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方破曉,就有幡旗招展,僧衆誦經,次第有序地進發。
原計劃明天進軍,文殊突然更改命令,提前進發,佛國僧衆卻不顯倉促,只念誦着經文分成三路,向着東南、東北、正東三個方向進發。
東北方向,由觀世音爲首,攜僧衆二萬五千,座下有韋陀菩薩以及五位羅漢。
東南方向,由談無爲領導,座下僧衆亦是兩萬五千,還有申侯、廣力菩薩跟隨。
這一路距離梁州較近,一旦佔下雍州,談無爲就可直接率人跨過已經坍塌的大行山脈,進軍梁州。
正東,亦是正中的一路,則是文殊親自帶領,僧衆三萬,還有盜版猴一隻。
論人數,佛國不及當初的太平教,須知彼時的太平教光是最後一戰就有三十六萬教衆佈陣,其聲勢之浩大,陣法加持之強,足以讓巨靈神和姜離正面較量不短時間。
也就是姜離來陰的,和雨師兩人騙得斬仙飛刀斬錯了人,還以元炁化毒暗算教衆,否則那一戰還沒那麼順利。
但若是論平均戰力,佛國僧兵卻是遠勝於太平教的教衆。只因這些僧衆,每一人都是容納了道果的修行者,其中八品和九品只佔據六成,剩下的四成中大半爲七品,六品數量亦是能夠達到三位數。
不足十萬之衆其戰鬥力卻是比之尋常的百萬之衆還要勝過。
此前若非是公孫青玥帶着人種袋突然襲擊,還有洪好古以神域相助,那就算“姜流光”未至,佛國僧衆也絕不會落敗。
並且,佛國如今已經度化了數個郡縣之人,要是有必要,也完全可以效仿當初的太平教,拉起大量的信徒參戰。
三路人馬皆是修行者,且能夠用儲物法器攜帶戰備資源,不需要擔心輜重,是以一路疾行,硬是以雙腳跑出了騎兵的速度。
在短短時間之內,就有十多個縣城被拿下,縣令皆是被封了功體,然後交由洪好古以土遁神通帶到申侯那邊,鎮壓道果,然後度化,緊接着就是真空家鄉覆蓋。
只見如潮水般的佛光在一天之內覆蓋了小半個雍州,隨時隨地都能聽到或高或低的梵音禪唱。
其中,東北路的觀世音戰果最大,一路來遭到的抵抗相當之孱弱,別說是觀世音未出手,就連她座下的羅漢都不需出面,就快要拿下一郡了。
然而這等戰果,卻讓觀世音神色凝重。
縣城鄉鎮的地祇都是八九品的,當然不可能抵擋得住佛國隊伍,但是對方可是有從神都帶來的天兵,還有諸多四品的。但凡分出一點力量,都不會讓佛國的佔領速度如此之快。
觀世音都已經做好了應對三品的準備,結果對方竟然像是直接放棄了這一路一樣。
是還不知曉佛國的普渡計劃?
還是說另有打算?
就這樣,東南路僧衆眼看就要兵臨郡城,突然間——
“停下。”
觀世音面色微動,已是聽到了談無爲的傳音。
“停。”
談無爲擁有逆知未來之能,她的話語觀世音當然不會不聽,當機立斷就下達了停步的命令。
但是,此時下令似乎是有些遲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就躲不過去。
天空之中出現瞭如血一般的赤紅,一顆大星從蒼穹之上墜下,如同一道血紅的旗幟,直直落向僧衆部隊中央。
“蚩尤之旗!”
觀世音道出這血紅旗幟之名,心中的凝重卻是微微一鬆。
蚩尤之旗固然強橫,但暴露出來的攻勢總比暗中看不見的埋伏更讓人放心,且姜離手上的軍神五兵不全,這蚩尤之旗也難以發揮完整的威能。
當是時,僧衆隊伍之中升起了白色的蓮臺,有白衣大士於蓮臺上趺坐,一手輕擡,赤紅與水藍雙色合化神光,破空迎上赤紅大星。
水火陰陽激盪,相生又相剋,離合神光參坎離之玄妙,合陰陽之真諦,可解離有形無形之物,亦可合化陰陽之屬,可謂是妙用無窮。
神光刷中赤紅大星,頓時激發都天神煞之反擊,罡煞碰撞,令長空明暗不定。
觀世音手捏印訣,操縱神光,同時另一隻託舉着羊脂玉淨瓶的白皙手掌徐徐擡起,就要有所動作。
都天神煞破滅萬象,便是連先天一炁都遭到剋制,離合神光雖然玄奇,但要說能夠壓制都天神煞,那未免有點太難爲人了。所以,觀世音要動用自身法器了。
然而,還不等羊脂玉淨瓶發揮功效,那神煞竟是突然退去,就連蚩尤之旗也開始分解。
大星表面如同花瓣般散開,一隻猙獰的手掌從中伸出,抓住了離合神光。
神光解離有形無形之物,卻奈何不了這隻手掌,熾烈的高溫從掌中爆發,甚至影響了離合神光的陰陽平衡。
“吼!”
一聲淒厲又狂暴的咆哮響起,剎那間,天地都像是變了顏色,目光所及,屆時火光般的赤紅。
只見周邊的僧衆中有人突然身形一頓,露出痛苦之色,嘴巴張合,突然間爆出了火光。
火焰從七竅中噴薄而出,將血肉悉數燃燒,讓那些僧人們化作了一個個人形火炬。
“這是······”
觀世音眼中光華流轉,佛門六通中的天眼通讓她清晰看到猙獰的怪物身影從大星內部爬出,神色一變,“旱魃!”
話音未落,咆哮之聲更上一個高度,赤紅的怪物如餓虎撲食般飛跳出來,一雙利爪撕天裂空,生生撕裂了離合神光,爪影如山,直擊大地。
觀世音素手輕捻,羊脂玉淨瓶中的楊柳枝拔出,似緩實疾地揮灑,甘霖如光,划向爪影。
兩相碰撞之下,那甘霖竟是遭到一股極端的高溫蒸騰,反化作薪柴助燃火勢,爪影按落,擊在倏然變大的楊柳枝上,沛然炎流轟爆出來。
“轟!”
炎氣蕩空,觀世音頭上的輕紗都鼓盪揚起,身周更是出現了火焰的波紋,旱魃亦是受到反衝,在半空劃過一個圓弧,如同流星般墜落大地。
“嘭!”
落地之時的炎流吞噬了上千僧人,大地化作焦土,無窮無盡的地氣被化作了炎能。
氣溫在高速拔升,天地如同化作烘爐,焚滅萬物。
旱魃落地,便是赤地千里,不光是眼前,更向着已經被佔據的郡縣擴張,沿途所過之處,草木盡絕,生機皆滅,就連黃土,都凝固出焦黑之色。
觀世音面色已是凝重萬分,因爲她發現旱魃的氣勢在瘋狂暴漲,腳下的大地就是她的力量源泉,源源不絕地給她提供着地氣。
這一個怪物的出現,讓這一路部隊陷入了萬分不利的境地。
······
······
同一時間,文殊所在的中路大軍行至一處山脈之前,前方山嶽之間神威交織,化作滿天光華,風雨嘯聚,現出一條有翼之龍的身影。
文殊和白毛猿猴一同升空,望着遠方成陣的天兵,淡淡道:“公孫家的未來家主,還有鼎湖派的前代天璇長老,這是想要以姬氏和姜氏的誓約來鉗制本座?”
天譴的威能,文殊之前已經在昆虛山上見識過。
姜離之實力能與三品相較,卻在天威震盪之下直接身成齏粉,差點就神形俱滅。雖然從後續發展看來,這是姜離故意的,他製造出入滅的假象,騙過了天譴。
但天譴的威能,是實打實的。
就算是三品,遭受了天譴,那也是不死也重傷。
文殊如今練成如來不毀真身,死應該是不會死的,傷卻是肯定的。
而在對方陣中,那位姜司空,姜氏之中唯一能和文殊在老六之道上一較高低的姜離,怕是就等着天譴降臨之時。
“竟是躲在女人背後,當真是墮了我姜氏之名。”文殊冷哼道。
······
······
兩路人馬皆是遭阻,觀世音和文殊各自遇上姜離所佈設的難關,兩處的景象同時進入談無爲的視野,讓她察知到情況的不妙。
談無爲所在的這一路,此刻行到了黃土平原,前方是一望無際的黃土,間或還有一兩座被風化的巖峰突起。
這裡是就是當初道君西行之時所經過的路徑,道君和姬繼稷就是在此地交手,最後以自身負傷爲代價壞了姬繼稷的軀殼。老君觀,也正是建在此處。
本就是遭受過旱魃之禍,又在百年前出現雙強大戰,使得此地徹底淪爲了廢土,方圓千里之地皆是黃土黃砂,難見人跡。
“真是一處極好的戰場啊。”
談無爲一襲素羅袍,身姿凜凜,脫離了部屬,飄落到前方的一座巖峰上,道:“我說的沒錯吧,三位。”
似是響應着她的話語,身披麻衣,頭戴斗笠的劍客悄然出現,正是墨門矩子墨玄空。
劍勢凌厲,但身上帶着淡淡血腥的道人御劍而落,攔在前方,乃是玉虛觀之主廣乘道人。
還有一個道人,身着紫色八卦道袍,四十歲上下,頷下長鬚帶着赤白之色,揹負長劍,卻是同爲玉虛觀中人的廣元道人。
這一位果然是離開了玉虛觀,前來參戰了。
佛國三品都傾巢而出了,玉虛觀要是還留着一個三品駐守,那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作爲劍修的廣乘道人自然是不乏銳氣,直接就讓廣元道人蔘戰了。
這一點,倒也是在談無爲的預測之中,只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預測到現在的局面,她的逆知未來神通有沒有看到此刻的境地。
三位三品從三方包圍了談無爲。
佛國部隊兵分三路,沿途度化地祇,真空家鄉覆蓋神域,將內中的百姓悉數渡入佛國。如此舉動,能逼對方同樣進行攔阻,分出兩個三品戰力截住觀世音和談無爲。
剩下的,則是交由文殊來應對。
文殊凝聚大日如來法相,修成如來不毀真身,之前一對二傷了廣乘,如今便是重演先前那一幕,也有自信完勝。
等到文殊戰勝敵人,便可着手收拾其餘兩路的敵人。
這戰略是以文殊爲中心,將文殊的戰力優勢最大化發揮,且即便敵方知曉佛國這邊的意圖,也不得不進行攔截。
總體而言,簡單但實用,讓對方不得不應招。
姜離也接招了,但應對方式卻是出人意料。放出旱魃,對觀世音那一路極盡破壞,甚至還要將被度化的地區一併毀滅。
以天譴威脅文殊,加上姜離在暗中埋伏,攔阻中路。
然後,就是將剩餘的三品全都投入談無爲這一路,務求將這位能夠逆知未來的三品給超度了。
從被動接招到主動出擊,破了佛國一方的戰略。
“當日我就說姜司空此人心狠手辣,他人也許不會對信衆下殺手,但他絕對會。”
談無爲面對三方的包圍,卻是鎮定依舊,迎着三者的目光和氣機鎖定,道:“當初太平教三十六萬教徒都被姜離以毒雨廢去了行動能力,最終死在大戰餘波之下,如今也頂多就是再死三十六萬。這一回生,二回熟,對於那一位來說,也許就是抹殺了一羣螻蟻,完全不放在心上啊。旱魃爲虐,也不知會有多少人死在焦土之上。”
似是悲憫,又帶着淡淡的諷刺,讓包圍的三人不由皺眉。
但是三人都非是常人,即便心有不忍,也不會在此刻遭受挑撥。
“無爲,你的話術依舊厲害,不愧是我墨門曾經的第一墨辯。”
墨玄空語氣中帶着淡淡的冷意,“可惜曾經用來伸張公義的墨辯之術如今也變了味道了。姜司空的手段也許有些過於狠辣了,但是會這樣做,難道不是因爲你等行邪道,度化百姓嗎?就算是有罪,也是罪先在你等,莫要顛倒是非,偷換概念了。”
話落之時,三道凌厲劍勢同時鎖定了談無爲,封鎖了所有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