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的神情稍顯緊張。
沈長生和周淑寧只能推測出上官莞的境界修爲大約在天人境,可天人境又分爲三重境界,一重一層樓,其中天人造化境與天人逍遙境的差距極大,不可一概而論。
秦素已經躋身天人境界,所以她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上官莞的境界遠在她之上,最少也是天人無量境,甚至更高。
她不明白上官莞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修爲大增,但有李玄都的前例,也並非不可能之事,更何況上官莞的師父是地師,真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手段,也不讓人感到意外。
上官莞的視線落在秦素的右手上,此時秦素已經用右手按住了“欺方罔道”,這是秦清的佩刀,不過在秦清馬上就要躋身長生境之後,秦清便將這個老夥計送給了自己的女兒。
這是一把好刀,尤其以鋒銳見長,更在李玄都的“人間世”之上,只是在變化和種種玄妙上有所不及。換而言之,只要此刀在手,不必花費太多的氣機,就能輕易破開敵手的護體氣機,傷其體魄,死於此刀之下的唐秦、韓邀月等人都印證了這一點。
對付這類兵刃,其實和普通江湖人交手一樣,手中有相稱的兵器總比徒手要佔些優勢。有些高人能徒手勝過旁人手中兵刃,一則是因爲境界更高,二則是因爲對手的兵刃並不相稱,凡鐵怎能抵擋先天境高手的拳掌?可換成靈物品相的刀劍,先天境高手就不能僅憑拳掌硬接了。所以無論是多高的境界修爲,都不能完全離開外物,哪怕是長生境,還是需要仙物爲助力。
可從始至終,上官莞都是空着出手,根本沒有想要用兵刃的意思,似乎她已經成竹在胸,哪怕是不用兵刃,也能勝過手中有“欺方罔道”的秦素。
秦素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心中一動,恍然道:“那日在胭脂鋪中出手之人,是你。”
上官莞笑道:“難爲秦大小姐想明白了這一點,不錯,那日在胭脂鋪中出手之人正是我,若不是李玄都擋在你的前頭,你現在只怕已經魂歸九天。今日沒了李玄都,你還能否逃過我掌中劍氣?”
秦素緩緩拔出“欺方罔道”。
李玄都在武學大成之後,已經漸漸有了不滯於物的境界,對於“人間世”的依賴越來越小,許多時候乾脆就是徒手對敵。可秦素不一樣,她現在還十分依賴手中兵器,對於她來說,有刀無刀是兩種境界,若是有刀,就算對上不出全力的李玄都,也能有來有回,可若是無刀,她就是尋常的天人逍遙境修爲。
上次在胭脂鋪前,秦素與上官莞有過一次短暫交手,當時上官莞被李玄都扭斷了手腕,以單手對上秦素的雙掌,結果是上官莞借力退走,秦素倒退三步,看似不分勝負,實則是秦素輸了一籌,而且這還是上官莞迫於李玄都在側而沒有出全力的結果。
此時上官莞顯然不打算像上次那樣留手,秦素所能依仗的就是手中兵刃。
沉默了片刻之後,不知是誰先出了手,沈長生和周淑寧只見寒光一閃,然後秦素和上官莞就變換了位置。原本秦素是背對兩小,面朝上官莞,擋在了上官莞和兩小之間。現在秦素和上官莞仍舊是相對而立,可變成了側對着兩小,周淑寧和沈長生可以清晰看到兩女的側顏。此時秦素的神情滿是凝重,而上官莞的嘴角則噙着淡淡笑意,兩小雖然不能從交手的過程和結果上來判別誰強誰弱,但從神情上可以看出,秦姐姐明顯沒有佔到便宜。
上官莞沒有急着繼續出手,而是仔細打量着秦素的神態,就像貓戲老鼠一般。
秦素也發現了這一點,雖然她以前與上官莞沒有深交,但在她的印象中,上官莞是個心思縝密之人,行事謹慎,不會說這麼多廢話,更不會自負到狂傲的地步。以前的上官莞只會藏在暗處偷襲秦素,而不是現在這般光明正大地徒手與秦素過招,看來正應了那句話,有得就有失,上官莞在短時間內修爲大增,可也失去了一些東西,導致性情大變,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便給了秦素可乘之機。要知道如今的秦素不僅不弱於天人逍遙境的李玄都,甚至猶有勝之,因爲李玄都給了秦素太多東西,當初的李玄都只有兩門大成之法,分別是“北斗三十六劍訣”和“太陰十三劍”,而且兩門大成之法都是旁門左道之法,就已經讓江湖中人驚爲天人。可如今的秦素,僅僅是大成之法就有五門之多,分別是“太上忘情經”、“天問九式”、“南鬥二十八劍訣”、“逍遙六虛劫”、“太平青領經”,除了四門旁門左道之法以外,“太平青領經”更是玄門正道之法,至於上成之法,那就更多了,“天遁心法”、“百花繡拳”、“萬花靈月功”、“宿命通”、“鴛鴦刀法”、“素女經”、“玄陰真經”、“大衍靈刀”、“吞月大法”,當初的李玄都如何能比,甚至可以說,除了修爲大成的李玄都和地師之外,再沒有一人能如秦素這般所學廣博。
秦素之所以能所學如此廣博,也是機緣巧合,一是因爲她本就是天資聰穎,資質絕佳,更甚李玄都,只是以前的她太過散漫,分心太多,故而不顯。二是因爲她得了佛門六神通中的“宿命通”,悟性大增,過目不忘、舉一反三隻是等閒。三是因爲秦素又從李玄都手中學了完整的“太平青領經”,是天底下唯二修成此法之人,得以化用萬法,兼容幷蓄,可以模仿其他功法,也可以融匯其他功法,這讓秦素修煉衆多功法而沒有衝突。
秦素之所以平日裡聲名不顯,仍舊是江湖人眼中那個依仗父親的“秦大小姐”,除了因爲初入天人境的緣故之外,也是因爲李玄都太過耀眼,跟在李玄都身旁的秦素難免被遮擋住本身的光芒,就像當年的宋政和澹臺雲,宋政太過耀眼,澹臺雲就隱藏在宋政的陰影裡,可一旦宋政倒下了,在他背後的澹臺雲就開始展露崢嶸。秦素也是同樣的道理,待到秦素成就天人造化境,李玄都若是不能躋身長生境,未必能穩勝於她。
當初李玄都對上不出全力的白繡裳,仍舊有一戰之力,那麼此時的秦素對上自負的上官莞,也未必不能與之一戰。
片刻的對視和沉默之後,上官莞率先出手,手中出現璀璨光華,彷彿掌託“明月”,繼而一輪明月從滄海中升起。
秦素認得這一招,是“太陰十三劍”中的“碧海潮月明”,“太陰十三劍”之所以名中有“太陰”二字,就是因爲這套劍訣在根本上還是偏向極陰一脈,何謂“太陰”?就是月亮,日爲太陽,月爲太陰,故而在“太陰十三劍”中,“劍心太玄意”對應一個“劍”字,“碧海潮月明”對應“太陰”二字。
當初唐秦以香火願力化作金甲法身,顯化光明,至陽至剛。遇到了這至陰至柔一劍,便如同遇到了剋星,失去種種玄妙作用,就連“逆天劫”都難以摧破的金甲,在這有形無質的“太陰劍氣”之下,也受損嚴重。
秦素不敢從正面硬接幾乎是無物不蝕的“太陰劍氣”,以“南鬥二十八劍訣”中的“星轉鬥移”瞬間挪移到上官莞的背後,手中“欺方罔道”刺向她的後心。
上官莞卻是一個後仰,整個身體成拱橋狀,不過與尋常女子不同,她並不以雙手撐地,反而是將手中的月光化作一柄長劍,刺向秦素。
秦素不得已只能用手中“欺方罔道”與上官莞硬拼一記,雙腳離開地面,身形向後倒掠而去,勢如流星,連續撞斷三棵大樹之後纔去勢稍緩,撞到第四棵大樹時,秦素忽地伸出未曾握刀的左手,以“吞月大法”吸附住樹幹,身如紙鳶,飄飄然旋了一週,秦素的手掌所過之處,樹幹如遭鋼鋸,木屑紛飛,最終“咔嚓”一聲,大樹居中折斷,樹葉紛落。
如此一來,秦素徹底化解了上官莞這一劍上的勁力,大袖鼓盪,彷彿雙翼,以更快的速度掠向上官莞,與此同時,狂風陡起,千百樹葉被風一鼓,竟如千百飛劍,隨着秦素悉數激射向上官莞,鋒利如刀,刀氣縱橫。
上官莞已經轉過身形,手掌上籠罩着淡淡月芒,雙臂連舞,將這些蘊含刀氣的樹葉全部揮散,同時一掌朝秦素手中長刃抓去,鋒銳難當的“欺方罔道”破開上官莞手掌上籠罩的月芒,使得掌心綻放血花,可還未等將手掌徹底切斷,血肉、骨骼、筋絡、經脈、皮膚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如初,如此循環往復數次,秦素仍舊沒能傷到上官莞的手掌。
上官莞輕笑一聲,另外一隻手掌姍姍來遲,推向秦素的小腹,秦素的左手也翻掌一擋,二人掌力相交,上官莞境界修爲遠勝秦素,立時佔據上風,秦素悶哼一聲,雙腳深深陷入泥土。上官莞的雙眼中又有血光掠過,兩隻血眸死死盯住秦素的眼睛,攝魂奪魄的目光讓秦素整個人徹底僵住。
此乃“衆生入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