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舜的侍從靈初,在一旁聽二人說了半天的話,總繞不開那個凡仙梅陳夢,心虛不已,是大氣也不敢出。
現在聽到自家太子被調侃,或許太子本人沒什麼,靈初心裡卻有些不大舒服,總覺得自家殿下被欺負了,心裡那點自責又多了一層,近來總在糾結:是不是應該向太子坦白事實真相,免得他矇在鼓裡被人捉弄。
想歸想,太子與大殿下的談話,他是萬萬不敢插嘴的。
待予光慢條斯理地飲完一杯茶,齊舜也平穩了自己的思緒,他也覺着自己對涉及梅陳夢的事情過度關切,實爲不該。
飲完茶,心滿意足的予光終於開口了:“你能看到除了純仙,凡仙之人也有這樣優良的品質,實在很好,爲兄就比不過你。
“從前爲兄帶着偏見,總將凡仙當做未開化的生靈,覺得他們跟自己眼中未開化的生靈沒有什麼兩樣,甚至覺得他們比那些生靈脩煉出的仙還要低劣。那些生靈脩煉出的仙人好歹落落大方,偏他們低眉順眼,瞧着就不喜。
“而梅陳夢,她雖然也是低眉順眼,實際卻沒有將我等純仙放在眼裡,低眉順眼只是她裝出來的表象!
“開始我覺得此人狂妄自大,試探了幾番,發現她不是狂妄自大,而是放浪形骸。什麼凡純之別,她掛在嘴上只是爲了避免一些麻煩,實際並不放在眼裡。
“在她的內心,對上不諂媚,對下也不輕慢,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又要憑什麼東西能將她抓住。她對神仙的言論,真的是驚世駭俗。你猜猜,她是怎麼說的?”
予光的這番話,在齊舜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想起自己下凡歷劫時在凡間的伴侶,也有這樣熱愛自由的秉性,甚至他對這位伴侶的一些看法,跟予光對梅陳夢的不謀而合。
這梅陳夢,當真也是這樣的?齊舜腦海中懸着這份驚疑,一時難以消化,順着予光的話,問道:
“她怎麼說?”
“她竟然說,你我這些純仙,是下界凡人的高級打工仔,說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爲凡人服務。”
此言一出,原本低眉順眼的侍從靈初驚得擡起頭來,太子齊舜更是大掌拍案,一下從座位彈起,連聲斥駁:“荒謬!歪理!”
要斥駁的對象不在現場,齊舜有氣無處撒,只能問予光:“她的依據是什麼?!”
予光看他反應,原本有些提着的心放了下來,暗笑自己多心,他擺擺手,愉悅道:“你看你,又急了。坐下坐下,注意儀態。”
齊舜聞言坐了下來,再次問道:“她依據什麼?”
“她把我天界各職位職責捋了一遍,最終都指向了爲凡人而作這一點上。比如那雷公電母,她說……”予光將當初梅陳夢的話複述了一遍。
齊舜聽完譏笑道:“哼,我當她多能耐,這些能作爲依據?我天界純仙順應天道而生,生來自帶靈力,威能強大,怎麼是一介凡人可比?再者凡人修仙,哪一個不是觸及天道纔有資格得入天界,在她眼裡,倒是連普通凡人都不如了?
“爲了挽回一點可憐的自尊扭曲事實,打工仔?笑話,這分明叫恩賜,難聽點的,叫施捨!”
“唔,這確然是歪理邪說,站不住腳。但是一個凡仙有這般言論,實在叫我大開眼界。以往,我還以爲他們腦子都不會轉呢,嘖。”相比於齊舜的激動,予光淡然許多。
予光這番話,齊舜聽着有些怪異,不由問道:“你頻繁召見她,當真只爲了你那點花草?”
啪!啪!啪!
予光突然擊起掌來,讚賞道:“知我者舜兒也!確實,我瞧這梅陳夢與衆不同,甚爲驚喜,就當養只貓、養只狗,逗逗她,除此之外,還能期盼她做什麼呢?”
聽出予光言語裡的輕視,齊舜心裡有些不大舒服,但是這是兄長對凡仙的一貫態度,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把話題扯開,談別的去了。
待從予光府出來,齊舜想起兄長對梅陳夢的評論,有讚賞也有輕視,十分矛盾,總的來說,還是打破了他從前對凡仙梅陳夢的看法,覺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麼。
過了段時日,梅陳夢又受到予光召見,正在木華院陪着予光護理一院花草。
“殿下,您怎麼想到從凡間將這醉芙蓉移植到天界的呢?不怕它水土不服嗎?”梅陳夢一邊愛惜地撫摸着一朵醉芙蓉花冠,一邊朝臥在藤椅上的予光問到。
“唔,在凡間瞧着好看就捎上了。”予光邊閉目施訣閱讀從凡間蒐集的書簡,邊回答梅陳夢的問題。
梅陳夢樂呵呵地誇讚:“那殿下可真有眼光。”
“怎麼說?”難得梅陳夢對他從凡間攜帶上來的天界沒有的植物進行誇讚,往常可是垮下小臉,怪他“沒事找事”那四個字都寫在腦門上了。
“殿下想必還來不及瞭解醉芙蓉吧?”梅陳夢手指點點醉芙蓉的粉色花瓣,實在是愛不釋手。
“是,本殿下看書不大快,暫未瞧過此花的介紹。”
“那我先跟您介紹一下,這醉芙蓉的神奇之處。醉芙蓉是重瓣花,屬於木芙蓉的一個品類。通常清晨初開時花冠潔白,漸而變作粉紅色,待到午後或者傍晚凋謝時,會變作深紅色。因其一日三變色,又稱‘三醉’。
“殿下你睜開眼睛瞧瞧,必叫您大吃一驚!”梅陳夢看着予光,期待看到他睜眼後驗證自己所言時的驚豔之色。
予光聞言果然睜開眼睛,他望向梅陳夢所處的地方,果然見到她身旁的木芙蓉變作了粉色。要知道,清晨他們過來時,這花還潔白無暇,怎麼他看了那麼會兒書,竟變了個顏色,真是意外之喜!
他的心情一下愉悅起來,對梅陳夢道:“梅仙子真是植物百事通啊,什麼植物都如數家珍。”
梅陳夢斂下眼眸,道:“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這醉芙蓉,是我在凡間時極喜歡的一種花。幾千年不見,一時愛不釋手,關於它的一切都涌上來了,這才能說出那一番話。”
“哦?無論如何,梅仙子也實實在在給本殿下帶了驚喜,你說說,想要什麼賞賜?”
予光顯然心情很好,梅陳夢一時卻想不到有什麼東西是她需要的,她沉默了一會兒,想到今日予光不再提及太子齊舜,便試探到:“可否准許小仙正常出入府門?”
沒想到梅陳夢開口就是這個,但這個要求也是情理之中。
予光想想,太子看起來並沒有難忘舊情,梅陳夢進他府上兩月有餘,從未見他私下或者公開找過梅陳夢。加上前幾日他的反應來看,偶有急色也只是因爲自己的異常舉動沒有向他坦白,對梅陳夢本人倒不像放在心上,真是越藏着越勾起他的好奇心。
予光道:“罷了罷了,你想出去便出吧,本殿下不攔着你了。我們可說好了啊,對太子你可別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梅陳夢十分乖覺,馬上順從道:“小仙知曉。”
二人氣氛十分融洽,卻沒有想到,院門外有人早就將他倆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到耳中,二人其樂融融的場面也一刻不落地看在眼裡。
院外的正是兩日前纔來訪過的太子齊舜及其侍從靈初,今日齊舜因路過予光府才一時興起想要來訪,進門後囑咐予光府下人不必通傳,並以“給大殿下驚喜”的理由將人支走了。
齊舜是有些私心的,他聽聞予光與梅陳夢在一處,便好奇他們私下具體會聊些什麼、怎麼聊,故纔有這一出。他們不想被發現還特意施了隱身術,沒想到予光一句“別對太子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把他給震在當場,侍從靈初也聽得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