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老人從棺材中站起,一陣陰風吹來,他的身形竟是也如紙人一般,悠悠盪盪地飄起,飄出了棺材,落在大堂前的臺階上。
藏老人先是擡頭望向頭頂的天幕,頭頂的黑雲和濃霧已經變淡許多,他精研“三煉”之法,一眼便看出這是“煉屍陣”和“煉魂陣”已經被破去的徵兆。
他收回視線,又掃視了三人一眼,道:“起來罷。”
三人同時站起,洪成仇和王知縣稍稍靠後,站在尚熙的後面。
尚熙身爲煉屍堂堂主,已是古稀之齡,實力超羣,境界艱深,在皁閣宗,他是有資格能與薄涼寡恩的藏老人說上幾句話的極少數人之一,但也只是說話而已,遠遠談不上平起平坐,在皁閣宗,只有一個天,天上只有一片雲,那就是藏老人。
有句俗語,叫做:“誰知道哪片雲彩有雨?”而在皁閣宗只有一片雲,自然就是這片雲彩有雨。想要得到功法秘籍,想要得到靈丹妙藥,想要得到寶物法器,必須這塊雲彩下雨。至於這片雲最終能罩在誰的頭上,一是看雲彩本身往哪飄,二是看風把雲吹到哪裡。
誰是風?誰能吹動藏老人這片雲?其實也不難猜,扶持皁閣宗的陰陽宗是風,素有“地師”之稱的徐無鬼就能吹動藏老人這片雲。
這便是皁閣宗的實情。
不過徐無鬼並不如何幹涉皁閣宗的內事,故而皁閣宗上下還是以藏老人爲首。
藏老人邁步走進大堂,三位皁閣宗高手緊隨其後。
來到正堂,藏老人獨自坐在椅上,開口道:“北芒縣城之事,是由範文成負責主持,從佈置到施行,改風水,變地勢,換天時,歷時數年之久,終於耗費人力物力佈下三座大陣,範文成曾經在本座面前誇口,整個北芒縣城固若金湯,萬無一失。可如今看來,這世上哪有金湯一樣的城池,又哪有萬無一失的謀劃。不過大半天的功夫,就被人家打上門來,連破兩座大陣,就是這最後一座大陣,也是搖搖欲墜,範文成幸虧是死了,否則本座定要讓他將本宗的所有刑罰都嘗上一遍。”
雖然藏老人的語氣很是平靜,但其中的狠厲之意卻是溢於言表。
三人聞言之後,均是肅然噤聲,不敢多言半句。
藏老人雖然知道兩位壇主身死之事,但這是因爲皁閣宗內有各個壇主的“命燈”之故,人死則燈滅,藏老人本身不精通占驗之道,對於城內的情形並不十分清楚,故而問道:“此次正道來襲的都是什麼人?”
尚熙上前一步,回答道:“回稟宗主,此次正道中來的分別是:慈航宗的蘇雲媗和蘇雲姣姐妹二人,金剛宗的悟真和空定師徒二人,以及太平宗的陸氏和當初的少玄榜榜首紫府客。雖然還有些慈航宗和正一宗的普通弟子,但是他們大多已經逃往城外,或是直接死在了陣中。”
藏老人聽了這話,稍稍沉默一下,緊接着便是長笑一聲,然後道:“一個紫府客,已經是時過境遷了,不足爲慮。一個太平宗陸氏,占驗之道還行,與人爭鬥的話,就連差強人意都算不上。唯有一個悟真與一個蘇雲媗比較棘手,但以本座對悟真這老禿驢的瞭解,他事事以自保爲先,是不會真正下死手的,你們真正要下死力對付的就只有一個蘇雲媗而已,爲何會變成現在這個局面?三個壇主死了兩個,我們皁閣宗已經多少年沒有遭受如此損失了?”
這一聲長笑蒼勁十足,蘊含沛然氣機,掀起的音浪如狂風撲面,推得王知縣不斷向後退去,然後一個沒有站穩,直接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至於尚熙和洪成仇兩人,雖然能夠站立原地不動,但是尚熙的額頭上也是有冷汗滲出,洪成仇更是兩股戰戰,可見藏老人在平日裡的積威之重。
然後又聽藏老人問道:“正一宗的顏飛卿何在?”
尚熙硬着頭皮回答道:“回稟宗主,顏飛卿並不在城內,至少、至少屬下沒有見其出手。”
藏老人微微皺起眉頭:“對於太陰屍之事,顏飛卿與蘇雲媗一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如今蘇雲媗已至北芒縣城,那麼顏飛卿又去哪裡了?難不成還在北邙山中?”
藏老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此時的顏飛卿就站在他的本尊身側,他在沉思片刻之後,便不再去想,道:“不管顏飛卿如今身在何處,都是無關緊要了,那個女子如今身在何處?”
一直沒有機會開口說話的王知縣趕忙從地上爬起來,道:“回老祖宗,那女子如今正在縣衙的密室之中。”
藏老人起身道:“本座要見她。”
王知縣趕忙引着藏老人來到後堂,這裡是平時縣令處理公務所在,桌椅書架齊全,王知縣來到書架前輕輕轉動一隻花瓶,就見地面上裂開一道門戶,其中有臺階向下延伸。
藏老人獨自走入其中。
沿着臺階一路往下,來到一處地下密室,密室佔地極大,足有半畝見方,整個密室都是冷冰冰的,陰寒且潮溼,不斷有水滴落下,更有甚者,在角落裡還生出了淡淡的白霜。
在密室的正中位置有一張石牀,石牀上躺着一個年輕的美貌女子,雙目緊閉,似在昏睡。越是靠近這名女子,就會愈發感覺到寒冷,若是站在她的旁邊,就像是立在了寒風之中,近乎是刺骨的寒意。
可就在這種環境中,這名女子只是在身下鋪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身上穿着夏日的薄薄衣褲,將曼妙身材盡顯無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名女子的肚子高高隆起,竟是有了身孕。
在普通人看來,這名女子膚白如羊脂美玉,每一寸肌膚都是吹彈可破,相貌更是無可挑剔,無疑是個讓人心動的尤物,可在藏老人的視線中,這名女子卻是一副七竅流血、周身上下滿是血跡的悽慘模樣,比之女鬼,也相差無多了。藏老人仔細打量着這名女子,眼神和目光中沒有半點邪念,有的只是一種熱切,就好像是書生望着烏紗帽,劍客望着絕世好劍。
過了良久,藏老人才收回視線,沉沉嘆息一聲。
這名女子名叫韓芊芊,本是一位極有名氣的江湖女俠,在某種意義上還是許多江湖人夢寐以求的仙子,原爲玄女宗六使之一,出身顯赫,境界修爲也相當不俗,傾慕者衆多,其中也不乏身份相當的正道名門弟子,可惜她性情傲慢,對於任何男子都冷若冰霜,不假辭色。
後來她奉師命前往妙真宗送信,在途中與一名補天宗弟子相識,繼而兩人互許終身,可當時她在玄女宗中的身份非同一般,玄女宗宗主對她期望頗高,自是不能容她因爲兒女私情而毀去前程,可她竟是連六使的身份都不要了,爲了愛人不惜叛出玄女宗,結爲夫妻之後,與丈夫一起浪跡天涯。
可惜這對夫妻的運氣實在不好,遇到了藏老人。
能被玄女宗宗主看中,韓芊芊的資質可想而至,藏老人也看中了韓芊芊,不過不是當作弟子傳人,而是當作爐鼎,此時的韓芊芊已經叛出玄女宗,而他的丈夫也離開了補天宗了,沒了宗門庇護,藏老人也沒什麼顧忌,直接把男子打殺,然後將女子擄掠回皁閣宗。
他倒是沒有廢去韓芊芊的修爲,只是以諸般秘法、秘藥將其制住,然後又在費盡千辛萬苦,不惜親自收集十名天煞命格之人的魂魄煉化,這纔在女子的腹中種下了一枚珠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