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本來打算自己充當車伕,讓白絹與秦道方坐在車廂中,不過車廂太過狹窄,而秦道方的腿因爲固定了夾板的緣故,不能彎曲,所以最後就變成了李玄都與白絹一起坐在車伕的位置。
李玄都看了眼刻意與自己劃清界限的白絹,嘆道:“秦姑娘,你這般刻意作態,倒是落了下乘。”
白絹瞥了他一眼,沒有半句廢話:“登徒子。”
李玄都有些時候顯得不解風情,不是真就不解風情,只是沒遇到能讓他解風情的人,畢竟當初他也是與胡良、張白圭一起出入過帝京各大行院的人,就算沒有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此時非但沒被這句“登徒子”嚇住,反而是打蛇上棍,順着杆子往上爬,道:“秦姑娘,你若是遇到那種糾纏不休的人,多看他一眼都算你輸了,就好比當初在歸德府的時候遇到了韓邀月,你處處守禮,不卑不亢,那纔是真的生疏。”
白絹眼觀鼻鼻觀心,開始修煉閉口禪。
李玄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由此看來,我能得一個‘登徒子’的稱號,還是與衆不同的。”
白絹瞬間破功,白眼道:“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李玄都嘆了口氣,說道:“唉!誰讓秦姑娘說話的聲音這樣好聽,總是讓我忍不住多說兩句。要知道平時的時候,我可不是這個樣子。”
白絹聽他稱讚自己,心中生出幾分喜意,不過嘴上卻是說道:“你莫騙我,陸雁冰跟我提起過你,說你好爲人師,最愛給人說教大道理,讓她不勝其煩,若非打不過你,她早就讓你閉嘴了。”
李玄都訝異道:“既然五師妹對你提起過我,那你先前爲何還要還裝作不知道紫府劍仙就是李玄都的樣子?”
不小心說漏了嘴的白絹低垂下眼簾,閉口不言,重新開始修煉閉口禪。
李玄都自顧自說道:“廟堂上有個詞,叫做‘簡在帝心’,意思是早已被皇帝知曉,由此看來,我果真是……”
李玄都說話的時候,一直用眼角餘光觀察着白絹的神情變化,此時正要說“果真是早就在秦姑娘心中”,突見姑娘雙眉一蹙,臉有寒色,趕忙轉口道:“看來我果真是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白絹明知他是故意改口,也懶得去戳穿,免得讓自己尷尬,只是這閉口禪再一次破功,還是白了他一眼:“德行。”
李玄都哈哈一笑,輕聲哼唱一首無名小曲:“幾人醉臥幾人醒,幾人一夢驚風雨,人生短短几春秋,不醉不罷休,左顧美人,右盼長河……”
此時恰好就在李玄都左手邊的白絹沒有動怒,斜斜依靠在車廂上,聽得出神。
待到李玄都一曲畢,白絹的思維好似是羚羊掛角,忽然問道:“你能認識玉清寧和蘇雲媗不奇怪,畢竟你們同出正道十二宗,又曾經交手,可是你與牝女宗的宮官是如何相識的?”
李玄都打趣道:“吃醋了?”
白絹哼的一聲,故作兇狠道:“你再胡言亂語,瞧我不一刀殺了你。”
李玄都渾然不怕:“那我也一劍刺死你,咱們黃泉路上作伴好還鄉。”
白絹又被噎了一下。
好在此時,車廂裡的秦道方有些聽不下去了,用柺杖敲了敲車廂,淡笑道:“不愧是江湖中的少俠女俠,動輒打打殺殺,不過這樣有傷和氣,也太過晦氣,還是不說爲好。”
李玄都輕咳一聲:“是我孟浪了。”
白絹低聲道:“叔父見諒。”
秦道方既是打趣也是感懷:“其實我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
有了秦道方這位長輩的打岔,李玄都也不好再去得寸進尺,只能見好就收,轉而說起他與宮官認識的經過,無非就是將他曾經對周淑寧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
說完之後,李玄都自嘲道:“如果說各宗佈局如弈棋,那麼牝女宗就極爲擅長無理手,看似只是閒子,也許在將來就能發揮極大作用,如今張鸞山與牝女宗的人攪合在一起,還有‘血刀’寧憶,都是牝女宗的手筆。當年宮官不過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前因後果,所以我事後回想起來,一直都有懷疑,那次救人會不會也在牝女宗的謀劃之中。”
白絹淡然道:“以我對牝女宗的瞭解,此事八成有牝女宗的謀劃,不過你運氣好,僥倖躲了過去。”
李玄都神情隨意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在許多時候,不動念,便不會爲人所乘,好在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少年人,熱血意氣,對我來說,女人算什麼,都是溫柔鄉和英雄冢,登頂天下,建功立業,方是我輩所求。”
白絹眼神古怪道:“不愧是橫行天下的紫府劍仙,要的就是這份意氣。不過我很好奇,你現在的心境,顯然已經沒了當初的一往無前,又是如何支撐到東山再起的?”
李玄都微笑道:“這就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了。”
白絹此時在李玄都面前已經沒了八風不動的高冷作態,笑着說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李玄都嘆息道:“我要是不心大吶,早就被老三那兩口子給氣死了,哪裡還有今日。”
白絹道:“看來江湖上盛傳的‘三四之爭’也是確有其事了。”
李玄都指了指白絹,道:“若論勢大,你們補天宗和忘情宗加起來也未必能比得過我們清微宗,就連你們忘情宗都有一個韓邀月,我們清微宗有一場‘三四之爭’,豈不是正在情理之中?話又說回來,沒有鬧出一個二三四五六之爭,已是幸事。”
白絹道:“我還以爲你是那種不戀功名利祿之人,看來也是個俗人。”
李玄都笑道:“巧婦常伴拙夫眠,雅人配俗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