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見風佩上少尉肩章後,人彷彿比以前更帥氣、更精神,但神情也更莊重。郭政委找他談話以後,他對工作也更負責,對自己的要求也更嚴,表現之一是睡眠時間更少,幾乎不出機要區,不是在工作機房值班,就是去資料室查閱資料,或者去向老同志討教。除了看得見的勤奮以外,最重要的是他善於鑽研,善於總結,探索規律,大膽創新,提出新思路、新辦法。眼下,對姜鳳旗科長佈置的任務,他正在日以繼夜、加班加點彙總資料。
特別機動哨的小工作房被屏風隔成兩個區,前半區大,是機房,後半區放上四張普通的辦公桌,作爲他研究和整理資料的工作間。
聞見風伏在桌上埋頭寫着。桌上堆了一大摞資料,鋪滿了稿紙。
柳青悄悄地從後門走到聞見風后面,彎下腰湊過去看他究竟在寫什麼。聞見風過於專心,沒有覺察。
看了好長時間,柳青忍不住稱讚說:“見風,你不僅是偵聽的天才,看不出啊,你還有軍事戰略頭腦。在哪兒學的呀?”
“啊?”聞見風沒想到身後有人,嚇了一跳。
“柳組長,你們說話小點兒聲!”丁連從屏風前面的工作臺邊站起來,向後說。
聞見風壓低喉嚨:“你這麼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柳青斜睨他一眼:“事實是如此嘛!你看,”柳青忘情地靠近桌子,卻不想也貼緊了聞見風的身體。“你把臺灣軍隊上下左右的指揮聯絡關係用圖表列出來,番號、建制、指揮官姓名、隸屬關係、兵力、裝備、駐地、歷史演變、作戰特點、換防移防變化,等等軍事要素,你全在一個平面上表述出來,一目瞭然,連外行都能看得明明白白。你真行!”
聞見風不好意思了。他分明嗅到了只有女孩子才特有的氣味,很好聞,很有誘惑。他想這是邪念,想躲避,卻無法擺脫。故意提高喉嚨說:“我就是你說的那個外行,所以我用最簡單的圖表來概括。”
也許柳青感覺到了什麼,稍稍離開了一點,問:“那內容呢?”
聞見風從資料堆上抽出一大疊,攤在桌上,說“喏,已經整理出來了。”
柳青認真翻了幾頁,“呀,見風,你的字像是刻鋼板似的,字體優美,字跡清楚,真是天才!”
“又來了!”聞見風自知聲音高了,馬上壓低喉嚨,“別當面恭維,把我暈過去了你可抱不動我啊!哎,呸呸!該死的臭嘴!你拉不起——”聞見風漲紅了臉。
柳青抽出手輕輕地在他肩頭拍了一下,“越描越黑!說兩句真心話都不行啊?”
聞見風說:“不說了。柳青,我本來要找你去的,國民黨海軍的電臺情況我不內行,你來了正好,就當面請教請教你。”
柳青說:“說那麼客氣幹嗎?想了解什麼,凡是我知道的,一準奉告。”
聞見風說:“說我客氣,你倒酸溜溜的!”
柳青又是在他肩頭拍打一下,聞見風想躲,把肩往後一偏,不料想自己的頭碰到柳青的臉頰,聞見風下意識伸出手,但落在半空停住了,又立即收回,嘴裡卻自嘲:“看我笨的!”
柳青摸摸自己的臉頰,“沒啥,你問。”
聞見風說:“好。柳青,臺灣海軍電臺的性能、發射功率、音質、干擾因素,等等,能跟我說說?”
柳青直起腰,“這哪是一兩句說得清的呀。這樣,找個時間,我上機值班的時候,你來,我慢慢給你講,你自己去體會。”
聞見風說:“可以是可以,但我一個人聽了不管用,要讓我們哨的全體都明白才行。”
柳青感到了奇怪:“你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你說怎麼辦?”
聞見風說:“把你的感覺和體會用文字來表述,看到的人不是多了嗎?”
柳青搖搖頭:“我沒這個水平。特別是音質、音色,在各人的耳朵裡感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也難以言表。”
聞見風說:“那好吧,到時候我們倆一起來總結。”
柳青順口說:“行。隨時恭——”
聞見風擡頭盯着柳青的眼睛。
柳青用拳頭輕輕地在聞見風背上捶了一記,“你呀!”
聞見風從資料堆裡抽出一沓材料,遞給柳青:“哎,這是我這幾天根據偵聽到的情況整理出來的結果,你幫我看看,對不對頭?判斷有沒有錯?”
柳青接過聞見風遞來的資料,一張一張地翻看。
聞見風說:“臺灣要想反攻大陸,他只有兩條路能走。一是從空中,用空投,二是從海上,用登陸。從前一階段U-2和RB、P2V偵察機偵察的區域,不難判斷臺灣未來空投區域主要集中在福建內側南平、龍巖至梅縣、潮汕一線;第二個區域是廣東以西、廣西以東的賀州、梧州、玉林、柳州區域。從臺灣艦船在我沿海偵察的航線和派遣小分隊偷襲的地區來看,我東南沿海的福建是重點,我可以肯定他們已經選定的登陸點有:下沙、東岱、東埔、龍湖和崇武等等。此外,在廣東沿海,有香港九龍和陽江以南的砂旺。浙江沿海及其向北到山東的,我還沒來得及收集資料。”
柳青看了資料,又聽他作了解釋,真的倒不是恭維,的確是十分敬佩,而且出乎她的意料,說:“見風,你一個偵聽員搞了這麼詳細的資料,完全成了編譯組的研究員了,你哪來這麼些資料,哪來那麼多時間呀?”
聞見風說:“當初科裡成立機動哨,交給我們的任務就是圍繞偵獲‘國光計劃’,全面出擊。我閒着也是閒着,就試着整理出來,交給編譯組做參考。”
柳青把資料放回桌上,又彎下腰,手肘撐着桌面,兩手托起下顎,“又是幾天沒回寢室了吧?”
聞見風笑了笑,“在哪兒不能休息?打個盹就行。”
“注意身體!”柳青話裡蘊含着關心和愛意。
“喲,二位少尉,說什麼悄悄話哪?”邵萍萍從他們後面的門進來,大喊一聲。
柳青迅速直起身,“看聞少尉的成績單!”
邵萍萍當了真,還真以爲有什麼成績單:“見風,什麼成績單?怎麼不讓我瞧瞧?”
“柳青逗你的,還真當真!”聞見風現在說的話沒了柔情,平淡了。
邵萍萍不甘心:“不會吧,柳姐哪能逗我呢。給我看看。”
柳青從桌上拿起資料,“看去吧,我欣賞過了,你們聊。”說完,轉身就走。
聞見風馬上回頭:“哎,柳青,別急着走啊,還沒提意見呢。”
柳青嘻嘻地笑着:“有的是機會,我還有事,另找時間吧。”
邵萍萍拿起資料掃了一眼,放在桌上,“見風,我到處找你,我就知道你一準在機房。”
丁連聽見邵萍萍在後面講話,站起來,踮着腳向後張望,但看不見,“萍萍,是你嗎?”
邵萍萍沒好話:“沒你的事!上你的班!”
聞見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找我什麼事?”
邵萍萍卻很認真:“你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知?”
聞見風覺得疑惑:“什麼事,你說嘛,幹嗎呢?”
邵萍萍說:“高老師生大病了,而且他母親又病危,科長政委讓他回去,他不肯回。你不知道?”
聞見風一拍自己的前額:“噯呀,真不知道!我這幾天一直呆在這兒。走,看他去!”
邵萍萍說:“我就是來叫上你一起去的。”
聞見風整理着桌面上的資料,“稍等一下,整理好就走。”
丁連還朝屏風這邊看着:“你們是去看高塬?等我下班了一塊兒去。”
“丁連,別開小差。要去,下了班你自己去。”聞見風拉開辦公桌抽屜,把剛發給的工資裝進上衣口袋。
邵萍萍趁聞見風在整理資料的功夫,把疊好的信放進他的褲袋裡。
聞見風感覺有東西塞進褲袋,伸手去摸,“你搞什麼搞?”
邵萍萍按住他的褲袋,“不許現在看!”
聞見風覺得奇怪,看着邵萍萍,“什麼東西?”
“你看了就知道了,不許現在看!走吧!”邵萍萍拉住他的衣服下襬,拖他走。
聞見風推開她的手:“別拉拉扯扯,這就走。”
走廊上,賀仕聰不知是與誰慪了氣,虎着臉,樣子很奇怪地走過來。
“喲!少尉同志,這官才當上幾天吶,就出雙入對的啦?”聞見風與邵萍萍肩並肩走出機房大門,迎面碰上賀仕聰。
“別胡說,賀仕聰!”聞見風沒想到賀仕聰來上這麼一句,的確火了,提高了嗓門。
賀仕聰獰笑一聲:“嘿,我胡說?你看你們,拉拉扯扯的親密樣兒!”
邵萍萍瞪着眼:“賀仕聰,你別睜着眼睛說瞎話!你沒有評上先進就嫉妒先進,污衊先進!”
賀仕聰瞋目而視:“啊?我嫉妒?我污衊?呸!你們不配!”
聞見風說:“賀仕聰,幹嗎火氣那麼大?我和邵萍萍是去看老高同志的,走得急了點,你也犯不着說這沒邊沒影的話嘛。”
邵萍萍說:“他就是嫉妒你提前定級晉了銜,嫉妒我受了表揚,心裡不服氣,沒事找茬的!”
賀仕聰說:“我哪敢吶!少尉同志!”
聞見風說:“賀仕聰,如果真是這樣,你也用不着生這麼大的氣。你表現好,有貢獻,組織上是不會抹殺你的成績的。”
邵萍萍譏諷:“他有那個能力?有那個覺悟?哼!”
賀仕聰瞪着眼:“哼!邵萍萍,你別那麼橫,一竹竿你是擼不到梢的!”
聞見風說:“賀仕聰,你這話說對了一半,說話、做事留有餘地是對的。人的手再長,的確是擼不到竹梢的,這是客觀事實,告誡人們不能把目光停留在眼鼻子底下,不能現在取得點成績就沾沾自喜,驕傲自滿,相反,今天遇到點挫折就灰心喪氣。什麼事情不能過於樂觀,也不要絕望。今天的成功不代表明天你仍然一帆風順,要留有餘地,今天落後並不說明你永遠失敗。因爲,事物在發展,人也在變化。”
賀仕聰不得不承認:“你這話還有點兒道理。”
邵萍萍卻得理不饒人:“學着點兒!”
聞見風繼續說:“我也好,邵萍萍也好,立的功,已經成爲過去,我們只有超越自己,才能前進。賀仕聰,你現在暫時沒有立功,只要努力,一定有輝煌的未來。”
邵萍萍說:“堵上你那個小心眼,肯下苦功夫,可以!”
聞見風補充一句:“賀仕聰,有句話你肯定知道,‘機會屬於有準備的人’,不能守株待兔。”
賀仕聰自覺無理,嘴裡仍不服輸:“走着瞧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才哪兒到哪兒!”
聞見風說:“但是,賀仕聰,出發點要弄明白,動機要純,不能爲立功而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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