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江上有一天死了,有人想給他做個墓碑上面還要寫幾句話,那麼一定會有這樣一條:這個男人一生說謊無數,大部分都很奏效。
江上本人也一直爲此爲榮。他在很多方面都講究誠信,遵守規矩,但有些時候他不得不用很多別人看起來很卑鄙的手段,甚至這些卑鄙的手段都不好使,他要做的就是讓卑鄙的手段看起來是那麼的光明正大,以至於敵人會相信他的所作所爲,在放鬆警惕的一瞬間被他算計到。
身爲一個編故事說謊的專家,江上很明白,現在自己編的這個故事是這輩子到目前爲止最糟糕的一個。
他說他受了傷所以一直昏迷不醒,記憶也出現了混亂,所以纔不明白現在的狀況,莫名其妙的就趟了渾水,進入了啓東的逃亡艦隊旗艦上。但是這無法解釋他爲什麼會一直被照顧,竟然能在如此混亂的時代中活下來。
“這無法解釋你爲什麼會一直被照顧。”啓東一邊從等了半天都沒有發生爆炸的飛船中取出陸上載具,一邊質疑江上的故事,“我不相信有什麼人會在如此混亂的時代還費力安排一個傷員混入我的艦隊,除非你是什麼大人物,但按照我們的定義,你就是個沒明白自己要幹嘛的怪物,你的同類之前都在到處殺人。”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我也不殺人,要麼你早就死了。如果你讓我給出更多的解釋,我也沒有。”江上認爲自己不能冒風險說出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實,“我現在唯一想知道的是這些載具還好不好使,否則我們就要徒步走七百公里以上。”
正如啓東一直警惕地看着江上一樣,江上也在警戒這個自稱人類逃亡行動的指揮官。
假如一個在這個時代的人發現原來歷史是可以改變的,那麼他一定會跟着江上一起回去,啓東看起來像是一個爲了全人類續存而奮鬥的人,他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其他逃亡者的安全,從這一點來說,他信念堅定,而且特別高尚。
然而這種人也是最危險的,江上可不想讓這種理想主義者來改變未來,說不定會鬧得一團亂。
“這你不用擔心,這種車子是爲了應對未知的複雜外星環境而設計的,只不過我們沒機會用了。地球上的任何地形都難不住它,它能在馬裡亞納海溝行駛四十分鐘左右,我們是在達洛爾火山完成它的高溫測試的。”雖然現在的狀況很糟糕,整個地球說不定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類了,可啓東的語氣還是很自豪的,“只是我不會開。”
“說半天這玩意兒不能動?”
“不,只是手動操作非常複雜,應該是有專門的駕駛員才能手動控制,一般來說非技術人員要用電腦自動控制的,但我剛剛檢查過了,新地號在迫降的時候整個自動控制系統都損壞了,包括控制載具的系統。”
“新地號?你們怎麼不把這飛船命名爲聖代號?”這段時間江上都沒有如此說笑過,“你們是根據贊助商來命名的?”
“這樣的意見也有人提過,但我覺得其實兩者的味道差不多。”啓東同樣笑了笑,聲音依然讓江上無法接受,但總比敵對的時候要動聽了,“總之我得慢慢學這個東西,你正好利用這段時間來恢復一下體力。”
“不必了,我們一邊走一邊恢復,反正也是坐在車裡。”
“你會開?”
“不用駕照的話我連火箭都能開,凡是交通工具沒有我駕馭不了的。”
“這也是你們改造人的能力?駕馭能力?”
“不,這能力名叫‘經驗’與‘技術’。”江上搖搖頭,“你有誤解,並不是每一個能力者——或者你說的改造人都是依靠能力吃飯的,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已經被地外生命控制了,至少以前不是。”
“你到底是誰?我絕不相信你是個無名小卒,無名小卒是不可能和我父親敵對過的。”
這還真是一件新鮮事。
江上以前聽說,如果一個人從未來回到了過去,那麼這個人一定會成爲人們所說的那種“大人物”——他無所不知,他操控一切,已經存在的歷史對這種人來說不過是一種回憶罷了,只要稍加利用就能辦成驚天動地的大事。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一個過去的人到了未來,竟然被當成了什麼大人物,這簡直是奇聞。
“我的本職工作是個……維修工,但不完全是搞技術的,因爲我還要承擔急救員和情報員的工作。我不是一個人在做這些事情,我有我自己的團隊,我算是那個團隊的領導,但絕不是你說的什麼大人物,我做的工作是大人物們不願意做或者懶得做的。”
“就是你說的‘聯盟機關’?”
“對。”
“我想知道他們的事情。”
“你得交換。”江上搖搖頭,“你一開始把我當敵人,現在也不完全相信我,想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的信息,你得提供等量等價值的東西才行,否則我不說。”
“你是個買賣人嗎……”啓東嘆了一口氣。
“很多人都這麼說。”
“你想知道什麼?”
“你父親的事情。”江上說道,“他是怎麼走到領導者的地位的?”
這是江上急於想要搞清楚的事情之一,如果說短短五十年間聯盟機關就徹底消失在了人類的記憶當中,一定和啓東的父親有着密切的關係。至少在江上的記憶當中從來沒有“空間計劃署”這樣一個機構存在,聽起來這個機構應該就是規劃人類移民地外的組織。在江上所在的年代裡,地外生命的入侵是個機密,普通人類的社會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雖然航天機構一直存在,也不可能建立什麼針對外星移民的機構——沒有逼迫到一定程度的話,誰會把大量預算用到這種地方?
“我父親叫啓明朝,本來就是空間探索領域的專家,是他的團隊最早發現了外星人覬覦地球的,當時他已經帶人向當局發出警告,但因爲缺乏更多的證據而被忽視了。我們根本就沒有想到其實外星人已經改造了一部分人類,滲透到了我們的生活當中,現在我們甚至有理由相信,正是因爲這種滲透所以才導致當局對這件事忽略的,改造人憑藉在不被人知的特殊能力在很多領域裡得到了較高的地位,當局的高層或許也有人。”啓東解釋道,“但是我父親沒有放棄,而是秘密組織團隊開始制定逃亡計劃。到戰爭開始的那一天,我們的逃亡計劃也開始了,我父親就是那時候成爲真正的領導者的,不過很快就被暗殺了。”
這個解釋讓江上難以相信,它的可信度和江上剛剛編的故事一樣漏洞百出。
比如資金。
搞出這種大規模星際移民用的飛船,需要大量的資金。在地外生命入侵是一種機密的時候,誰會把錢投到一個看起來毫無必要的項目上呢?
更何況,按照常理來說那些有錢人也應該支持的是“對外星人戰爭”這件事情上,而不是離開地球。因爲逃離地球就意味着需要在其他地方建立新的秩序,而這種新的秩序究竟能否保持原來的當權者和有錢人繼續保有地位,完全是個未知數。在拓荒階段,往往是有真正原始力量和技術水平的人才能成爲核心,一個人再怎麼有錢,當他和一羣人進行荒野求生的時候。他也不能用標準元來換得更多的食物和水,他依然需要付出勞動。
誰都知道,除了像黑風這種拿幹掉超級罪犯爲目標的有錢人之外,大部分富翁都運動量不足,而富翁的繼承者們腦子也未必好使。
假如故事的劇本是另外一個樣子,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比如,江上那個時代的神秘空間能力者——或者說啓明朝,他利用地外生命控制了整個能力者羣體,攫取了聯盟機關的資源,開始了自己的計劃。他和地外生命從一開始就達成了協議,能和對方平分地球的統治權很可能就是協議內容之一,同時他還背地裡建立逃亡的艦隊,如果最後地外生命準備獨享地球的時候,他還有個撤退的資本。
但這樣考慮也是不合理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野心能讓一個人賣掉整個人類的利益來和地外生命達成協議呢?
“但在我的記憶當中,地外生命被發現的時間要晚於你說的什麼改造人出現的時間。”江上說道。
“你自己就是改造人,你被洗腦了很正常。”啓東反駁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現在該你說說你所謂抵抗外星人的改造人組織的事情了。”
“我所在的機構叫聯盟機關,我們自稱爲能力者,而不是什麼改造人。我們天生就是有特殊能力的,只不過能力是隨着成長而覺醒的。能力分爲很多種類,但最重要的是能力者本身有不同的種類。有些人喜歡用自己的能力獲得自己的利益,爲此不惜踐踏道德和法律,而聯盟機關的成員們就是爲了對付這種人而存在的。”江上說道,“他們被世人稱爲英雄,雖然我很討厭英雄,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倒是希望他們在。”
江上指了指外面。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羣金屬人已經出現在了墜毀的新地號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