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腔,就是不答腔

2007年12月1日,週六,午後。對於北方來說,12月已是寒冬季節,但對南方來說,正是應季花朵盛開正旺時,傅宅午後很安靜,就連院子裡的陽光也是燦爛色,周曼文去廚房準備水果拼盤,溫月華起身去客廳泡茶,走了幾步,似是有話要對傅寒聲或是蕭瀟說,但未及開口,卻忽然訝異的轉了話音:“履善,你怎麼……”

溫月華原本想問兒子怎麼不穿拖鞋,但她視線一轉,目光最終凝落在蕭瀟的腳上,蕭瀟腳上穿着一雙男式拖鞋,因她腳小,所以穿着傅寒聲的拖鞋,倒像是孩子誤穿大人拖鞋一樣。

溫月華清了清嗓子,不說也不問了,轉身朝客廳走,心裡卻是直打嘀咕:這兩個孩子究竟在搞什麼鬼岑?

蕭瀟站在原地,一聲不吭的把雙腳從拖鞋裡撤了出來,然後朝玄關走去,換穿她自己的拖鞋時,傅寒聲走了過來,撫着蕭瀟的肩:“晚些時候我們一起回山水居?”

蕭瀟低頭穿鞋,沒有應話。等傅寒聲接了一通電話回客廳,就聽蕭瀟對溫月華說:“媽,好些時候沒回來見你,今天晚上我不回山水居了,留在家裡陪你說說話吧!”

溫月華聽了自是歡喜,連聲應了。

傅寒聲走到沙發前坐下,端起茶杯,喝茶的時候,漫不經心的擡起眼睛看着蕭瀟。31年人生裡,有不少女人因他下不了臺,他只管發難、甩臉色、給難堪,哄人經驗幾乎爲零,怎麼樣才能讓蕭瀟把氣給消了,全然是一頭霧水。現如今這種情況叫什麼?風水輪流轉。

下午,傅寒聲有公事急需離開,當時溫月華已經回房午睡去了,蕭瀟站在院子裡,那裡垂掛着好幾只籠中鳥,她正拿着鳥食,慢條斯理的喂小鳥用餐,傅寒聲站在不遠處看着妻子:“瀟瀟,我有公事要處理,晚上再過來。”

蕭瀟置若罔聞歡。

傅寒聲笑着搖頭,不跟他說話?嘖,跟他沒話說,跟老太太就有話說?罷了,下午事情多,他是真的忙,等回來再說。

蕭瀟跟溫月華確實是有話說,溫月華午睡起牀,是怎麼跟蕭瀟開啓話題,蕭瀟已經忘了,只記得那天下午陽光褪掉刺目色,變得愈發柔軟,在那樣一個下午時辰段,只需站在陽光下,便能隨時觸摸到那份溫暖。

傅宅大院裡有一處大草坪,一塊顏色素雅的粗布,上面擺放着幾盤點心,一壺茶,兩隻茶杯,外加兩個素色蒲扇坐墊,如此這般,已構成溫月華和蕭瀟的整個下午段時光。

兩人相對安坐,不似婆媳,那樣的感覺,倒像是熟知多年的忘年之交,偶時沉默飲茶,偶時淺言靜好。

蕭瀟跟長輩的相處記憶大部分是來自於外公唐奎仁和父親蕭靖軒,前者威嚴沉穩,後者溫淡如水,但外公也好,父親也罷,終究不如溫月華心思細膩,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最本質的區別吧!

從小到大,“母親”兩個字對於她來說是陌生的,每年假期去唐家,她只知道她也是有母親的人,她的母親叫唐瑛,至於母愛是什麼,抱歉,她沒感受過。

唐家母女見面,唐瑛看她,宛如在看一個陌生人,身爲一個孩子,那是怎樣一種傷害?被母親如此厭惡、漠視,久而久之她對“母親”兩個字早已喪失了所有的親情想象力,也在她的生命裡變得可有可無起來,因爲這些年,她一直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溫月華的出現,開始讓蕭瀟產生錯覺感:母愛該是這樣的吧?

蕭瀟的童年是負重童年,沒有動畫片,幾乎沒有任何玩具,她在南京嘴角時常帶着微笑,話語溫和,但在C市唐家,她被困守在固定的天地裡,一日日下來,變成了一個靜默的人,語言開始變得遲鈍,越發簡潔,到最後已是陌生。

21歲,很年輕嗎?

對於蕭瀟來說,21歲的她經歷過世間冷暖,嚐遍了酸甜苦辣,看厭了生死無常,吃了太多的太多的孤苦和絕望,但卻沒有一個人會溫情脈脈的問她一句:“瀟瀟,你快樂嗎?”

溫月華問了。

蕭瀟問自己是否快樂。她的性格里有着與生俱來的倔強和叛逆,經歷過年少經商成功,也經歷過慘敗甘於平庸,不管是在C市,還是在南京,她吃足了苦頭,也曾一度爲了生活,妥協於現實,在金錢面前低過頭。蕭暮雨生病最初,她對未來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午夜時分看着蕭暮雨熟睡的臉,她真想嚎啕大哭一場。蕭暮雨的病被判了死刑後,她走出醫院,步伐是虛浮的,南京對於她來說是一座搖晃不止的城,她的腳步沒有了方向感,她一日接一日的失眠,她在無數個深夜裡坐在醫院走廊或是蕭暮雨的病牀前苦等天明,只要他能撐過天明,就又是全新的一天。

後來,她不想讓他再那麼痛苦的活着,她在蕭暮雨面前表現的很快樂,很無謂,她終於鬆口讓他永遠的離開她。

沒有人問過她:“瀟瀟,你怕不怕?”

她怕,她怕極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該爲誰活下去,給怎麼孤苦的撐完餘生。春末南京,她在南京邂逅傅寒聲,一紙協議,他教她該怎麼一步步走

tang下去。

她這一生獲取的溫情不多,所以但凡有人待她好,她總想加倍的報答給對方,生怕自己的漠然會在不經意間冷了這份情,這份暖。

如今,溫月華問蕭瀟是否快樂,蕭瀟嘴角揚起一抹笑,她眉眼認真的看着溫月華:“快樂。”

這一刻,因爲溫月華,所以她快樂。

跟“母親”坐在太陽下聊天,應該就是這樣吧?溫月華說:“人這一輩子,不可能一帆風順,摔跤次數多了,有助於成長。”

溫月華講話總會讓蕭瀟想到“溫情”這個詞彙,就像她釀製的紅酒,越喝越醇,縱使會醉,入喉瞬間也只覺得歡喜。

這天晚上,傅寒聲回來的晚,原以爲蕭瀟已經睡了,誰知臥室一片漆黑,最後還是在溫月華的房間裡找到了蕭瀟。

臥室門沒關,傅寒聲在門口站了幾秒沒進去,溫月華和蕭瀟坐在被窩裡,也不知道溫月華說了什麼,蕭瀟傾聽之餘,面容柔和,嘴角笑意溫婉。

難得兩人聊得開心,他就不打擾了。

是夜,若不是周曼文來敲門,提醒婆媳兩人,傅寒聲回來了,這天晚上溫月華怕是會留宿蕭瀟和她一起睡,但聽說兒子回來了,溫月華只得放行,無奈笑道:“履善回來了,我可不敢得罪他,瀟瀟快上樓,明天我們接着說。”

溫月華都發話了,蕭瀟也不便繼續賴着不走,於是上樓,回到臥室,傅寒聲大概剛洗完澡,穿着黑色浴袍,正坐在牀上擦頭髮,蕭瀟沉默着拿了睡衣進了浴室。

浴室裡熱氣尚未消散,蒸得蕭瀟臉龐淡淡的紅。

蕭瀟洗澡出來,傅寒聲還未入睡,正靠着牀頭看文件,那文件散了一牀,他看了蕭瀟一眼,大概知道她不情願跟他說話,所以就沒有自討沒趣,移開眸子,繼續忙他的公事。

他不理她最好。蕭瀟回到牀上躺好,既然是冷戰,入睡就萬事OK了,但那人翻文件聲音擾耳,她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翻身了。

“睡不着?”傅寒聲開腔,聲音淡淡的。

蕭瀟背對着他,不吭聲。

過了一會兒,傅寒聲似是把文件整理好放在一旁,然後掀被下牀,再停片刻,那人重新回到牀上,不過沒有躺下,而是靠坐在牀頭,伴隨着紙頁翻動聲,蕭瀟終於知道他在幹什麼了,這人……

不是睡不着嗎?傅先生乾脆找了一本厚厚的英文童話小說,頗有耐心的念給蕭瀟聽,傅寒聲能說一口流利的牛津英語,模仿老人小孩說話時,語調轉換,學的惟妙惟肖,白瞎了他那麼好的上佳口語,到了蕭瀟這裡,她一句也沒聽進心裡去,反倒是被他多樣化的口語給逗笑了,但她沒笑出聲,提起被子蒙着頭,拒絕再聽,她又不是小孩子,哪還需要睡前故事?

終於,那人聲音停了,稍等幾秒,伴隨關燈聲,那人已在她身旁躺下,漆黑的被窩裡,那人氣息越來越近,然後輕輕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無奈的笑:“壞東西。”

蕭瀟臉往枕頭裡面埋,是爲了避開他,也是不屑。

——你纔是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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