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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煒必須死。
蒙香寨被攻擊,從北面逃離寨子沒多久就被抓……只要靜下心的想想,誰都會發現這其中有蹊蹺。
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蒙香寨、青龍寨、磐石寨,相互之間是一個銳角三角形。天浩帶着大批俘虜從蒙香寨返回磐石寨,路程雖說比良棟帶領軍隊返回青龍寨短,可良棟不會呆在青龍寨長時間休整。他雖然打贏了蒙香寨這一仗,卻幾乎沒有得到戰利品。
天浩仔細詢問過俘虜,很多人都說逃離寨子的時候,頭領景中已經下令點燃倉庫。通過戰場觀測與戰鬥時間分析,估計寨子裡的糧食和布匹已經被燒得所剩無幾。
醞釀了那麼長時間,秘密派出龐大的軍隊,卻得到這樣一個結果,無論換了是誰都會大發雷霆。
現在前往雷角城,獻上大批蒙香寨的俘虜,正是時候。
從浩平那裡得知消息,直到後來針對蒙香寨設置種種計劃,天浩從未想過要吞下這些人。
文明時代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有些錢可以拿,有些錢連碰都不能碰。
鹿族人擅長紡織。
牛偉邦身爲一族之長,區區蒙香寨三千餘人的財富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之所以大動干戈,偷偷摸摸安排軍隊化整爲零從青龍寨出兵,目的應該就是鹿族的紡織技術和熟練工人。
良棟進攻失利,這件事情肯定會一查到底。
與其被查出來是自己私下截胡,不如大大方方把這批鹿族人主動交上去,換取更多的好處。
……
雷角城。
牛偉邦坐在高大的王座上,他左手反向杵着膝蓋,上身前傾,右手握着一顆約莫有拇指大小,不知道具體是什麼質地的珠子,在掌心裡慢慢摩挲。
半米多高的五層臺階下,赤身裸體的良棟跪在地上,他低着頭,顫抖的雙手直接觸摸冰冷石磚。身後,一名凶神惡煞的壯漢手持皮鞭,鞭梢劃過空氣,發出令人心悸的呼嘯,一次又一次準確落在良棟的背上,很快變得皮開肉綻,血痕淋漓。
侍衛隊長剛典光着上身站在側面。他緊抿着嘴脣,在傷痛與寒冷的混合進攻下渾身直打哆嗦。他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發出聲音,只能死死咬住牙齒,冷漠注視着正在受刑的良棟。
剛典十鞭。
良棟三十鞭。
暴鬃熊皮下面有一層質地堅韌的內膜,厚度約爲三毫米。把這層膜割下來,用熬化的熊油浸泡,三天以後取出晾乾,然後繼續浸泡……這樣的過程往復五次,就成爲製作鞭子的最佳材料。不會輕易折斷,柔韌中不失堅硬。正常力度一鞭子下去,即便是皮糙肉厚的北地蠻族,同樣也會皮膚綻裂,流出鮮血。
蒙香寨戰鬥結束後,良棟一秒鐘也沒有耽誤,帶領軍隊第一時間返回了雷角城。他很清楚自己這次辦砸了差使,沒有膽量吞沒從蒙香寨搜刮到的那點兒戰利品。連同破寨後抓住的一百二十二名俘虜,一起獻給了部落族長。
這不是牛偉邦想要的結果。
三十鞭已經抽完,良棟疼得臉色慘白,整個人幾乎癱在地上。他大口喘着粗氣,目光麻木,默默注視着從後背上不斷滴落下來的那些血,在地上形成一個不太規則的人形。
牛偉邦眼裡釋放着憤怒火焰,他不由自主加重了左手的力氣,按緊膝蓋,衝着已經收起鞭子站在臺階側面的行刑手破口大罵:“我讓你停了嗎?給我打,再打三十鞭,然後砍斷這個混蛋的腿,把他扔出去,分給外面那些餓鬼。”
雷角城裡也有窮人。尤其是冬天,沒有食物來源的他們越發感到飢餓。
剛典本想開口替良棟求情,聽到最後一句話,嚇得連忙再次咬緊剛鬆開一絲縫隙的嘴脣。
良棟猛然擡頭,難以置信的眼睛裡滿是絕望,他不顧一切拼命磕頭,腦袋撞擊地面發出“咚咚”的響聲,一個勁兒的連聲哀求:“饒了我吧……請大王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啊!”
神情兇狠的牛偉邦死死盯住良棟,咬牙切齒髮布命令:“拖出去,現在就給我砍了他的腦袋。”
在這裡,他有絕對的權威,無人違背。
兩名如狼似虎的侍衛急匆匆走進大殿,分從左右按住良棟肩膀,順勢抓住他的胳膊,將整個人倒提着從地上拎起,不顧掙扎,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拖着他往外走。
“先等等。”一個沙啞的聲音喊住了侍衛。
牛偉邦王座右側的房門從裡面被推開,一個將近三米的高大身影走了出來。見狀,雷牛王連忙離開王座,站起來,對着來人躬身行了一禮。大殿上的侍衛們紛紛跪下,就連被倒拖着已經走到大殿門口,遍體鱗傷的良棟,也強忍劇痛,以最標準的動作跪拜下去。
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他穿着質地昂貴的裘皮大衣,做工考究,無論款式還是質地,都與普通蠻族服裝有着顯著區別。手裡杵着一根硬木柺杖,頂部鑲嵌着一頭黃金質地的有角怪獸,只是做工粗糙,難以分辨究竟是什麼。
部族王座只能是族長一人專享。牛偉邦直起身子,對老者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點點頭,連忙轉身跑回內屋搬來一把椅子。老者側身坐下來,他看了一眼神情恭敬的牛偉邦,輕輕嘆了口氣,帶着明顯可以聽出的不滿,慢慢地說:“事情辦砸了,該罰的當然要罰。身爲一族之首,必須一言九鼎,該罰該殺,事先就應該想好。若是已經罰了又覺得不夠,想要殺他泄憤,那你以後如何取信於人?”
平時狂傲的牛偉邦在老者面前大氣也不敢出。他低着頭,唯唯諾諾:“國師說得是,在下謹遵國師之令。”
老者是牛族國師巫彭。除了尊貴無比的牛族陛下,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臉上全是皺紋,密密麻麻長滿了老人斑。坐在那裡,有着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氣勢。巫彭注視着跪在大殿邊緣的良棟,額頭附近的皺紋開始朝着眉心位置集中:“蒙香寨這件事你辦得很糟糕。五千打三千,到頭來只抓住百十個鹿族人。沒有糧食,沒有布……哼!要不是剛典爲你說話,證明你沒有在中間上下其手吞沒東西,你以爲你還能活到現在?”
良棟心裡絲毫不敢有怨氣。他顧不得後背傷痛,搗蒜般跪在地上連聲哀求:“求大國師開恩,饒了我吧!”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國師巫彭厭惡地從良棟身上收回目光:“剝去他左臂上的皮,從此貶爲平民,永不錄用。”
按照北方蠻族的規矩,有身份的人都會在左臂上烙下痕跡。十人首、百人首、千人首……就像文明時代的個人身份證,或工作證。
剛剛從死亡陰影裡掙脫的良棟呆住了。
對他來說,這是個更可怕的噩耗。
青龍寨是人口數量過千的大寨,他這個頭領是真正的千人首。一旦被剝皮去烙,就什麼也沒有了。
良棟以更加猛烈的力度拼命磕頭,發出悽慘無比的哀嚎:“求大國師給我個機會,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我一定會把交代的事情辦好,一定……”
巫彭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看着良棟跪在那裡折騰。直到他沒了力氣,額頭上的皮破了,滿臉是血癱在地上,這才直起身子,發出帶有恨意的冷笑。
“我從三年前就開始關注青龍寨。良棟,你的寨子距離鹿族人最近。按理說,你應該與他們接觸頻繁,要麼用糧食換布,要麼打過去,搶人搶糧。你倒好,呆在青龍寨無所事事,整天就琢磨着對付自己人。三年了,青龍寨的人數非但沒有增加,反而越來越少。當然,每個頭領都有自己的一套管理辦法,你用女人刺激男人,讓他們變得更加好鬥,這我沒意見。可結果呢?青龍寨的女人被你一年年的折騰光了,現在只剩下幾百個男人。”
“我這次已經給了你最好的機會。”巫彭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冷笑:“雷角城出兵五千,由你統領攻取蒙香寨。要是你幹得漂亮,我也不介意你吞下幾百個女人充實青龍寨。可是你看看,到頭來損兵折將不說,你給我帶回了什麼?”
良棟渾身顫抖,鼓起勇氣,結結巴巴地辯解:“……蒙香寨的人新開了一道門,他們都從那裡跑了……我什麼也不知道……我……”
“你是吃屎長大的嗎?”巫彭蒼老沙啞的聲調聽起來尤爲低沉:“長達幾個月的準備時間,你爲什麼不派人到蒙香寨打探情況?新開一道寨門雖說不是什麼大工程,但只要多加留意就能發現。告訴我,你派出去多少探子?他們都給你帶回了什麼消息?”
大滴的鮮血從良棟頭頂滑落,掉到了鼻尖上,又從這個位置緩緩墜下。他感覺整個心臟被恐懼填充,沒有留下絲毫縫隙。
“青龍寨的人很能打。”
“你是個帶兵的好手,非常不錯的能人。”
“青龍寨是我們牛族牢牢釘在邊界上的一顆釘子,隨時都可以用來對付鹿族人。”
巫彭以極慢的動作轉過身,擡起被皺紋壓住的眼睛,滿是譏諷看着站在側面的雷牛王牛偉邦:“這一切都是你告訴我的。我歷來都相信下面的人說話,因爲他們最瞭解事實,接觸的次數也最多。你倒好,給我推薦了這麼一個廢物!”
牛偉邦站姿僵硬,一言不發。
他自己也不瞭解實際情況。
“我們需要布匹。”耳邊再次響起國師巫彭沙啞的聲音:“我們牛族的領地位於整個大陸的最北邊。這裡天寒地凍,禦寒是個大問題。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從鹿族人那裡學會了種植棉花,偷偷摸摸學會了造紡織機……必須承認,鹿族人在這方面的確很有天賦。幾百年了,他們接連改進織布機,效率超過我們好幾倍。鹿族有明主,接連幾任大王都很精明,族內規矩森嚴,我們可以用糧食找他們換布,但只要涉及到織機和技術就沒得商量。陛下和我一直想要改變這種狀況,甚至不惜一戰。”
“若只是鹿族一家也就罷了。但他們後面有很多人支持。虎族、獅族、豹族、熊族……呵呵,一個個都見不得我牛族好,都想把咱們活活困死在這冰天雪地。”
“我們隨時可以對鹿族人動手,但絕不能爆發全方位戰爭。蠻族內部皆兄弟,最大的敵人是南方白人。這個道理你們應該懂,也必須懂。”
“這次雖然攻下了蒙香寨,整體計劃卻失敗了。逃走的那些鹿族人會把消息傳回去,他們邊境上所有寨子都會提高戒備,再想有類似的機會就難了,說不定明年他們還會拒絕與我們交易,到時候……唉……”
大殿裡鴉雀無聲,巫彭覺得說夠了,也懶得繼續看着這些畏首畏尾,無法提出任何建設新意見的廢物。他撐住椅子扶手慢慢站起來,這簡單的動作忽然讓他覺得筋疲力盡。完全出於心理上的錯覺,並非真正的體能衰竭。越是這樣,巫彭就越覺得悲哀————堂堂牛族,幾百年來一直是扼守鎖龍關的主力部族,除了正常的軍事物資供應,無法從其它部族得到援助。各部落都在死守着族羣擁有的技術秘密,誰也不肯公開。照這樣下去,北方蠻族被南方白人全面超越,只是時間問題。
一名侍衛急匆匆跑進大殿,在臺階下面單膝跪倒:“啓稟國師和大王,磐石寨頭領求見。”
“讓他滾!”正處於怒意焦點的牛偉邦此刻聽不進任何一個字,他發出狂怒咆哮:“抽他三十鞭,逐出雷角城。”
國師巫彭沉默着看了一眼進來通報的侍衛,眼底掠過一絲嘲諷。
有資格在雷牛部族首領身邊擔任侍衛的人,除了具備本事,還必須擁有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