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沒有繼續問,而是捂住鼻子,因爲那個瘦乾枯的掌櫃的已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眼角還有眼屎沒有擦乾淨,也不知道是沒睡醒還是因爲煩惱的。
他的身上的味道,讓李承乾很不習慣,多久沒有洗澡了都不知道。
“哥哥,要不換一家?”李承乾的話讓掌櫃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這個小子,什麼意思,難道自己秦川酒樓不好嗎?本來除了達官貴人,誰也別想進來,現在是非常時期,可是你如此輕視也不合適吧?
不過呢,做生意的人就是好脾氣,因爲人家不是看中你這個人,而是看中了你手裡的錢。
“這位少爺,小老兒姓周,是這家的掌櫃的,現在是災年,同州除了我這裡,恐怕別家的酒樓都關門了,生意不好做啊,而且秦川酒樓是同州最大的酒樓,離開這裡,你們可能只有去那些地方住了。”
順着一臉諂媚笑容的周掌櫃的手指看去,李承乾看到了不少人擠在一起的窩棚,很髒,因爲他看到有人竟然在那裡隨地的大小便,臉色煞白地問道,“掌櫃的,這個沒人管嗎?”
“都沒吃的,誰有心情管啊。”周掌櫃說這話的時候有點難過,自古就是如此,天下大亂的話,酒樓的生意自然就不好了,雖然這個不是他們願意的,卻沒有辦法的事。
一句話將李承乾噎的說不出話來,只能老實地跟着葉檀走了進去。
裡面的空間很大,只是傢什都非常的陳舊,很多可能不只是前隋的東西,還要早上幾百年都有可能,此時的羅德已經算是一個管家了,指着四周的一切道,“我家主人喜歡乾淨,找人清洗乾淨。”
“這個?”掌櫃的有點爲難,畢竟現在酒樓裡一共才五個人,除了自己和小二之外,剩下的三個人都是老人,一個負責洗洗涮的,一個負責燒火的,一個負責趕車的,這些人都沒有這個本事。
羅德從懷裡再次掏出一把銅板放在桌子上道,“現在你去找人來,要乾淨的婦人,將這裡都打掃乾淨,一盞茶的工夫如果做不好,我們就離開。”
“沒問題,沒問題,客官你稍等,你稍等,二子啊,二子,快點喊你孃親和姐姐過來,給貴人們收拾一下。”周掌櫃的倒不是吃獨食的人,說這話的時候,將銅幣的一半分給了小二,讓他去找人,而葉檀則和李承乾坐在一張不錯的石頭桌子上,上面有個還算是完整的涼亭,這裡看來是平時乘涼的地方,收拾的還算是不錯。
葉彪等到葉檀等人坐好,就從馬車裡取出一套茶具,開始泡茶,水就用這裡的井水。
只是呢,讓人失望的事,當李承乾端起茶碗的時候,差點吐出來了,感覺舌頭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哥哥,這個怎麼有泥沙啊?”
“你就喝吧,你以爲這次出來的玩的?”葉檀卻絲毫不在意,繼續喝着,雖然是泥土味,可是還是有茶香的。
“我不喝了。”李承乾坐在那裡,將茶碗放在一邊,四周看了看,發現真的是很冷清哦。
“這裡怎麼一個人也沒有?”李承乾繼續問道,自己在長安的時候可是看到不少人現在還下館子呢,可是這裡不要說下館子了,就連住店的都沒有幾人?這裡可是距離長安不遠的啊。
“你剛剛也說了,水都沒有多少可以喝的,你指望這裡的人有錢住店啊?”葉檀翻了翻白眼,不滿地問道。
“可是這裡是同州啊,天下有數的大州啊,不只是面積,人口都很多的。”這個李承乾倒是沒有說謊,自己剛剛進來的時候,在外面可是看到不少人呢。
“是啊,你說的沒錯,同州是很大,可惜的是,那是在之前,現在經歷了幾十年的戰爭,今年又是大旱災,你覺得會如何?”
“可是就算是如此,也不至於連點好東西都沒有吧,我們剛剛進來的時候,看到兵丁都是破衣爛衫的,就更加不用說老百姓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李承乾的內心其實非常的善良,一想到連當兵的都吃不飽的話,這日子就沒辦法過下去了。
“少操心,你這次出來就是看看,對你以後有好處,一會我們吃完了之後,就出去走走看看。”葉檀看到羅德招手了,就讓人帶着自己去了臥室休息。
可能是因爲看到這些人的與衆不同,所以被褥之類的都是準備最新的,本來這些東西在李承乾的眼裡看來,根本就沒有辦法睡的,雖然沒有黴味,可是房間裡很悶熱呢,只是當葉檀一句話都不說的時候,他也只能走了進去了,然後葉彪也跟着進去了,只是他卻只是坐在門前打坐,沒有去睡覺。
要是別人的話,肯定是覺得不合適,自己睡覺的時候有人在,如何睡的覺,可是對於李承乾來說,這段時間雖然坐車,可是還是挺累的,所以就趴在花白的被子上休息了,一會就睡着了。
他是被餓醒的,因爲他們中午就吃飯,而羅德帶着幾個人就在處理這個事,莫小雨是跟來的,只是他一直都沒說話,葉檀說了,這次這裡有什麼就做什麼,其他的一概不許帶,這就很考究廚藝了。不過呢,難不倒莫小雨的,在廚師的眼裡沒有不能吃的東西,只有你的東西夠不夠的。
所以當李承乾再次出現在涼亭上的時候,看到桌子上擺着的東西愣住了,這都是什麼啊,黃湯一樣的粥,還有五顏六色的窩頭以及一些看不出名稱的菜餚。
雖然香氣不錯,可是他還是覺得吃不下去,而葉檀曾經歷過大地震的人,什麼東西是吃不下去的。
所以當葉檀放開筷子的時候,李承乾喝了半碗粥,也跟着放下來了,蔬菜之類的幾乎是沒吃,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嘗這很不錯,卻是真的不習慣。
“走吧,出去看看,你們都留在這裡,葉彪跟着。”葉檀也不在意,有的時候,日子過的時候,需要的是時間去點綴纔可以。
兩人走出秦川酒樓,一股子熱辣的氣流就充斥而來,看來酒樓還是有不錯的水脈的,否則的話,那裡面應該是陰暗潮溼,而外面的溫度是真的很高哦,現在是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外面的陽光已經開始準備下山了,而同州的人流似乎也多了起來了。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出現三個衣服乾淨的人是很顯眼的。
李承乾的兜裡已經沒錢了,因爲他都分給了那些問他要錢的乞丐那裡了,而且還將衣袖上弄了一個髒污垢,而葉檀卻是一分錢都沒有給,其中一個大漢模樣的人想要教訓一下他,卻被葉彪一巴掌拍在地上了,半天都起不來,大家才知道人家出來的是有原因的。
兩人就在同州的石板路上走着,看着四周都是難民,這些人的臉色很難堪,有一些人家根本就沒有衣服,李承乾甚至於還看到了一個男子手裡就拿了一塊餅,就從一個二八少女的身上起來,然後那個姑娘抓住大餅就吃了起來,邊上都是羨慕的眼神。
他覺得很刺目,就像是有人拿着針扎自己一樣的難受。
而葉檀卻感覺沒什麼,在大唐這個貞操不是非常重要是時代裡,能夠吃點東西就可以活命的事,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最高明的手段。
等到他們走到同州的最邊緣的地方,靠近蒲州地界的時候,李承乾忍不住問道,“哥哥,如此場景,同州刺史真的是該死。”
看着因爲不知道是天熱還是其他原因的李承乾,葉檀笑了笑道,“你這話可不能讓同州的百姓知道了,否則的話,你我可能走不出同州。”
“爲何,難道我說錯了?”李承乾不停地用衣袖扇着自己的臉蛋,這裡是溫度說真的挺高的,樹木還少,很多樹都挺白的,走近一看,樹皮都不見了。
“如果這個同州刺史真的不作爲的話,你現在進城看到就不是這些人半生不死了,而是全部都死了,這些人應該是吃了粥的,但是呢,因爲刺史大人沒有更好的辦法,所以,只能不給他們吃飽,你不是開過粥場嘛,你可以找你手下問問,是不是如此,沒有辦法弄的更好,那麼就想辦法弄的不好不壞,這個同州刺史是個高人,就是腦子不太好使而已。”葉檀說到這裡,就看到了一人,一個應該在某個地方弄點劣酒和一個豬蹄就可以享受的人。
李承乾發現葉檀不說話了,就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卻發現了之前讓自己來火的那個貪污的兵丁。
他的衣服依舊很乾淨,只是背上有一個破舊的麻布袋子,不大,也就十來斤的模樣,他揹着那個東西,看來是非常高興地朝樹林裡走去。
葉檀拉着李承乾慢慢地跟了上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樹林不深,而且很乾燥,只是當你入了其中之後,就會發現一大片的黃花和野草,也不知道爲什麼不長糧食的地方,會有如此的野草之類的,三人穿過一條木質的小橋之後,就看到了一個草棚,外面還被人用心地圍了一個柵欄。柵欄上面有一個木質的小門,上面有一根看不出顏色的布條,院子裡應該是雞鴨滿地纔是,可是這裡卻是什麼都沒有,只有平整的地面,連雜草都沒有。
兵丁小心地解開布條,然後拉開小門,門可能是年久了,發出難聽的聲音,不過呢,裡面卻傳來了一個童聲,“是鬼叔來了?”
“是鬼叔我。”叫鬼叔的兵丁小心地將門關好,然後才慢慢地走進去,一扇破舊的門被推開,發出吱吱的聲音,而在他到門口的時候,葉檀和李承乾就從那破舊的窗戶外面看到了裡面有六個孩子,四個有殘疾,不是缺胳膊就是沒腿的,身上也很髒的,看到鬼叔進去之後,臉上都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其中一個頭上都有枯草的小丫頭也就三四歲的模樣,倒是全身沒有毛病,只是不會說話,只有一個笑容地迎來上去,鬼叔將袋子放在地上,然後撫摸着她的腦袋道,“小翠,今天聽話了沒?”
小丫頭不好看,而且有點醜,可是眼睛裡的那份童真卻讓人動容,不停地點頭,然後張嘴想要笑卻沒有聲音發出,只能無聲地笑着。
“小兵,今天沒事吧?”鬼叔將小丫頭抱在懷裡,繼續問道。
一句話,一個人,很快就問完了。
然後他像是獻寶一樣地將麻布袋打開,像是變魔術一樣地取出大餅道,“看看,今天遇到了一些好心人,給了我不少錢,就淘換了這些吃的,你們省着點吃,應該可以等到朝廷的救濟糧下來,到時候,就不用如此了。”
他說完這個,就嘆了一口氣,看來是不樂觀啊,不過呢,這樣的情緒不應該放在他的身上,他很快就開始燒火給孩子們弄點水,按理說同州的人是沒有心情說什麼熱水的,可是當李承乾看到鬼叔將那些大餅撕碎了放入瓦罐裡,然後對着最後一個只能趴在那裡的小孩子道,“小倫,你嗓子不好,就喝點迷糊吧。”
站在外面的李承乾眼睛裡已經充滿了淚水了,他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如果這個兵丁現在在吃肉的話,他是覺得正常的很,可是他現在卻在給孩子們做飯。
等到迷糊弄好了之後,兵丁給每個孩子一小塊餅,剩下的就放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防止被夜貓之類的叼走了,就開始給幾個孩子吃飯。
“鬼叔,你雜不吃呢?”小兵咬了好幾口,覺得真的是很香啊,忍不住問道。
“剛剛買的時候,鬼叔喝了幾口酒,現在吃不下去,你們吃吧。”鬼叔說這話的時候還張嘴讓他們聞到那股子酒氣,看來不是說謊。
等到孩子們都吃飽了之後,李承乾幾人已經離開了這裡,而葉彪也跟着回來了,在葉檀面前說道,“少爺,剛剛那個兵丁叫薛貴,聽說以前還是挺厲害的,可惜,後來收留了一羣殘疾小孩,就落魄了,剛剛他去買餅的時候,還被劉家的人給坑了,他爲了自己不吃,就將人家倒入痰盂裡的半杯酒給喝下去了。”
聽不下去了,李承乾感覺自己似乎都要瘋了,真的是太難受了。
“哥哥,我們去找同州刺史,我要去好好地問問他怎麼回事?”
看着氣呼呼的李承乾離開了,葉檀慢悠悠地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