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瀝瀝,便是驛路也泥濘難行。距離琅琊府的西陽縣還有數天的路程,馬車實在走得不快,春雨留客,不過五里路,就足足走了一個時辰,這還是李玄都直接推車的緣故,否則這會兒車輪已經陷到爛泥中出不來了。
恰好此時到了一座山莊附近,三人便折道去借宿一宿。
山莊的大門上懸有一塊牌匾,名爲“仙劍山莊”。
李玄都向白絹和秦道方介紹道:“這座仙劍山莊,大有來歷,而且與我們清微宗聯繫很深,據說開創此山莊之人,本是我清微宗的一位前輩祖師,精通鑄劍,因爲與當代宗主不睦,這才離開清微宗開創了此處基業,不過這位祖師也沒有就此從清微宗的宗譜上除名,故而仙劍山莊算是清微宗的下屬依附門派,在那位祖師之後,此後每代莊主一生都要鑄劍一把,至今已經藏劍十二柄,每一劍都有寶物品相。”
白絹跳下馬車,輕輕按住腰間的刀柄。
此時白絹所佩之刀已經不是“欺方罔道”,而是顧虎臣的“飲雪”,與李玄都所佩戴的“冷美人”有幾分相似,都是霜白之色,乍一看之下,倒像是一個模子裡鑄造出來的。
此時山莊的門房已經迎接出來,生怕怠慢了客人,畢竟這一行人都氣態不俗,當先的一對男女,且不說相貌,就是腰間的佩刀,便不是尋常江湖人能佩戴的,而被女子攙扶下馬車的上了年紀的男子,雖然瘸了一條腿要拄着雙柺,但氣態卻是極爲不俗,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
李玄都抱拳道:“恰逢春雨攔路,在下李玄策久仰仙劍山莊之大名,就厚顏來此借宿一日,還勞通報此處主人一聲。”
雖說是官話,但在話音中還是帶着些許齊州口音,這讓山莊的門房稍稍放心一些,加上這三位氣態不俗,定是來頭不小,於是拱手道:“請貴客稍等。”
說罷,他轉身便往山莊裡快步行去。腳步輕靈,顯然是有修爲在身,最少也有入神境。
約莫半柱香後,門房就快步走出,對一行人拱手道:“我家主人到了。”
話音未落,就見一人走出,着一襲黑色長衣,髯長及腹,臉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門房說道:“這位是李玄策李公子。這位是我們二莊主。”
那二莊主眯起一雙醉眼,望向李玄都腰間的佩刀:“李公子大名,恕在下孤陋寡聞,不曾聽聞。”
這話頗爲無禮,不過李玄都本就是報了假名,也怨不得人家實話實說,笑道:“本就是無名小卒。”
二莊主正要說話,卻見李玄都腳下驟然有白氣升騰,一驚之下酒醒了大半,再凝神望去,竟是李玄都以自身氣機將腳下三丈之內的雨水悉數蒸乾,然後李玄都的身子稍稍往旁邊一讓,只見地下兩塊青磚之上,分別出現了一個腳印,深及三寸,鞋底的紋絡都清晰可見,原來他適才說話之時,潛運氣機,竟在青磚上硬生生踏出了兩個腳印。
若僅僅是如此,那也不算什麼,關鍵是這兩塊青磚之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裂痕,兩個足印又一般深淺,平平整整,便如細心雕刻打磨出來一般,可見其對於自身氣機的掌控已經達到細緻入微的地步。
二莊主自忖踩出兩個腳印不難,可要想這樣精細卻是很難。雖說此人這等做作不免有些膚淺,非真正高人所爲,但畢竟修爲驚人,令人欽佩,於是抱拳朗聲道:“李公子快快請進,在下陸時興,方纔眼拙,這次委實是在下失禮了,還望李公子海涵。”
李玄都還禮道:“不敢當,李某叨擾,先行謝過借宿之情。”
陸時興親自爲李玄都等人引路,笑道:“李公子莫要太過客氣,若是有招待不週之處,李公子儘管開口便是。雖說我們仙劍山莊比不得正道十二宗,但也沒有怠慢客人的道理。”
李玄都笑着點了點頭,一行人跟着陸時興從側門入府,若是李玄都亮出自己的身份,也許會能讓仙劍山莊大開中門迎接,可現在他們只是沒什麼名氣過路客人,自然不會如此。
進入山莊之後,在陸時興的帶領之下,一路穿廊過棟,來到一座獨棟小院跟前,小院背靠山莊中的小湖,景色極美,用此地來待客,哪怕是秦道方這位實權總督,也挑不出錯來。
至於馬車,則是停入山莊的馬廄之中,自有人去照料。
來到院子,秦道方拱手道:“有勞莊主了。”
陸時興見其氣態不俗,就連這對雲遮霧繞的年輕男女也是隱隱以此人爲首,心中一驚,趕忙還禮道:“來者是客,不敢當,不敢當。”
陸時興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貴客名姓?”
秦道方道:“老朽姓秦,單名一個‘濁’字,這是老朽的侄女和侄女婿。”
“秦濁”陸時興在心底默默唸叨了一遍,未曾記得江湖上有如此人物,不過也有可能是朝廷的權貴人物,不可小覷怠慢。
他昔年甚是狂傲,後來遭逢強敵,逼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幸得清微宗的二先生出手,這才擺脫了困境,自此之後,當年的悍勇兇焰,早已收斂殆盡。
只見他肅然起敬道:“久仰,久仰。”
白絹聽得好笑,秦濁也好,李玄策也罷,分明都是取用了各自兄長之名的化名,江湖也好,廟堂也罷,並沒這樣兩個人,陸時興居然說“久仰,久仰”,不知從何“仰”起?更不用說“久仰”了。
寒暄過後,陸時興沒有過多停留,輕輕離去。
小院四四方方,中間是個方方正正的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幹如鐵,極是蒼勁。此時站在廊下,可見雨絲自天井紛紛而落,檐下滴水連綿不絕,極是美景。其中有專門伺候的僕役,此時都候在外面,其他物事也一應俱全,唯獨沒有酒。
李玄都從自己的“十八樓”中取出一罈上等的女兒紅,道:“春雨綿綿,理應佐酒。”
秦道方畢竟是讀書文人,此時不由眼神一亮:“沒想到紫府還有如此雅興。”
李玄都笑道:“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