈的看着楊戈大步走向客人,再看向自己已經被別人佔據的位置,委屈的幾乎要哭出來:“哇,奸商你就會欺負我!”
楊戈邊走邊整理着衣裳:“客官不好意思,前堂內都是些閒來無事的街坊鄰居在小聚,快裡邊請……咦,你是那個那個……”
來人戳在櫃檯前,爽朗的笑道:“小哥兒好記性,只見過一面,過了這麼久竟然還記得……某家王大石!”
楊戈恍然大悟:“對了,伱是謝玉?”
聽到這個名字,前堂內的鹹魚們反應平平,倒是憋着嘴乾嚎的趙渺多看了來人兩眼……這位謝二公子,當年乃是京城最出風頭的勳貴二代之一!
而來人聽到這個名字,也是微微失神,微笑道:“倒是許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店家還招待嗎?”
“招待,怎麼不招待。”
楊戈微微錯愕後,便側身向堂內做了個“請”的手勢:“前堂嘈雜,貴客請上座。”
謝玉微笑着拱手道:“當不得‘貴’字兒,小哥兒不嫌我戴罪之人腌臢便好!”
楊戈笑了笑,扭頭對後院高聲呼喊道:“二牛,迎客啦!”
張二牛一陣風一樣的衝出來:“客官您可來了,快請上座!”
……
上完最後一道菜的張二牛,拿着托盤下樓來,對櫃檯前的楊戈說道:“掌櫃的,樓上那位貴客請您上去一敘。”
“知道了。”
楊戈放下手裡的炭筆,說道:“你忙你的去吧!”
張二牛:“哎,有事您招呼我。”
說完,他就拿着托盤轉身回後院去了。
楊戈再度拿起炭筆,想了想後又放下了,合上賬本,拍着手往二樓行去。
趙渺抄着手裝模作樣的站在蕭寶七身後看他打麻將,實則眼角的餘光卻盯着楊戈的一舉一動,見他上樓立馬躡手躡腳、狗狗祟祟的摸樓梯口,極力拉長了耳朵仔細傾聽樓上的動靜,眼睛裡泛着猹看到瓜的狡黠光芒。
二樓,楊戈堆着一臉公式化的客套笑容緩步走向謝玉:“客官還有什麼吩咐?”
謝玉起身朝對面的空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小哥兒能否坐下,淺聊幾句?”
楊戈沒有看空位,徑直搖頭道:“不好意思,小號沒有掌櫃的上桌陪酒的規矩。”
謝玉早已習慣了這種客套中帶着些許疏離的態度,見狀面不改色的笑道:“小哥兒莫要多心,在下別無他意,只是有些許關於舍妹的話語,想與小哥兒聊聊。”
楊戈拱手:“那就更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和謝姑娘不熟,一年都說不了幾句話,客官真要有話,還不如回家直接與令妹說……”
謝玉臉上神情僵了僵,有些勉強的揖手道:“看來掌櫃的對在下成見太深,在下便不多勉強了……只是在下常年在外奔波、無暇照料舍妹,舍妹還勞煩掌櫃的稍待眼的照應一二,王…謝玉,感激不盡!”
他這般知情識趣、知難而退……
反倒是令楊戈心頭略有些不落忍。
他沉吟了片刻,輕嘆着開口道:“我要沒記錯的話,你如今是在王江陵王中堂麾下辦差吧?”
謝玉詫異的看向他:“掌櫃的怎知在下在王中堂麾下辦差?”
楊戈聳了聳肩,淡聲道:“我倒是不太想知道這些閒篇,可有人定時定點送邸報給我,我不想知道也不行啊!”
謝玉恍然,由衷的揖手道:“掌櫃的大才,在下……望塵莫及!”
“望塵莫及”這四個字,他說得無比的複雜。
楊戈想了想後說道:“你們家的事,我零零碎碎的聽過一些,若論心,你與謝姑娘是否當真無辜,只有你們自己才知,但若論跡……你和謝姑娘,都是好樣的,至少你們都在盡你們所能的去彌補,雖說功過不相抵,但肯彌補,就是好事。”
他回家這麼久,僅僅只見過謝家姑娘三兩回,只知她一直在路亭縣裡給窮苦人家治病施藥,日日早出晚歸,每月還要進山採藥,謝家的藥味兒,他家裡都聞得到。
謝玉愕然的看着楊戈,似乎不敢他的口中會吐出這一番話來。
一時間,他竟激動得渾身顫慄。
“有、有生之年,能聽到掌櫃的此言,謝玉……”
他暗地裡死死的捏着拳頭,極力平復着激盪的心緒:“誠惶誠恐!”
縱然是皇帝下令赦免他謝家的罪,也不及楊二郎這一句評語。
楊戈嘆着氣搖頭:“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你們就悶着頭努力做事吧,什麼都別想,興許某天一覺睡醒,心頭忽然就安生了。”
他向飯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飯菜都要涼了,快些吃吧。”
說完,他轉身向樓下走去。
謝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說道:“此番中堂大人着在下南下江浙,督查江浙稅務,掌櫃的可否贈在下隻言片語?” 楊戈腳步一停,回過頭看他:“督查江浙稅務?是隻督查老百姓的稅,還是官民一體督查?”
謝玉沉默以對。
楊戈氣笑了:“這種狗屁倒竈的破事,你還好意思問我要贈言?”
謝玉張口,言簡意賅的說道:“我即刻打道回府,請求中堂大人着手改革稅制,稅制不改,絕不會有稅務官南下。”
楊戈將信將疑:“你的話,王江陵能聽?”
謝玉答道:“只要有理,誰人的話中堂大人都願意聽……尤其是你的話!”
楊戈失笑着搖頭:“廟堂太高,我這種市井草莽就別瞎摻和了……”
‘我怕我會忍不住把那羣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狗官全砍了!’
謝玉自是不知他沒說出口的話,但即便只是前半句,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回答的必要和資格……這位的手腕和魄力,全天下都認可,輪不到他來評價。
楊戈摩挲着樓梯的木欄杆沉吟了片刻後,說道:“稅務改革是個大事,你和你家中堂大人都不必着急,務必思慮周全了,爭取一鼓作氣,不要匆匆忙忙上馬,朝令夕改、半途而廢。”
“對了,他先前弄的‘一鞭法’,的確是個好政策,但可別被眼前的大好形勢晃花了眼,還是得一步一個腳印的走穩了……有位裝糊塗的高手曾經說過,飯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邁得太大,‘咔’,容易扯着蛋!”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讓改革稅務,能令官民一體繳稅納糧,且公平公正、不偏不倚……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塊匾,帶去江浙。”
謝玉聞弦知雅意,激動的捏掌揖手道:“在下代我家中堂大人,拜謝掌櫃的高義!”
他心頭清楚,只要這位肯支持他們以江浙爲試點進行稅務改革,此事就十拿九穩了!
“你不用高興得這麼早,你還是先將我的原話,一字不漏的反饋給你家中堂大人,你不清楚那幾個字的份量,他應該清楚。”
說完,他一擺手,他一步跨越十幾級臺階,落到樓梯下,正好逮住張着耳朵偷聽的趙渺。
他一伸手,精準的揪住抱頭鼠竄的趙渺:“好啊,你竟然還學會偷聽了!”
趙渺雙手抱住他的魔爪,氣憤的大聲道:“我要不偷聽,怎麼知曉你金屋藏嬌?”
楊戈愣了愣,反手一個腦瓜崩彈在她額頭上:“大姑娘家家的,嘴上怎麼連個把門的都沒有?金屋藏嬌這種事,是能大聲嚷嚷的嗎?叫你這麼一喊,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金屋藏嬌了?”
趙渺瞪大了雙眼,雙手捂住腦門不敢置信的望着楊戈:“你竟然臭不要臉的承認了?”
楊戈佯裝詫異的回道:“嗯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趙渺小嘴一癟,眼睛裡一下子就冒出了水汽兒。
楊戈鬆開她的後脖領,嫌棄的抓起她的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淚:“咋還哭了呢?娘們唧唧的!”
趙渺一聽,頓時哭得更大聲了:“我就是個娘們兒啊!”
楊戈抓起她的手輕輕打在她的嘴上,將她的嚎啕聲打成“哇哇哇”的亂叫:“好了好了別哭了,等你日後出嫁的時候,二哥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到婆家……”
碰巧這時,客棧門口有人影在晃動。
楊戈定睛看過去,就見到喬裝打扮的方恪,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客棧裡張望。
他這才鬆開趙渺,丟下一句“玩去吧”,轉身大步走向門外……
“賊眉鼠眼的,看啥?”
楊戈走出客棧門外,瞅着方恪問道。
方恪笑道低聲道:“這不是怕撞見公主嗎?”
楊戈:“你怕她幹什麼玩意?她又不咬人……”
方恪哪敢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聊啊,急忙岔開話題道:“大人,江湖豪雄榜又更榜了,這是最新的榜單,所裡剛收到,我就立馬給您送過來了。”
他從懷裡取出一張紙雙手遞給楊戈。
楊戈接過紙張打開掃視了一眼,當即嗤笑道:“小家子氣!”
方恪一頭霧水的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大人此言……何解?”
楊戈反手將紙張塞回他懷裡:“讓所裡的弟兄們多注意一下出入路亭的水路交通要道,樓外樓那個道尊,估摸着要來路亭跟我掰掰腕子。”
方恪又驚又懵:“大人從何而知?”
楊戈朝他懷裡的紙張揚了揚下巴:“面子裡子都沒聽說過嗎?”
方恪低頭看了看懷裡的紙張:“這是給您的面子?”
楊戈:“這是他們的面子!”
方恪擰起眉頭:“那給您的裡子,應該是交人才是啊。”
楊戈轉手往客棧裡邊走:“所以這個面子,顯然不夠啊……”
方恪想了想,回過神來猛地一拍額頭,轉身小跑着往上右所方向奔去。
方恪離去後不及,就有一條鹹魚連蹦帶跳的衝進客棧前堂,大聲嚷嚷道:“掌櫃的、掌櫃的你又露大臉了……大消息、諸位大消息啊!”
前堂內的鹹魚們三三兩兩的停下手頭的耍事,齊聲圍上去:“什麼大消息,掌櫃的又露什麼大臉了?”
那那廂正化悲憤爲食量的趙渺,都擦乾了眼淚蹦達着圍了上去。
“江湖羣英榜又更榜了,四老變五絕,掌櫃的以‘中神真君’之名,力壓西道飛雲、北僧行者、南聖孔雀、東尊大日,爲天下第一!”
衆鹹魚悚然動容的齊齊回頭望向櫃檯那邊的楊戈。
楊戈抱着雙臂趴在櫃檯上,一手打着哈欠、一手揉着眼角的眼屎,有氣無力的說道:“這種捧殺之言,你們竟然也相信?你們的腦子呢?出門的時候忘了帶麼?”
衆鹹魚一臉錯愕的看着他,完全無法將這條渾身散發着油膩之氣的鹹魚之王,和那個凌霄絕頂、一覽衆山小,白衣如雪、神威如獄的蓋世英雄聯繫在一起。
可這貨,偏偏就是天下第一!
那樓外樓能拿幾百年的金字招牌開玩笑嗎?
哎,氣不氣?
氣,氣得要死!
“請客,掌櫃的你今兒必須請客!”
“對,必須請客!”
楊戈起身麻利的將櫃檯上僅有的一把瓜子收到櫃檯下,挺起胸膛大聲道:“就憑你們這羣蝦兵蟹將,也想打劫大爺?姥姥!能打劫大爺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掌櫃的,你是真該死啊!”
“對,掌櫃的你真該死啊!”
“祝你打馬吊把把點炮!
“祝你下象棋必被指點……
楊戈大手一揮:“反彈,全部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