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擊得手之後,李玄都毫不猶豫地收劍後撤。
唐秦痛吼一聲,仰天長嘯,磅礴氣機化作滾滾音浪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巨大的音浪不僅刺人耳膜,而且還如狂風鋪面,使得山上的草木搖晃不休,甚至有些境界修爲稍低之人,都站不穩身形,不住地向後滑退出去。
唐秦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受過這樣的傷勢,而且還是在兩招之間,就算是“血刀”寧憶來了,也絕對不可能做到!
李玄都拉開距離之後,淡然道:“當年青陽教初創之時,唐將軍也是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只是這幾年養尊處優,手藝有些生疏了,我們再來過。”
正如李玄都所說,唐秦當年也是廝殺的老手,只是最近幾年纔不怎麼出手,此時他被李玄都刺了一劍之後,也慢慢冷靜下來,心知自己是被這小子算計了,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大意,深吸一口氣,道:“是我小覷閣下了。”
李玄都哈哈一笑,雖然視線一直放在唐秦的身上,卻是對隱去了身形的秦素說話:“瞧見沒有,我這人不說大話,說遮風擋雨就是遮風擋雨,堂堂地公將軍,也不過如此了。”
披着“幻靈紗”的秦素嘴角上翹。
在認識李玄都之前,她不止一次聽陸雁冰說起過李玄都,在陸雁冰的描述中,李玄都是個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好爲人師,愛說教,下手的時候心狠手辣,嘴上一套,做起來又是一套,與無數道貌岸然的正道宗師如出一轍,使得秦素對於李玄都的印象很是一般。也正因爲如此,秦素第一次見到李玄都時,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個油嘴滑舌的傢伙與那個傳說中不苟言笑的紫府劍仙聯繫起來。
現在秦素很好奇一點,是李玄都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如此,還是僅僅在她一個人面前這樣?想要驗證也很簡單,讓李玄都和陸雁冰見上一面,看看兩人如何相處就行。
不過前提是她和李玄都能安然離開此地。
唐秦聽到李玄都這話,眼神中有幾分不遮掩的譏諷。
這種攻心術的確很有用,不過你也不能來回反覆用,豈不是把別人當成了傻子?
李玄都自然也瞧見了唐秦眼神中的譏諷,話鋒一轉,仍是對秦素說話,說的卻是唐秦:“我早就說了,堂堂地公將軍,可不是那些愣頭青,不可能上兩次當,你啊,真是太小看唐將軍了。”
秦素想笑卻沒有笑,憋笑實在有些難受。
唐秦剛剛平復下去的心境再起漣漪,眼底的陰沉又涌現出來,冷冷道:“真是好一張利嘴。”
說罷,唐秦提刀緩行,胸口的傷口漸漸止血:“你有這般境界修爲,想來不是尋常出身。先前那女子所披的‘幻靈紗’是補天宗的寶物,我聽說‘天刀’秦清有一個女兒,名叫秦素,在少玄榜上位列第四,你難道是秦清的女婿?既是高門大宗出身,一而再再而三跟我玩弄這些心計,耍弄這些小聰明,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李玄都笑了笑:“當年武侯和毒士各自輔佐其主,有人說武侯是大智慧而毒士是小聰明,可毒士的小聰明卻幫其主奪得皇位。所以說,大智慧是用來治國平天下的,對付你這種跳樑小醜,小聰明足矣。”
李玄都的話音未落,唐秦再度一刀劈出,這一刀他放棄了一刀斃命的想法,所以出力八分,留有兩分轉圜餘地。
李玄都同樣出力八分,迎向這一刀。
只是李玄都同時催動手中“人間世”和自己體內蘊含的“逆天劫”劍氣,兩股劍氣合作一處,生生將唐秦的一刀彈開。
“逆天劫”號稱殺力第一又豈是浪得虛名?
李玄都笑道:“當日在北邙山中,人公將軍唐漢被‘海枯石爛’張先生一劍擊敗,險些身死,今日我又得以領教地公將軍的高招,三刀尚且奈何不得我分毫,看來青陽教也不過如此,浪得虛名罷了。”
唐秦又驚又怒,立時身隨刀走,用出他的得意絕學“大衍靈刀”。此乃一門貨真價實的上成之法,運刀之後,出刀奇快,甚至能隔空出刀,不以刀氣傷人,倒像是直接一刀跨越兩者之間的間距,仍是以刀鋒傷人,無有軌跡,極難防備,往往能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卻是與清微宗的“斗轉星移”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時只見唐秦一刀斬出,分明是從正面出刀,可刀鋒卻是從李玄都的背後出現,幸而李玄都躲閃及時,險之又險地以“星轉鬥移”挪移開身形,否則就要被這一刀刺一個透心涼。
天人境的大宗師所用招數,往往不如歸真境那般聲勢浩大,但是更爲玄妙,方纔若是換成一名尋常的歸真境高手,任你有呼風喚雨之能,也要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刀刺死。
李玄都停穩身形之後,道了一個“好”字,一振手中“人間世”,浩浩劍氣生出,瞬間將“人間世”殘缺的一尺補齊,使其又成爲一把三尺青鋒,然後李玄都猱身進劍,說道:“有僭了!”
這是李玄都第一次搶攻,一劍刺出,劍氣凜冽,發出“嗤嗤”聲響,劍氣之盛,讓人駭然。
唐秦將手中“奪魂”橫掠,畫出一個彎月狀的弧度,平搭在“人間世”的劍脊之上,勁力傳出,倚使得李玄都手中的“人間世”登時一沉。
李玄都抖腕翻劍,劍尖向他持刀右臂刺出。
唐秦回刀圈轉,“啪”的一聲,刀劍相交,各自飛身後退。唐秦手中的“奪魂”這麼一震,不住顫動,發出“嗡嗡”之聲,良久不絕。
世人不知“劍意”與“劍招”區別,此二者便如大師和匠人的區別,匠人滿是匠氣,將自己框在各種條條框框之中,不敢逾越分毫,做不到天馬行空,而大師則是信手拈來,不拘於規矩,一法通則萬法皆通。劍意便是將劍招相忘,得其神髓,臨敵時以意馭劍,心無拘囿,千變萬化,劍招則無窮無盡。
這層意思,李玄都已經隱約悟得,而秦素則是差了稍許,還差一層窗戶紙的距離,此時她見兩人繼續相鬥,只聽得“嗤嗤”之聲大盛,唐秦出刀凌厲狠辣,以極渾厚修爲,使刀芒更爲鋒銳,出刀又極爲詭異,向左出刀而刀鋒在下,向右出刀則刀鋒在後,刀光盪漾,刀氣瀰漫,使得所有觀戰之人只覺有一片光影在身前瀰漫,發出蝕骨寒氣,不得靠近半分。
李玄都的“人間世”則在這團寒光中又交織出一副畫卷,將他自身護住,他心中更無半點雜念,以意運劍,每每都能料敵先機,竟是讓神出鬼沒的刀鋒傷不得他分毫。
唐秦越鬥越是心驚,兩人激鬥三百餘招,自己竟是連此人的衣角都沒能碰到分毫,真是他修爲大成以來未曾遇到之事。
突然之間,他想起一事,一刀暫且逼退李玄都之後,向後躍出,難掩震驚道:“你用的是‘劍心太玄意’!此乃‘太陰十三劍’中的第十二劍,就算是陰陽宗的十殿明官,也只有兩人練成,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