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光壽就覺得天浩在謀算什麼。
起初以爲是自己的寨子,後來才發現是阿莉的父親。
調查結果讓光壽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明白天浩爲什麼要大費周章。就算有祿是阿莉的父親,就算求取阿莉的天峰是天浩大哥,區區一個有祿,只要自己隨便說句話,就能把人交給天浩處置,根本用不着這麼麻煩。
看着遠處那顆被人拿在手裡在空中揮舞的血淋淋人頭,光壽終於明白:這是天浩在展示實力。
不需要出動軍隊,兩寨之間用不着像過去那樣因爲矛盾糾紛爆發大規模武裝械鬥,只要輕輕鬆鬆一句話,一個決定,就能在山源寨裡引發混亂。
有祿根本不重要。
彩禮和嫁妝只是一個藉口。
想到這裡,光壽有些不寒而慄。他覺得自己這幾十年人生真正是白過了,連如此簡單的道理也不懂,迷迷糊糊過了這麼多天,直到現在纔看清真正的內幕。
說起來,還是比較幸運的。
自己沒有因爲有祿是山源寨的人就與天浩翻臉。雖然山源寨規模比磐石寨大,可是從阿莉出嫁那天的情況來看,天浩的影響力已經波及其它寨子,如果數寨聯盟,綜合實力足以碾壓山源寨。
想通了這一點,光壽苦笑着搖搖頭,低聲吩咐站在旁邊的侍衛:“把消息傳出去,讓下面的人帶上鴻禧的腦袋,一起送往磐石寨吧!”
女人們喜歡八卦並非毫無道理,很多事情就是通過口口相傳讓更多人知曉。
天狂是天浩的二哥,他喜歡一個叫做阿嬌的女人,鴻禧是阿嬌的父親,也是一個與有祿沒什麼區別的吝嗇鬼。青龍寨的管事昌茂去年娶了阿嬌,鴻禧謀奪了女兒在赤蹄城的財產,在嫁妝上一毛不拔,結果阿嬌婚後被暴怒的丈夫活活打死。
磐石寨的頭領這次是有備而來,目的除了阿莉,暗地裡就是瞄準鴻禧。
他要替天狂報仇。
天浩很孤獨,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古代人。
他同時也很幸運。、
有兄弟,有妹妹,有家人。
如果連保護和維護他們都做不到,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
阿依懷孕了。
天浩沒有與阿依結婚。
其實他很願意身邊有個永遠相伴的女人。放眼整個磐石寨,大概只有阿依算是符合文明時代審美觀的女性。新奇古怪的擇偶標準讓所有人都迷惑不解,男人們都在納悶阿依究竟有哪裡好,能讓天浩這個掌控大權的寨子頭領念念不忘?女人們對此更是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人在暗地裡賭咒發誓,認爲阿依一定是走了邪門歪路,用了南方白人的邪惡巫術,用她醜陋的身體迷住了天浩的眼睛。
績優股人人都喜歡,尤其是天浩這種年輕英俊聰明絕頂的傢伙。說實話,擔任寨子頭領以來,他做得很不錯。現在情況比以前孚鬆執政的時候好多了。人人都能吃飽,食物種類比過去更加豐富。尤其是今年全面施行包產到戶,所有人被激發出前所未有的勞動慾望,除了約定上繳給寨子裡的百分之三十,現在家家戶戶都有餘糧,存量也很可觀。
阿浩是個好人。
阿浩很厲害。
阿浩是我見過最聰明的男人。
阿浩比寨子裡所有男人加起來都要帥!
盲目崇拜是一種可怕的行爲,會把普通人變成高高在上上的神。天浩的威嚴與影響力迅速在磐石寨鋪開,甚至成爲一些女人、老人和孩子平時閒聊時的英雄故事核心人物。
平俊在其中功不可沒。他授意手下在磐石寨裡裡外外隨時隨地說起天浩主導的各項事務,以及對外寨的爭端,與牡鹿族之間的戰爭……就像一部簡化版本,單純以口頭形式流傳的英雄史詩,讓寨子裡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有一個英明的頭領,是他讓我們吃飽穿暖,過上了好日子。
這是一種潛意識的主導型思維麻醉。天浩對目前的效果非常滿意,卻怎麼有沒有想到,這會造成寨子裡大部分未婚女性對自己產生了美麗幻想,同時也把阿依當做了最大的競爭對手。
結婚其實很簡單。除了天浩自己,磐石寨裡德高望重的人除了老祭司巫行,就是五百人首狩獵隊長永鋼。只要把他們倆約在一塊,召集所有百人首,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當衆砸碎一個土陶罐子,再用和好的稀泥將碎塊重新拼合,勉強聚攏成完整的形態,野鴛鴦也就成爲了合法夫妻。
天浩一直對“把罐子砸碎在拼起來”這個儀式過程讚歎不已。這是專屬於野蠻人的智慧,更是他們對生活與現實的理解。夫妻總會吵架,敲敲打打與日常修補是維持婚姻的必要手段。即便是在文明時代,很多看似幸福美滿的婚姻其實也有外人看不到的一面。總之一句話:只要在產生裂縫的位置用稀泥黏合,就能制止破裂。
他一直很忙,腦子裡冒出結婚念頭的時候,總是很不湊巧。與其它寨子的糾紛,鹿族人大舉進攻,兄長天峰的婚事……等到諸事已定,有時間坐下來仔細思考,天浩又覺得結婚可能對自己目前的現狀不太合適。
磐石寨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人口。
他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讓人們吃飽,卻不可能像單機遊戲那樣用作弊軟件隨意修改寨子裡的人口數量。短期內的小目標是人口過萬。然而放眼四周,與自己同一個部落的小型牛族村寨已被兼併得所剩無幾。
平林寨與漳浦寨是不能動的。哪怕這兩個寨子規模很小,人口數量尚未過千,卻是值得信賴,對自己也言聽計從的盟友。
天浩對併吞慶元寨的興趣不大。益豐又老又固執,鹿族人入侵的時候一把火燒掉了他的寨子。他們現在的糧食缺口很大,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沒有房屋過冬。周邊區域就這麼大,除了磐石、平林、漳浦三寨,益豐根本沒有更好的求援對象。到時候,隨便開出幾個條件,三寨聯盟輕輕鬆鬆就能將其瓜分。
天浩必須把三千名鹿族俘虜交出去。他們畢竟是外族,磐石寨短時間內無法消化這麼多人。兩族邊境這麼近,他們會想方設法逃跑,說不定還會導致大規模暴亂。無論任何一種,天浩都無法接受。
當然,可以用殺人的方法進行威懾。可那樣只能是偶爾。人殺多了就會麻木,死者頭顱對活人產生的震懾效果隨之遞減,由此產生的心理感受很快會變成厭惡、憎恨,以及越來越強的憤怒。
還是那句話:他們是外族人。若是數量少,磐石寨消化起來倒也不難。問題是三千名鹿族人太多,與其留在寨子裡成爲禍亂隱患,不如干脆交出去,給廣勝和建平換取夢寐以求的姓氏,自己也能從中得到不少實惠。
雷角城是部族主城,距離鹿族領地很遠,防衛森嚴,鹿族俘虜就算想逃也沒有太多機會。
忙,忙,忙。
婚事就這樣一再延誤。
阿依是個好女人,她從未抱怨,也從不對天浩提出過分的要求。
天浩沒有起外心。他的審美理念三觀極正,北方蠻族所謂的“美女”在他看來根本無法接受,所以他和阿依之間產生了極爲默契的共鳴。
讓阿依懷孕,是天浩從雷角城回來後作出的決定。
儘管自己苦心經營,現在的磐石寨堪比一座軍事堡壘。但就地理位置來看,這裡出於多個部族相互爭奪的邊緣地帶。困擾寨子多年的糧食問題已經解決,接下來即將面對的,就是安全。
這需要有足夠強大的軍事力量爲後盾。
這也正是天浩之所以向雷牛族長和國師要求建立騎兵的原因。
在北面接近高強度輻射區的深山裡,天浩建立了一個秘密騎兵訓練基地,由天狂負責管理。
帶着手下的親信侍衛,他又去了北邊兩次,仍然用食鹽爲誘餌的方法,捉到了四頭變異迅猛龍,兩頭變異三角龍。
這些以基因復活的原始獸類體量巨大,人們很快摸索出一套“食鹽加食物”的馴化模式。按照天浩的想法,未來的龍騎兵部隊將按功能分爲輕、重兩部分。輕騎兵以迅猛龍爲基礎,負責遠距離奔襲、騷擾、追擊……重騎兵全部以三角龍組建,它們是這個時代不折不扣的坦克,超過二十米的巨大身形,加上全鋼板覆蓋的厚重盔甲,足以碾壓一切。
“活體蒸汽壓路機”,這是天浩給它們下的定義。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捕捉。
天狂把手下的獵人小隊散出去好幾個,他們在山脈北面發現了更大規模的三角龍和迅猛龍羣體。可無論是其中任何一種,都對這些擅自侵入領地的野蠻人表現出強烈攻擊意識————總共有七名獵人被殺,他們要麼被暴怒的三角龍踩成肉醬,要麼被蜂擁而來的迅猛龍當場撕碎,分而食之。
只有被天浩用食鹽親自“誘騙”過來的原始異獸,纔會表現出令人難以想象的溫順。那種感覺很特殊,就像被英俊男人迷亂了邏輯思維的花癡,不顧一切跟着他走,心甘情願被人套上鞍轡,裝上鋼甲,老老實實成爲野蠻人的坐騎。
在別人看來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天浩自己卻心知肚明。這應該是文明時代基因修復工程相互融合所導致。他聽說過這個項目:以渡渡鳥爲例,基因復活和修復必須以人工模式進行。簡單來說,就是利用基因造出一隻活的渡渡鳥,考慮到目前環境與該滅絕物種的日常食譜,前期必須由人工飼養才能驗證並完成一系列信息收集工作。因此,在復活該物種的同時,它的基因片段也經過修改,摻入了一些特殊成分,使它們對人類(不是大範圍涵蓋,而是針對日常飼養與研究人員)產生本能的親近感。
“老嬤嬤”也說過,天浩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與原始異獸近距離溝通的人類。
凡事皆有兩面。
從正面看,這是好事:只要天浩活着,龍騎兵部隊就不存在原始異獸混亂、逃跑之類的問題。
從反面看,他會被活活累死。因爲所有捕捉工作都必須由他親自完成,任何人無法代替。
所以天浩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應該有個孩子。
這是一種沒有依據,單憑想象爲基礎的推演。
基因特性可以遺傳,只要是自己的血脈後裔,應該具有相同的細胞特徵。
我需要一個專職的原始異獸捕捉人。無論兒子還是女兒,他們都可以擔任這個職務。
所以阿依必須懷孕,必須儘快把孩子生下來,讓他長大。
這是個秘密,天浩對誰都沒有說過。
因爲事情還存在着另外一種可能————假如基因遺傳特徵沒能發揮作用,派出去捕捉原始異獸的孩子被迅猛龍當做點心吃掉。
天浩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他嘆了口氣。
吃了就吃了吧,反正我是對此沒有任何辦法。
這種時候講不了什麼親情。
畢竟,我也很難啊!
……
如果從太空俯瞰,會發現北方蠻族各部佔據的位置像個梳子。款式復古,整體呈厚月牙形狀的那種。其中,牛族佔據了梳子最上端的橫排握柄,一根根與此連接的梳齒輪則是鹿族、虎族、獅族、豕族……細密狹長的梳齒其實並不整齊,它們在各自各自排列的末端開始膨脹,形成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部族領地。
接近崮山寨的時候,空氣中傳來一股濃烈的惡臭,天浩不得不用手掩住鼻孔。然而臭味是如此濃烈,他被迫接連不斷鬆手呼吸,氧氣與甲烷混合的可怕味道衝擊着大腦,嗅覺神經很快變得麻木。等到走進崮山寨的大門,越過寨牆,天浩及其手下的侍衛已經失去正常的嗅感,惡臭對他們造成的影響已經大幅度降低。
按照天浩的命令,身爲情報頭子的平俊向南面所有蠻族部落都派出了使者。
鹿族、虎族、獅族、豕族……一個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