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軒內, 兩人忽然之間分外尷尬。
一個冷着臉懷疑對方做了手腳,一個百口莫辯,莫名心虛。
高桓站在門口處動也不敢動了, 他不會忘記, 李桑桑對他是有多麼厭惡, 靠近她, 李桑桑是會難受的。
李桑桑擡起眼睛淡淡掃了他一眼, 徑自往榻上坐了,不再理會他。
這小軒裡什麼都沒有,若是有一本書倒是好打發時間, 可是這裡只有窗外簇簇的菊。
不看高桓送的菊花,就要去看高桓本人, 相比之下, 還是菊花更加順眼。
李桑桑偏着頭一直看着窗外。
高桓站在門口一直看她, 他忍不住出口說道:“桑桑,你這樣脖子會不舒服。”
李桑桑微微一僵, 頓時轉頭不是,不轉頭也不是了。
她依舊沒有理會他。
滿室沉默,只有香爐裡冉冉的青煙在浮動。
高桓站在門口,站了許久,漸漸地他感到有些燥熱, 氣血直往上浮, 他定了定神, 剋制住浮躁的心緒。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李桑桑。
李桑桑雙頰酡紅, 兩眼微微闔着, 她倚靠在榻上,正如海棠春睡。
高桓腦中的旖麗頓時歇了, 他緊張問道:“桑桑,你怎麼了?”
李桑桑沒有回答,她看起來根本沒有聽到高桓的話。
她的頭微微一偏,裙襬鋪滿了榻,肌膚泛起薄紅。
高桓心中潛藏的恐慌又冒了出來,他總在害怕李桑桑離開他,前世的墜樓,今生夢裡無數次她慘白毫無生機的臉龐,都讓他驚恐不已。
他指尖顫抖:“桑桑?”
李桑桑口中吁吁出着氣,脣齒間吐出輕微的一聲:“不要過來。”
但高桓沒有聽見。
他快步走到李桑桑身邊,摸了摸李桑桑的額頭,只感到手掌一片炙熱,他雙手扶住李桑桑的肩,慌張問道:“桑桑,你怎麼了?”
李桑桑恨恨睜開眼:“離我遠一點!”
李桑桑從前的眼中總是漠然的,今日一看,卻多了幾分羞憤。
高桓忽然間明白過來了。
方纔被他強壓下去的燥熱之感的原因,他們都中了招,有人給他們下了哪種藥。
高桓知道他應該鬆手,可是握住李桑桑的肩,她衣裳上柔軟的織物在他的手心劃過,隔着衣料,他感到李桑桑在他手心顫抖。
他不太想放開。
但是到底,他還是放開了。
他退後了兩步,環顧屋內,皺了皺眉,終於看到了冒着煙的香爐,他走了過去,將香爐打翻,用靴子將線香碾了幾道。
大約着藥就是摻進線香裡。
他以爲這就沒事了。
但是啃噬肌骨的癢這才漸漸從身體裡面透了出來,這香實在古怪,等讓人察覺到異樣的時候,竟然已經深入肌骨了。
高桓只感到一股熱氣下到小腹,上到頭腦,他有片刻的不清醒,然後他抽出隨身的匕首,將刀刃握在手心,很快他的手心洇出一片血紅。
冰涼的觸感帶着些微的疼痛刺激到了高桓的神經,給他帶來了一絲清明,但是李桑桑就沒有這般好過。
她搖搖晃晃要從榻上起來,然後一下子沒有站穩……
“桑桑!”高桓慌忙走上前去,扶住了她。
李桑桑鴉羽般的睫毛輕輕顫動,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白皙的肌膚上浮起紅暈,一股暗香直往高桓鼻尖鑽。
她整個人也往高桓懷裡鑽。
高桓的額上細細地冒出了汗,他伸出手,很想將李桑桑摟進懷中,然後他想起來那日圍場李桑桑對他說過的話。
李桑桑對他說過,在他身邊的每個夜裡,她都痛苦得不能自抑。
他渾身一凜。
但是李桑桑雙臂軟軟地攀上了他的肩,她在他耳邊唧唧噥噥:“我好難受。”
她像一隻小動物,毛茸茸的頭直往他的頸上挨。
高桓呼吸微亂,他忍得很痛苦,但他只是用手輕輕地拍了拍李桑桑的背,似是在安撫她:“桑桑,忍着一些。”
李桑桑含糊不清地說:“不要。”
高桓的手指在她腰間流連,然後硬生生扯開,他眼中顯出痛苦之色:“你會後悔的。”
他將李桑桑摟進懷裡,不許她亂動,他閉着眼睛,仰起頭,喉結滾動,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有過多的冒犯。
時間緩緩過去,高桓開始感到身上那股躁動和渴意漸漸消退,他不知道李桑桑的情況如何。
李桑桑已經有許久沒有掙扎和亂動,她安靜地蜷在他的懷裡,像是一隻熱烘烘的小狐狸,安靜溫順。
這一世的李桑桑很少有這樣安靜溫順的時刻,她總是冷漠着,暗中和他爭鋒相對。
高桓忽然間希望藥效過得慢一點。
時間也要過得慢一點,最好就此停滯。
李桑桑垂着眼睛躲在高桓的懷中,身上的藥效已經幾乎沒有了,李桑桑卻沒有動。
方纔她情不自禁對着高桓撒嬌,這讓她感到有些丟臉,想着暫時沒人會過來開門,她還要和高桓四目相對很久,想來想去,還不如裝傻混過時間。
但漸漸地,她忽然貪戀起這一點溫度來。
她自小就懂事,很少在父親或是母親那裡撒嬌,她極少任性。
所以當初看見了桀驁任意的少年,她會感到有一絲嚮往,李桑桑情不自禁想要知道高桓的內心。
一旦好奇,那就是萬劫不復。
但她善於壓抑,正如她自小就壓抑對父母的孺慕之情,長大後,她依舊壓抑她不適當的感情。
她不知道爲什麼會喜歡上高桓,他明明不是一個良人。
也許是因爲初見時候他意氣風發的樣子,也許是因爲他片刻的溫柔,也許是因爲他曾是她的丈夫。
她不明白。
不過如今,也不太重要了。
窗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李桑桑睫毛動了一動。
丁吉祥在門外喊:“殿下,你在裡面嗎?”
高桓沒有作聲,一時間李桑桑不知是否應該作聲。
丁吉祥喊了一兩聲,似乎以爲裡面沒人,李桑桑聽見他的腳步聲遠了些。
李桑桑垂下眸子,推開了高桓,站了起來。
她離開得突兀又果斷,她的髮絲還垂在高桓身上,牽牽扯扯,高桓看着李桑桑的髮絲漸漸從他身上墜落,心中一下空落落的。
李桑桑出聲說話:“丁公公,燕王殿下在裡面。”
丁吉祥一下子沒有說話,似乎聽見裡面是李桑桑的聲音而感到驚詫,而感到猶豫。
過了一會兒,丁吉祥的聲音響起來:“……殿下,奴婢應當進去嗎?”
李桑桑的眉頭皺了一下。
高桓揚聲說道:“進來。”
丁吉祥進來的時候一臉爲難,他偷覷了一眼高桓的表情,見高桓沒有被打擾的不悅,長舒了一口氣。
李桑桑在一旁站着看了一眼丁吉祥,心中想着,倒是不知道丁吉祥連撬鎖都會。
她向高桓行禮道:“臣女告退。”
然後對着丁吉祥點頭笑了笑,當做是打招呼,就走出了門外。
丁吉祥在屋內站着,有些手足無措:“殿下,你和李家三娘子,這是……”
高桓覷他一眼:“怎樣?”
丁吉祥想說,那是你未來的三嫂啊。
但他沒有勇氣說出口。
高桓走出了小軒,丁吉祥跟在後頭。
天已經黑了,漫天的星子落下溫柔的光,高桓仰頭笑了一笑,然後他面色又冷凝起來。
“去查查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高桓回到書齋的時候,丁吉祥已經派人查探清楚了。
丁吉祥說道:“是吳姨娘和李二娘子做的,因爲李二娘子和那沈桐婚事將近,李二娘子不願意,就將主意打到了殿下身上。”
高桓面色愈寒。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書齋外面走進來一個小太監,小太監說道:“殿下,李二娘子求見。”
高桓先是擰了眉心,然後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告訴李二娘子,就說今日可惜,讓她今夜亥時在李府門外等着,會有馬車接她去本王的私宅。”
丁吉祥一愣:“殿下要去私會李二娘子?”
高桓橫了丁吉祥一眼,丁吉祥不敢作聲,連忙低下了頭。
小太監走了出去,按照高桓的說法告訴了李蓁蓁。
李蓁蓁臉上顯出了驚喜:“殿下真的這樣說。”
小太監說道:“這還有假?”
小太監也以爲今夜高桓要和李蓁蓁春風一度,不由得對李蓁蓁擠眉弄眼笑道:“恭喜娘子了。”
李蓁蓁臉上微紅。
她急急忙忙回到房中,讓婢女燒了水,沐浴薰香,找了新衣裳,又細細畫了晚妝。
月上枝頭,李蓁蓁悄悄走出了李府。
她避着門房站着角落裡,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冷,但是她安慰自己,沒事的,高桓馬上就過來了。
已經是深秋,天氣很涼,李蓁蓁懷抱着希望一夜站在寒風中,一夜一無所獲。
到了後半夜,她明白過來,高桓不會過來找她。
李蓁蓁凍得渾身發抖,她想要回李府,卻又不敢。
若是在深夜敲響了家裡的門,整個李府就會知道她一夜不歸,她本來身上就有許多風言風語,添上這一樁,她日後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了。
想到這裡,李蓁蓁只能硬挨。
終於,等到天亮,李蓁蓁趁着門房走開的時候,偷偷溜了進去。
吳姨娘在院中等着消息,她一件李蓁蓁回來,面上浮起喜色:“事成了嗎?”
李蓁蓁來不及回答,她一見到吳姨娘,就再也撐不住,搖搖欲墜後,整個人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