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木華院外,第一眼見到梅陳夢在飼花弄草,予光在一旁躺椅上悠閒地看書之時,就幽幽想起自己曾經跟一個女人,也有類似的溫馨場面。
那女子是他在凡間歷情劫時遇到的配偶,叫虞夢,而他叫李舜堅。
二人青梅竹馬,白頭偕老,不知共同經歷了多少甜蜜的日子。
那些與她相處的時光裡,他撫琴時她跳舞,他揮毫時她研墨,他氣悶時她撫慰……
齊舜覺得虞夢很可愛,兒時她極其淘氣,走到河邊有時會掬一捧水來,潑他李舜堅一臉,完了還哈哈大笑。
長大後李舜堅因爲進了軍營,總是一臉嚴肅的的樣子,旁人見了總露出懼怕的神情,可她不會。
她從來不害怕李舜堅,還是像小時候那般總是捉弄李舜堅,好像吃定了李舜堅不會打她。在她面前,李舜堅好像纔是被欺負的那個。
有她在的日子,李舜堅感到十分順心與快活。
李舜堅是齊舜,齊舜就是李舜堅,在凡間歷劫的這段時光,齊舜獲得了在天界時不曾獲得的一種情感和體驗,那是隻有妻子才能給予的。
因爲體驗過於美好,齊舜返回天界後,原本有意尋到這位仙子,再續這段前緣。
沒想到,在司命處翻了簿子,發現對方是個凡仙,他感受到莫大的恥辱,一時無法接受,便當場把司命打了。
司命那小白臉當然不敢還手,很輕易就把他打趴下哀哀直叫。事情已經發生,打他也只是泄憤,齊舜心裡清楚即便把他打死也於事無補。
心中那一腔悶氣,真是無處可撒。
事後想想,當時真的只是因爲受到恥辱才發脾氣嗎?
不,在他的內心,發現對方是個凡仙之後他就明白,與她結合會遭受莫大的阻礙。
就像當時他十分清楚即便把司命打死,在天界這個地方,佔理的也是自己絕不會受到懲罰一樣,他十分清楚在天界一個純仙與凡仙結合會有多難。
更何況他是天界貴族,這幾乎不可能實現。
後來他不死心,有意地靠近這個凡仙,卻發現這個凡仙沒有一點虞夢的樣子——她是那麼地唯唯諾諾,一點兒也不可愛。
這個發現,讓他既失望又慶幸:虞夢或許真的死在了過去,再無相見之日,但是因爲他對這個凡仙毫無愛意,也就不需要對抗天規。
他以爲自己已經放下,此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是他聽說予光對梅陳夢的異常態度之後,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在水千遊眼中,作爲梅仙子也是一個特別到可以結爲伴侶的存在,不禁疑惑:莫非我漏掉了什麼嗎?
今天在木華院外的偷窺行爲,或許正是因爲心裡存在着的這一點希冀。
只是萬萬沒想到,予光會蹦出一句“別對太子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怎麼會這麼巧?他的歷劫對象其實就是梅陳夢,予光這樣一句奇怪的話也是對梅陳夢說的。
細思極恐。
這句話像一個炸彈,把他所有的隱秘都炸出來,他彷彿看到自己赤裸地站在陽光下,受到所有人恥笑。
懷着被當做傻子捉弄的憤怒,齊舜不再選擇在木華院前停留,也撤去了隱身術,他大步向木華院內走去,從頭到腳逐漸現身在予光和梅陳夢二人眼前。
氣到極點,齊舜反而冷靜了下來。
看着二人震驚的神情,他面上似笑非笑,道:“什麼叫‘別對本殿下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無一人回答。
很好。齊舜轉而對梅陳夢發問:“梅仙子,什麼叫不該起的心思?我兄長此話爲何意?”
梅陳夢不敢回答,她看了看予光。
“說!”齊舜怒不可遏,這句擲地有聲的逼問帶着無匹的怒意,像一柄大錘,重重擊入梅陳夢耳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這句逼問聲剛停,撲通一聲,齊舜自己的侍從靈初跪了下來。
場面十分滑稽,齊舜不可置信地道:“你跪什麼?!”
“啓稟殿下,靈初……靈初或許能向您解釋。”
靈初帶着哭腔,磕磕巴巴地開口,說完這句話他頓了頓,轉頭去問予光,“大……大殿下,是不是……那件事?”
予光看着他,點了頭。
看到二人互動,齊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感到十分失望,對靈初道:“好哇,連你也瞞我!”
這句話裡包含太多失望之色,靈初急的膝行至齊舜腳邊,扯着自家殿下褲腳哭着解釋。
“殿下,靈初不是故意的,那天……”
那天齊舜狠狠打了司命,把司命打得趴在地上不知死活,仍然拳腳不斷。
靈初在一旁目睹了全過程,知曉自家殿下氣極的原因是因爲司命竟將太子殿下與一小小凡仙配在了一起。他知道司命該打,可哪裡見過把一個純仙打成這樣的場面,十分害怕齊舜直接把司命給打死了。
他在一邊不知道勸了多少句,齊舜根本不聽,靈初唯一能想到可以制止自家殿下的,就是在承天殿坐鎮的天帝了。
靈初顧不得向自家打紅了眼的殿下求告,想到便走。
他邊走邊唸唸有詞:“這可怎麼辦呀,萬一太子殿下真把司命打死了,到時候可就是一個殘害同族之罪了。這個罪名,可不小呢!那司命也是膽大妄爲,怎麼能給殿下配一個凡仙歷劫呢?唉,這可怎麼辦呢……”
走到半路,碰上聞訊而來的瑤光少島主水千遊,不巧被水千遊聽到了。
水千遊聽了,但是聽不太真切,順口問道:“司命做了什麼?”
靈初頭也沒擡,只知道有人搭腔,順口回道:“司命這個糊塗仙,竟把尊貴的純仙跟一個小小凡仙配一道,歷他那什麼情劫!”
他這一句話吐出了憋了一路的槽點,完了一看到水千遊,立馬反應過來自己吐露了什麼重要信息。
現在太子打司命的事兒恐怕已經傳遍了整個天界,他剛纔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只要有點腦子,都能聯想到這個“尊貴的純仙”指的就是太子,也就是說,水千遊已經知道太子經歷了什麼。
靈初自是悔不當初,水千遊卻沒有打算放過他,興味盎然地問道:“哦?那那位小小凡仙呢?可否告知本仙她的芳名?”
這瑤光少島可是出了名的愛玩,要是告訴了他,指不定弄出什麼事來!
水千遊笑得越歡,靈初就越害怕,他嚇得捂住嘴,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我不會說的!”
水千遊聽罷眉頭微皺,表情難以言喻,道:“你可以不說,但明天所有仙人都會知道,你家殿下跟凡仙談了戀愛。唔,也不知道爲什麼還回頭找司命要人家凡仙的名字,莫不是真愛上了一介小小凡仙?”
靈初瞪大了雙眼。
……
“殿下,事情就是這樣。靈初不是有意泄露給瑤光少島主的,而大殿下爲何也知曉,這個您可以親自詢問大殿下。”
靈初把頭埋得很低。
齊舜轉向了予光,予光沒有迴避,道:“那日在你府上,我瞧着不對,逼問水千遊才得知。”
“所以水千遊跟梅陳夢在一塊,是做給我看的?”
齊舜語氣十分平靜,看不出喜怒。
予光答道:“是。”
“……”全場半晌無言。
自從靈初跪下開始,梅陳夢就覺得自己在看一場大戲,完全摸不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她又將扮演什麼角色。
及至此刻,事情才水落石出,原來齊舜根本不知道其他人都知曉了這件事。
思及他尋司命的初衷,也許也是想再續前緣。
但是,知曉真相後,他打了司命。
毫無疑問,他對自己不滿意——至少是對自己的身份不滿意。
這就是純仙。
梅陳夢兀自在那兒顧影自憐,殊不知齊舜的矛頭指向了她。
“梅仙子,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你是否對本殿下存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啊?”梅陳夢驚愕地擡起頭,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記得這句話。
“有沒有?”齊舜十分執著。
“沒。”梅陳夢老實回答。
“很好。”
丟下這句話,齊舜就拂袖而去。
靈初跪在地上,見太子自己走了,一時不知該不該跟上去,予光見他這般呆,催促道:“還不快跟上自家主子!”
他這才屁顛屁顛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