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無形間被人給予了厚望的周淮安,也再一次來到了廣州城中,卻是騎在馱馬上由十多名護兵隨行和開道,外加上幾十名拉車挽馬的伕役相隨;此外還有兩個小跟班,作爲牽馬跑腿小廝的周小七和充作隨身書錄的還俗小沙彌了願/廖原。
沒錯,原本只是個撿回來的流浪兒的小七,就在昨天剛剛在將頭王蟠的建議和拉人起鬨見證下,由他這個營裡最多學問的人兼當主給取個姓,連帶就此還俗改名的小沙彌了願一起,算是確認了主僕的名分和歸屬,另一方面則暗自是對他過去身份和名字的一種緬懷和紀念了。
而對於這兩個背景來歷各不相同的少年人來說,這也是一種脫胎換骨式新生的開端和,因此看起來哪怕過了一整天,臉上殘餘的興奮勁頭和沒心沒回的笑容,偶然還會冒出來一些。
而在此之前,倒是還有另外一羣形形色色的營中士卒同行,不過在籍着他的由頭進了城門之後就在街頭上分別開來,現在都已經散去各自尋找消遣和樂子了。
要知道作爲駐留在城外遠郊的外線部隊,能夠名正言順進城的機會可不多,因此每一次進程的機會,對他們這些頭目和士卒而言,同樣也是一次難得放鬆和休假的變相福利,
隔日不見的廣州城又變得冷清了一些,似乎是因爲大量調動過的原因,那些帶不動成羣結隊盤桓在街頭的義軍將士,連帶本地居民、商旅在內的行人也稀少了許多,初次所見時空氣中的血腥味和再次到來時淡淡的腐臭味,也已經基本消失不見了;而只剩下一種相當寡淡和蕭疏的氛圍,以及時不時可以嗅到的發黴與積灰的氣息。
而在那些高大的牌樓之下,偶然還可以看到懸掛起來的人頭,只是其中老少皆有;按照邊上張榜上歪歪扭扭的字體,這些便是城中刺殺風波的罪魁禍首,還有些則是陸續被搜檢出來的官軍奸細云云。
這一次出來的目的地是大將軍府所掌握下,位於番山西側的廣州都督府的武庫之一;因此越往裡走,遇到的巡邏和盤查就越來越多,駐守在街口臨時關卡上的守衛力量,也變得越來越是穿戴整齊和裝備精良,氣質和氛圍也從最初漫不經心的鬆散閒淡,變成了不苟言笑的森嚴肅殺。
周淮安甚至注意到在一些不起眼關卡邊上的沿街建築上層,還有明暗分佈的哨位和爲數不少待機的弓手之類,明顯呈現出一種外鬆內緊的姿態來,也讓他對這些農民起義軍到處是炮灰、雜牌,所構成烏合之衆的主要印象和評價,稍稍有所改觀。
不過在王蟠提供的關防和臨時木契之下,這些新舊增設的崗哨和關卡,都沒有能夠給周淮安造成多少實質的影響和妨礙,反而讓他籍此近距離觀察和認知、瞭解了,這城中不同地段、番號之間的義軍歸屬和職責範圍。並將其在自己的輔助系統裡一一標註和存留起來,說不定將來還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廣州的武庫是一片儀仗山坡而成的建築羣落,因此,遠遠就可以看見一片烏雲似的瓦頂和檐角。這裡也是內城爲數不多守衛力量相對集中的所在,所以這些成羣結隊頂盔貫甲巡守在街上的義軍士卒,在精氣神上也要比其他地方更勝一籌。
“那些紅色纏頭的甲兵,便是軍府麾下的長恆健兒。。”
作爲護兵隊正而披掛整齊的老關,也在旁用一種難掩羨慕和感嘆的語氣,時不時的爲他主動介紹到。
“也是最早追隨王大將軍,資格最老的義軍精銳。。”
“而那些玄盔赫衫的將士,則多是冤句(今山東菏澤)老家或是鄰近的宛亭、範縣人。”
“也算是黃王的鄉黨和子弟兵了。。”
“還有那皁袍騎卒,則是來自濟北的鹽梟。。多是黃王親熟的故舊。。”
“別看那打着雀尾旗的哨隊不起眼,卻是陣前督行軍法的弘毅都。。”
“那喜歡打扮得花裡胡哨就是挺擊營的人馬,前身乃是抗稅的五山之民。。”
“他們殺官造反的時日,可比王大將軍的長恆起事,還更早上一些呢。。”
“也算是俺們鄰縣的鄉親了。。”
“若不是範大頭領和甄老將實在死的早。。”
說到這裡,他不由咕噥了一聲。
“小甄將軍又與尚帥半路起了爭執而分兵各出。。”
“後來又和大夥兒都折在大庾嶺,只剩一個將頭來收拾殘局,。”
“怕是不會比他們如今的氣象,差上多少呢。”
對於老關偶然觸發的回憶和緬懷,周淮安卻是笑而不語而點頭稱是;只是心感所言看起來信息量蠻大的。而這老關看起來也不完全是表面那麼的爽朗無心,而是個有所故事的人啊,最後說上這番話都也不僅僅是有感而發,日後或許可以探尋一二呢。
因此,光是這段內城途經的路程和街道上,他們這一行人就遇上了至少好幾部不同的義軍番號,而停下來給對方避讓了好幾次。
只是在演過了身份和印信,進了武庫的牌樓大門之後,就重新變得清淨和安逸起來。出來接待他們的是一名穿青色武官戎衣的管庫,自報名號叫賈元,圓圓的臉,尖尖的下須,五短身材看起來有些滑稽和市儈氣質。
對待他們的態度倒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中正八穩和平淡無奇,只是說起話來卻是一副本地人的含混口音,顯然是本地招募和留用的人員;而對於周淮安這個已經小有點名氣的“和尚”,略帶好奇和探尋的會多說上幾句話。
在他的的引領下週淮安一行人來到最近一處倉房建築面前,
從大開的門戶中,可以撇見裡面堆滿了一排又一排保養得宜的兵器架子,各種弓甲袍簇高矮錯落寒光爍爍的整齊成行,就像是森森然肅殺等待校閱的士兵,又像是精心培育和修剪出來的金屬叢林;
但是賈元卻是腳步不停的帶着他們略過了這處庫房,又來到了另一大間敞開的庫房邊上,這裡佔地更大也更空曠一些,因爲其中的武器已經被取走了一部分,而露出許多空蕩蕩的位置來,而剩下的兵器樣式也顯得凌亂錯雜的多,許多武器的包裝直接敞露開來而透出明晃晃的泛光來。。
但是對方還是繼續穿過這裡而向着裡頭走去,又來到了一件彌散這淡淡黴味的庫房當中,這裡放着許多甲冑和牌、盾的架子,只是上面已經蒙上了明顯的的灰塵了
管庫的頭目幾乎是沒有怎麼停留,一直穿過了好幾處性質各異的庫房之後,甚至都出現了一些明顯出現潮氣和鏽斑的武器,卻依舊沒有讓他們停下來;
直到最後繞了好幾轉之後,纔在偌大倉庫建築羣落一處邊角上,寫着斑駁“團結”兩字的小庫房前停下了腳步。親自掏鎖有些費力的打開,看起來就十分陳舊而有些朽化發脆,令人擔心下一刻會不會破碎開的兩大扇門板。
迎面一股子積餘了許久的黴灰味夾雜其他的氣息,幾乎是撲面而來。
“這兒便是你們要點收的所在”
裡面一片灰撲撲的,厚厚塵灰積之下的要仔細辨認才能發現有物品堆放的輪廓。而牆上漏雨形成的痕跡和黴斑,就想禿頭上的蝨子一般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