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沙灣。
卸下了馬鞍的二黑,甩着粗壯的尾巴悠閒的漫步在山林間,有一嘴沒一嘴的啃食着灌木最鮮嫩的嫩葉。
在它的身後,楊戈盤坐在礁石山坡上行功,肉眼可見的滾滾天地元氣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他身上,隨着真氣運轉煉化爲最精純的五行真氣。
《五方五帝化神功》這部楊戈以《五行歸元氣》爲藍本自創而得的神功,在他歷經淮安汴河上那巔峰一戰之後,又進行了一次大刀闊斧的魔改,如今這部神功的模樣,與初創之時還有循序漸進章法的嚴謹模樣相比,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行功之法,由原先以點帶面單核行功法,轉變成五行共振鯨吞一切天地元氣的五核行功法,這還只是表現。
真正本質上的變化,是觀想法從原先高屋建瓴的五行精義幻想,落地成了一切從實際出發的格物致知觀想法。
簡而言之,就是他已經不需要再去觀想單一的五行之氣,來增強自身對於五行的理解和吸引力,只需要不斷的加深自己對真實世界中存在的五行相生相剋現象的理解,他就能不斷的增強這門神功的底蘊,拔高這門神功的上限。
直白的說,就是他已經不需要刻意的去觀想什麼五行奇觀異象,他所處的環境乃至他屁股下這塊大地……都是他的觀想法!
兩者之間的區別,就好比前者是一個人的站在人潮之中賣力的攬客:‘兩塊、兩塊,全場只要兩塊啦,走過路過都不要錯過啦。’
而後者,則是一頭渾身長滿觸手的饕餮端坐在無盡酒池肉林中,不斷抓起酒肉填進自己的大嘴裡:‘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力有餘而心不足,會令人如同久窮乍富一樣,心神被力量所迷惑,滋生出許多本不該有的慾望,慾望若得不到節制,又會進一步弱化智商,從而陷入到越強越弱智的惡性循環當中。
楊戈見了二人,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挑了挑。
那廂的二人遠遠望見了山坡上的楊戈,也齊齊開懷大笑着縱馬狂奔了過來:“楊老二……”
這便是紅塵煉心的本真……
楊天勝攤手:“你當小爺樂意磨蹭啊,先前欠了那麼多人情,別人堵上門來要小爺還人情,要誰不要誰都是問題……”
李錦成接過話茬兒:“伱還是自己看吧……”
只是修心不是打打坐、喝喝茶就能修成的,須得破萬卷書、行萬里路,源源不斷的將新的經歷、思考和感悟化作養分填埋到心田中,才能支撐心神力量長成參天大樹。
楊戈疑惑的順着二人中間的空隙望過去,就見山林中都已經走出三四十騎,卻還沒有打住的意思。
李錦成指着楊天勝:“這你不能怪我,我是在等這廝!”
但力量若不絕對,還敢將一切陰謀詭計都當成浮雲,不被人當刀使,也會不得好死。
三騎靠攏,齊齊勒馬。
楊戈陡然警醒:“啥意思?”
說句旁人會覺得他是在炫耀的話,他現在最大的煩惱,並不是武功增長太慢不夠他使,而是武功增長得太快,他心神力量的增長跟不上武功的增長速度……旁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他是力有餘而心不足。
楊戈縱身輕輕落到了二黑背上,拍着它粗壯的脖頸、雙腿一夾馬腹,二黑會意,撒開四蹄就興奮迎了上去。
“臥槽!”
絕對的力量,當然是可以擊破一切陰謀詭計。
‘還好,真氣只增長了一成半左右。’
楊天勝左右看了一眼,指着遠處聞聲趕來的白蓮教十二地支:“二十人?你這兒就佔了十二人吧?”
這匹神駒的確通人性,察覺到他對白蓮教十二地支的提防後,他每次行功它都會守在周圍,白蓮教十二地支一靠近,它便會長嘶着衝上去驅趕他們,就跟養了條看家犬一樣。
他睜開眼,如釋重負般的長長呼出一口氣濁氣。
結束了行功,楊戈回過身邊望見了山坡下灌木叢裡的二黑,當即笑着招道:“壞蛋,過來!”
“希律律……”
聽到楊戈的呼喚,二黑撒開蹄子就搖頭擺尾的跑向楊戈。
《五方五帝化神功》拓展到這個地步,當真已經不講道理到天馬行空的地步,楊戈自己都懷疑,他還能不能找到一個可以承載這門神功的傳人。
楊天勝指着身後剛剛從山林裡撞出來的那一彪人馬:“小爺知道啊,他們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就是怎麼一回事。”
他覺得大概率是找不到的,因爲這門神功是基於他自身經歷所提煉出的唯心力量爲龍骨而構建,而他經歷又是不可複製的,若無他的知識、勇氣、決心、情緒,就算閹割版的《五方五帝化神功》,也會將絕大多數天才武者練成走火入魔、唯我獨尊的瘋子!
他也撥轉馬頭靠到一旁,將空地讓給那些靠過來的騎士。
好在楊戈已經察覺到自身情緒波動過大,有些衝動、易怒,已經在刻意放緩自身功力的增進。
但跑到一半,它就停下了,扭頭支起兩隻又大又長的耳朵,望向遠處的山林。
楊天勝不答,只是拉着正和二黑交頸的赤炭火龍駒靠到一旁:“你自己看吧!”
這就是唯心的恐怖之處,一念神佛、一念邪魔,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
三匹寶駒也如同故友相逢那樣,長嘶着飛速靠攏。
“籲……”
楊戈笑着埋怨道:“你們可真能磨蹭,我等你們等得花兒都快謝了!”
楊戈無奈道:“你別說你不知他們是怎麼一回事。”
楊戈爆了粗口:“我不說了只要二十人嗎?怎麼這麼多人?”
楊戈疑惑的順着的它目光望過去,就見到一彪人馬從山林之中撞出來,爲首的兩人一人身穿鵝黃色勁裝跨坐在一匹渾身赤紅如烈焰的高頭大馬上,一人身穿一襲勝雪白袍跨騎在一匹同樣雪白的高頭大馬上,風騷之氣、不相伯仲。
楊戈頭疼的捏了捏鼻樑:“攏共有多少人?都是氣海嗎?”
正所謂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浩浩蕩蕩的天地元氣潮汐徐徐落下,楊戈從入定中的醒來,仔細的體悟自身的變化。
二者的效率與所需的心力,有着天壤之別!
在楊戈驚訝的目光之中,項無敵與周輔跨騎着一黑一花兩匹高頭大馬自人羣之中越衆而出,大馬上前。
項無敵抱拳:“二哥。”
周輔揖手見禮:“二爺。”
楊戈:“你們怎麼來了?”
項無敵爽朗的笑道:“你這說的什麼話,南沙灣之戰是大家夥兒一起打的,要報仇當然得大家夥兒一起去報仇……我項家三十三位好兒郎,可還在等着我領他們去東瀛報仇雪恨!”
楊戈無言以對的看向周輔:“你又來湊什麼熱鬧?”
周輔一臉無辜的攤手:“末將也不想來給二爺添麻煩啊,可軍令如山,末將總不能抗命啊!”
他嘴裡說得無奈,可面上分明帶着笑意。
五人面面相覷,五匹從草原一同南下的寶駒也在交頭接耳。
楊戈環視了一圈,笑罵道:“你們這些傢伙,可真會給我找麻煩啊!”
他雙腿一夾馬腹,驅策二黑徐徐上前,挨個挨個打量這些遠道而來的好漢子。
四路涇渭分明的人馬,眼見他前來,齊齊抱拳拱手道:“二爺!”
楊戈駕馭着二黑從他們緩緩走過,一張面孔一張面孔的看過去。
項家九人。
連環塢七人。
朝廷十五人。
明教二十四人。合共五十五人。
再加上他們五個和白蓮教十二地支,攏共七十二人!
七十二人,四名歸真巨擘、六十八名氣海高手!
這股力量砸進東瀛,別說幹一票大的,滅國都夠了吧?
轉了一圈後,楊戈回過頭望着四人,一臉的欲言又止……
楊天勝:“你就別磨蹭了,後邊大部隊跟着呢,再磨蹭,人還得更多!”
楊戈:???
楊天勝納悶道:“你不知道?”
楊戈比他還納悶:“我該知道什麼?”
楊天勝雙眼一亮,張開右臂靠上來:“來來來,哥哥好好給你說道說道……”
另外三人也笑容滿面的打馬上前,圍住楊戈。
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江湖上傳得如火如荼的“東渡遠征”事件,七嘴八舌的給楊戈講述了一遍。
楊戈懵了片刻,回過神來大怒道:“好好好,沈老二你這麼玩是吧?你給我等着,不打斷你三條腿,我楊字倒過來寫!”
四人都嘿嘿的匿笑。
楊戈橫眉豎眼的扭過頭,一把抓住周輔的衣襟將他拽過來,惡聲惡氣的說:“說,你此行的任務是什麼?”
周輔哪敢隱瞞,三言兩語就將左軍都督府的軍令內容給賣了個乾乾淨淨:“回二爺,末將此行的任務,就是帶着他們前來的參與到東渡遠征之中。”
楊戈扭頭看向那十五名氣海高手,黑口黑麪的喝道:“你們哪家的?”
人羣中走出一條豹頭環眼的壯漢,抱拳道:“二爺,下官乃是繡衣衛北鎮撫司上前所副千戶劉唐。”
楊戈鬆開周輔,轉身驅策着二黑上前:“哦,原來是沈老二的心腹啊?”
劉唐嚥了一口唾沫,倆忙指着身側一人:“二爺,他是西廠四檔頭南宮飛鷹。”
楊戈拉長了音調“哦”了一聲:“原來西廠也有份啊……”
南宮飛鷹滿臉黑線的看了劉唐一眼,連忙說道:“二爺,此事是繡衣衛挑的頭。”
楊戈勒住二黑,掃視了二人一圈:“說,你們此行的任務是什麼?說不清楚,我現在就打斷你們一條腿!”
劉唐立馬知無不言:“啓稟二爺,下官此行的任務是摸查東瀛國力,收集相應情報,最好是能建立據點、長期潛伏。”
南宮飛鷹言無不盡:“啓稟二爺,下官此行的任務是摸查東瀛國內是否真如二爺所說的多金礦、多銀礦……”
楊戈眯了眯雙眼,心下嘀咕着:‘這恐怕不是沈伐和衛橫的主意,而是皇帝的主意啊……好事情啊!’
“我回頭再找你們算賬……”
他扭過頭,朝遠處的白蓮教十二地支招了招手,高聲說道:“最後問一遍,還有沒有退出的,東渡不是去請客吃飯,東渡是去殺人的,殺人就要有被人殺的心理準備,我不是神,我不能保證你們所有人都能活着回來……若是不想死,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出了海,再想後悔可就晚了!”
無人應聲,所有人都用一種炙熱的眼神望着楊戈。
空氣都彷彿燃燒了起來。
楊戈等待了數十息,見還是無人出列,便繼續說道:“既然無人退出,那咱們就先說斷、後不亂,無論列位都是什麼身份、無論列位都有什麼背景,等出了海,大家就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是自己人,自家弟兄,事兒可以商量着辦、錢可以商量着分,但拿定主意的事,任何人都不得有異議,誰人要敢窩裡反、在外夷的地界裡給自己人下絆子……我認得你、我的刀可認不得你!”
他的話音剛落,楊天勝便毫不猶豫的大聲接口道:“楊二郎的意思就是小爺的意思,誰要覺得不願和朝廷的人馬共事,現在就可以走,但誰要敢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休怪小爺執行教規!”
李錦成也大聲應和道:“楊二郎的意思也就本公子的意思!”
項無敵看了哥仨一眼,乾脆利落的點頭道:“某家沒意見。”
周輔揖手道:“下官謹聽二爺吩咐……”
楊戈擰着眉頭從面前的數十騎面上掃過:“你們沒長嘴嗎?”
數十騎精神一振,齊齊應喝道:“一切謹聽二爺吩咐!”
楊戈一點頭:“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釘!”
數十騎齊齊應聲:“絕不反悔!”
楊戈放鬆下來,笑道:“好了,難聽的話說完了,大家夥兒自個兒找地方歇息……楊老大!”
楊天勝打馬上前:“怎麼個事?”
楊戈:“你派人走一趟烈港,讓王珵即刻派船來接應我們。”
楊天勝點頭,撥馬轉身就走。
楊戈:“李老大。”
李錦成:“我在。”
楊戈:“去弄一塊能做碑的石頭過來,將我們此行的所有人的名字都落上去……”
李錦成聽言,激動莫名大聲應和了一聲,轉身就領着他連環塢的人手漫山遍野找石頭去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擡着一塊兩人多高的方形石頭回來了。
楊戈上前,單手扶起石頭,以手作刀將石頭修出碑形,然後扛起石頭,將其立到了昔日南沙灣一戰的登錄口,穩穩當當的嵌進了礁石縫裡。
立穩石碑,他一步後退:“誰字兒寫得好?上來刻字。”
項無敵一步上前:“某家來吧。”
說着,他一手作刀,揮手在石碑上方刻下了‘顯聖真君楊二郎’七個小字,字承顏柳,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猶如金剛怒目、壯士揮拳,頗有大家之風。
衆人端詳了一番後,均認可了他刻字的資格。
楊戈看了一眼,便拍手道:“來,大家排好隊,挨個上前請項大少將你將名字刻上去……千百年後,依然會有人記得,你是神州大地第一批打進東瀛本土、飲馬富士山的勇士!”
他帶着笑意的清清淡淡言語,卻如同火把落入了乾柴堆裡,點燃了在場所有人心頭的那一團烈火。
沒有人喧譁,所有人都默默的排好了隊伍,挨個挨個的上前說出自己的名字,只是人龍短短的距離,卻顯得是那麼的漫長……
到處都是口乾舌燥的吞嚥唾沫的聲音,許多人甚至都磕巴得連自己的名字都報不利索了。
楊戈抱着雙臂站在一旁,心頭亦百感交集。
他原本沒想把事情搞得這麼大的,他只是想去東瀛幹一票大的、給小鬼子來一波狠的,出一口惡氣、發一筆橫財……
但沈伐已經把事情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覺得他若是不再往前走一步,好像有些對不住那廝即將斷掉的三條腿。
正好,他也覺得炎黃子孫什麼都好,勤勞、聰慧、仁義、善良……獨獨“太戀家”這個特性不太好。
華夏五千年,多少天驕雄主、人傑英豪啊,都死死的盯着這塊滿目瘡痍的土地不放,來來回回的折騰、反反覆覆的折騰,前赴後繼的把自家人往死裡卷……
怎麼就都不肯去外邊的世界看一看呢?
怎麼就都不想着怎麼把這塊蛋糕做大做強呢?
家鄉是有千般好,可若能將華夏龍旗插遍水藍星,天下雖大,又何處不是桑梓地?
好男兒就該打出去,卷死異鄉人!
楊戈雖不才,也願爲炎黃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