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節 攻破

可是現在看來,一切都沒有按照預期進展。

“你想死嗎?”她的咆哮變得更加兇狠、刺耳起來:“如果讓那個女人的兒子成爲新王,她會下令砍掉你的腦袋!”

“不會的。”沙齒連連搖頭,急急忙忙辯解:“我不會讓她有這個機會。我會跟她好好談談,讓她打消這樣的念頭。”

暴怒的王后發出冷哼:“你太天真了。”

沙齒的頭低垂着,不敢正視母親近乎噴火的雙眼,他的聲音唯唯諾諾,充滿了無奈的自我見解:“……他畢竟是我的弟弟啊……”

珊華足足花了半分鐘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他是指那女人的兒子。

我的親生兒子沒有站在我這邊,反倒幫着一個外人說話。

你的弟弟……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即將成爲新王,他與你根本沒有兄弟之情,他只會服從那個該死女人的意志。每一次新王繼位,都要砍下成百上千顆頭顱,這是殘忍又血腥的慶典,是新舊勢力的交替。

“你……你給我站起來!”珊華覺得快要活活氣瘋了。

她雙手猛然發力,粗壯的胳膊將巨大的餐桌高高掀起,各種餐具與菜餚如暴風驟雨般飛出,“丁零當啷”一陣亂響,動靜之大,就連門外守候的侍者也被驚動,他們紛紛跑進來,卻被王后兇狠的目光嚇住,低下頭,默默退了出去。

珊華大步踏過滿地碎片,走到沙齒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發出猙獰的質問:“你到底出不出兵?”

沙齒全身都僵硬了。在如此近的距離,母親尖利的獠牙頂在自己臉上,擠出兩個凹進去的淺坑。

痛苦撕扯着大腦,與其說是畏懼,不如說是惶恐。

就在這時,外面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房門從外面被用力撞開,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僵持中的母子同時把目光轉朝那個方向。

一個身穿信使號衣的豕人衛兵跑進來,單膝跪倒在地,他額頭與面頰上全是汗,粗壯的喘息致使他連話都說不清楚。

“……呼呼……啓稟殿下……牛族人出兵攻打我族。新通寨、寧官寨、布素寨……還有……還有全宇寨,紛紛向狂牙城求救,請大王速做決斷。”

……

狂牙族領地,新通寨。

身披重甲的天狂肩上扛着衝城撞木,仿如一頭受驚的暴鬃熊,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高速奔跑越過三百多米的距離,帶着無比震撼的力量與慣性,將前端包鐵的撞木狠狠砸在沉重的寨門上,木屑飛濺。

撞木是蠻族特有的攻城武器,有多種規格。視具體情況,單人用、兩人用、三人用……最高可達二十人用。如果是多人使用的大型撞木,長度與重量成倍增加。只有身材最高大,體能最強的壯漢纔有資格成爲扛木者。他們分成左右兩排,每兩人爲一組,肩膀上扛着粗大結實的橫杆,總共十條繫繩固定着撞木,懸空而起。隊列周圍有重盾手負責掩護,擋住來自正前方與上面落下的箭矢,一直衝到寨門前,利用撞木像鞦韆那樣蕩起來的慣性力量,摧毀堅固的防禦。

新通寨只有一千多人,這種小規模的村寨沒有石牆,只能用木頭和土坯修造建築。圍牆雖然厚實,卻只是做做樣子,可以擋住野獸,卻擋不住成規模的軍隊。

距離寨子五百米的位置堆砌着土堆。這是兩百名豕族人在短時間內的傑作。五百名重盾手將他們護得嚴嚴實實。工兵訓練是天浩在這個世界的獨創,人們用大車運來磚塊,砌成六個高度超過十米的臺子,就地挖土,沿着磚塊平臺順序包圍着向上堆積。就做法來看,與古埃及金字塔的修造方法頗有幾分類似。頂端留出三米見方的平地,牛族工匠用預製零件迅速架起重型弩炮。他們繃緊皮繩,用拳頭大小的碎石填滿藤編網兜,指揮官一聲令下,身穿皮甲的工匠紛紛掄起長柄重錘,狠狠砸向機栓,槓槓原理產生了精妙的彈射力量,空中頓時飛起一片可怕的石雨,帶着令人頭皮發麻的呼嘯,在戰場上空製造出成片的弧形攻擊面,準確射入寨牆內部,帶起無數飛濺的鮮血,喧囂與喊殺聲立刻被痛苦哀嚎與尖叫取代。

一千名戰士,外加一千五百名後備,無論專業士兵還是數量,都佔據着壓倒性的優勢。

寨內的瞭望塔連續被四枚鏟子形巨弩射中,這其實是放大版的箭矢,專門爲攻城設置,前段呈扁圓形,就像文明時代武僧常用的月牙鏟。巨大的衝擊力擊碎了原木撐架,在無數豕族人恐懼的驚呼聲中,簡易木製塔樓搖晃着傾倒,站在上面的弓箭手失去平衡慘叫着墜落,對成羣結隊的進攻者徹底失去了遠程壓制能力。

鍛造不是豕人的強項,他們也沒有足夠的鋼鐵用作防禦。再厚重的木製寨門也擋不住撞木連續衝擊,並排釘起的粗木被撞得粉碎,從中部凹陷,形成一個很大的“V”形。

“殺進去!”皮糙肉厚的天狂咆哮着扔掉撞木,兇蠻地搶過旁邊一名牛族戰士手中的戰斧。鮮血與近在眼前的勝利刺激着神經,就像打了大劑量興奮劑,他爆發出如山一般的威猛其實,將戰斧高舉過頭頂,從喉嚨深處發出震耳欲聾的暴喝,朝着橫面釘板明顯出現分岔的寨門連續猛劈,破開一條足夠兩人並行的通道。

正對面,五個身穿盔甲,高大魁梧的豕族戰士怒吼着向他撲來。

五對一,足以把天狂像螞蟻一樣活活摁死。

沉重的鐵盔護面擋住了部分視線,卻並不妨礙五個人從不同角度看到天狂在笑。他的笑容是如此陰狠,毫不掩飾譏諷的成分。

他沒有選擇戰鬥,而是像懦夫那樣轉身就跑。速度是如此之快,就連最靈活的兔子也比不上。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牛族長槍手早已在寨牆外側排好隊形,他們曾經針對這種情況進行過無數次演練。天狂沿着側面跑開,讓出足夠的距離,戰士們立刻放平長槍,每兩人中間夾着一名重盾手,邁着堪比機器人還要整齊的步伐,呼喊着令人恐懼的號子,橫隊兩側的槍尖往中間聚集,正對着破爛寨門的十多名長槍手以手臂高度爲準,分爲上下兩層,彷彿一列自帶撞角的蒸汽壓路機,粉碎了鬆散的寨門外框與牆木,速度雖然,卻銳不可當。

新通寨的豕族人從未遭遇過這種可怕的戰鬥。他們很勇敢,面對任何敵人從不畏懼,單打獨鬥也不落下風。然而鋒利的槍尖刺破了希望氣泡,衝在最前面想要擋住寨門重構防禦的五名豕族戰士被當場刺穿。他們感覺胸口一片麻木,整個身體瞬間失去了知覺。精通鍛造的牛族兵器堅硬又銳利,長度超過五米的排槍密密麻麻攢刺過來。

頭盔被當場挑飛,衝擊力巨大的槍尖直接捅進面部,斜上貫穿眼窩,從帶着散碎的肌肉組織從死者後腦探出。

胸口被捅得徹底凹陷進去,瀕死者慘叫着,下意識扔掉兵器,雙手緊緊抱住直插胸口的槍桿,哭喊着拼命想要掙脫,卻被獰笑的對手以強大的臂力向上挑起,頓時雙腳離開地面,只能在空中做無用的掙扎。

有人同時被三支長槍刺中,頭部、左肩、右腹同時貫通,配合默契的長槍手們依次抽槍,繼而向前突刺,短短几秒鐘內,他的身體變成了蜂窩,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揚天噴出大口血沫,倒在地上,被無數沉重的腳步踩踏,碾成肉泥。

“擋住他們,快來人擋住他們!”

被攻破的寨子一片混亂,豕族守衛者眼睜睜看着攻擊槍陣在整齊的號子聲中衝進來,連忙在驚恐慌亂中繞行避開,好不容易想起避開鋒芒攻擊槍陣側翼,卻驚愕的發現槍陣後排迅速涌出數十名身披重甲的豕人戰士,揮舞着長刀與戰斧,惡狠狠朝自己撲來。

天狂舉起鋼斧劈開一名反抗者的肩膀,獰笑着看着那人慘叫着倒下,擡起左腳踩住瀕死者的頭,雙手緊握斧柄,左右用力搖晃了幾下,從骨縫中拔出牢牢卡住的斧刃。他將帶血的武器高高舉起,發出勝利者的呼號。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身後、四周、遠處,所有進攻者都跟隨天狂的節奏,大聲呼喊出同樣的聲音。

第一個扔掉武器的下跪者出現,緊接着是更多放棄抵抗的豕族人。

“投降免死!”

“快投降吧!只要投降了就有飯吃,還有魚,有肉。”

“你們打不贏我們,再打下去你會死,老子還要抓住你的老婆兒女,到時候誰來管她們?”

上兵伐謀,攻心最佳。

上千名牛族和豕族戰士潮水般涌進新通寨,隊伍裡夾雜着數十名手持鐵皮話筒的勸降者。成倍擴大的聲音在寨子上空盤旋,任何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前後兩道寨門都被封死,幾個不甘心想要攀越寨牆逃出去的傢伙當場被弓箭射中,牢牢釘在那裡,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他們在痛苦中流血,在絕望中掙扎,在後悔中等待死亡降臨。

一隊士兵抓住了新通寨的頭領,用繩子反綁他的雙手,推搡着押到天狂面前。

這是一個身高超過三米的強壯豕人,他後背上捱了一刀,正在流血,傷口很淺不致命。他居高臨下用通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天狂,緊緊咬在一起的牙齒髮出“格格”聲。

“跪下!麻痹的打了敗仗還這麼拽,給老子跪下!”天狂不由分說,掄起拳頭狠狠給了對方肚子上一下,豕人頭領疼得張開嘴,雙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

天狂抓住他又粗又長的頭髮,將那張帶血的臉向後用力揪起,對方痛苦的表情讓他很滿意,於是用右手輕輕拍了拍那人的面頰,陰沉沉地發出冷笑:“投降吧!你已經輸了。”

豕人頭領面部肌肉在痛苦與屈辱中扭曲,帶血的唾液沿着嘴角緩緩流出:“我寧願戰死,也不會成爲你的奴隸!”

“喲嚯,真看不出來,還是條硬漢。”

天狂發出邪惡的調侃笑聲,只是他瞬間變臉,笑容變成了狂怒,猛然拔出佩在後腰的匕首,狠狠捅進豕人頭領的胸口,惡狠狠地罵道:“老子最討厭你這種打不贏還喜歡玩嘴皮子的廢物。輸了就輸了,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豕人頭領帶着凝固在臉上的恨怒與不甘心,緩緩倒下。

收攏新通寨豕人難民的工作很順利。

戰死與殺死的豕族人約有兩百人,另有六十多人不同程度受傷(專指殘疾,北方蠻族沒有輕重傷之分)。天狂下令把所有傷者集中,當着所有投降者的面,乾淨利落砍掉他們的頭顱。

這是個殘酷又野蠻的世界,傷者已經沒有繼續生存的資格。

天狂手持鐵皮話筒,在八百多名豕人降者面前走來走去,聲嘶力竭地喊着。

“你們的王是個混蛋,他不讓你們吃飽,不給你們糧食。”

“跟我走,從此以後你們就是牛族人,咱們一起去磐石城,那裡有的是糧食,還有肉,你們每天都能吃好的!”

“我這輩子最恨撒謊的人。神靈在上,如果我有半句假話,讓我下輩子投胎去大陸南方,做白皮,當黑鬼!”

話糙理不糙。

他吼得口沫四濺,隨同出戰的豕人戰士們紛紛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食物,按照俘虜人數順序分發下去。優先發給老人和兒童,其次纔是婦女和男子。

領到食物的豕人俘虜們對天狂的話半信半疑,卻不像之前那樣抱着強烈抗拒的心理。

他是敵人。

但不管怎麼樣,一個願意向神靈發誓,以命運和前途作保證的人,可信度極高。

兩小時後,戰士們押解着排成長隊的豕人俘虜,往磐石城方向緩緩遠去。

在他們身後,是殘破不堪的寨子,遍地人類遺骸和鮮血。

這裡很快會成爲野獸的樂園。

明年,野草會長得更加茂盛,花會開得更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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