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海遭遇暴雨冰雹,夏輕塵與蕭允共同棲身在白馬身下躲避。擁擠的空間內,氣息就在彼此的呼吸之間。
“蕭……怎麼辦,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
“大人不必擔心,只是冰雹而已”黑暗中,蕭允近近地貼着他的耳朵說道“就像驟雨,轉眼就過去了。”
“是嗎……我以前沒遇過冰雹……”夏輕塵喃喃地說。
“大人怎麼了?冷嗎?”蕭允摟着他的手臂緊了緊“爲何從剛纔起一直髮抖?”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蕭……”夏輕塵把臉埋進狐裘裡,窩進他的懷中“我害怕……自從離了京城,我心裡就害怕,總怕自己就這樣死了,失去一切……”
“沒事的……”蕭允俯下臉,此刻懷中的人,是何等脆弱無助,而他明知原因爲何,卻無能爲力,只能與他更加貼緊,“是因爲主上的離去讓大人覺得自己失去了依靠。沒事的……大人還有蕭允啊,蕭允會成爲大人的依靠……”
“蕭……”
“大人是這樣要強,天大的事都要自己扛着。可曾想過,這是在爲難自己。有時候,大人只要將擔子壓在蕭允肩上,就可以鬆一口氣了。”蕭允像摟着年幼的孩子一樣摟着他“蕭允甘願爲大人分擔一切呀……”
“把擔子交給你,那你不就喘不過氣了嗎……”不知是因爲嚴重的疲勞,還是因爲這黑暗中莫名的恐懼,夏輕塵像是沒有思索一般,訥訥地說出了這句話。蕭允一聽,只覺得鐵打的心中一陣酸楚,彷彿聽見夏輕塵的心門緊緊關閉的聲音。那一刻,他覺得夏輕塵已經將自己,單獨地關進了孤獨的地方,一點一點往下沉。他猛一翻身,將夏輕塵從挨着沙的地方抱起來放到自己身上,緊緊地抱住,不再說話。
冰雹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沒過多久,天空又完全晴空朗月了。外面的拍打聲漸漸停止,一旁隨行的侍衛鑽了出來,掀開馬背上的氈布,將夏輕塵扶起。
就這樣,蕭允將夏輕塵背在背上,行走着下了沙丘,再摟着腳傷疼痛的他一起騎上白馬,繼續向着傳說中的方向前行。
當夜晚僅有的溼氣在沙粒中凝結成稀罕的露水,踩着微潮的沙土前行的隊伍,終於在圓月最後的微白中,依稀看見了城池的輪廓。
“幽泉……”
夏輕塵直起了腰身,遠遠看着那光線中浮動的輪廓,彷彿真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虛境一般。
正要下令加快腳程的時候,前方的城牆下,突然遠遠奔出一隊騎兵。遠遠提着刀槍向他們奔來。
“來者不善!保護大人!”蕭允一聲令下,拔出腰間的寶劍,將夏輕塵護在懷中。
“無關之人離開幽泉城!”
“你們是什麼人!”夏輕塵騎在馬背上大聲問道“前方守城將領可是晁前將軍?”
“離開!”騎兵隊長一聲輕喝,□□迎面揮來。
“蕭,衝過去!”夏輕塵一聲令下,蕭允踩着馬背騰身而起,腰間寶劍出鞘,帶着隨行侍衛,與來人戰成一團。夏輕塵看準一絲空隙,猛揮手中皮鞭,策馬突圍。一口氣奔至幽泉城下。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幽泉!”城樓上,守衛隊長高呼地看着下方。
“中州之主夏無塵,前來討回幽泉城對皇朝的虧欠!”夏輕塵亮出腰間的斂波劍,高高舉起“讓晁前影出來!”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隨着一聲輕蔑的笑,高高的城樓之上出現一抹修長俊逸的身影。陌生的武將,輕裘薄鎧立於城頭。看不見相貌的面盔之後,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得夏輕塵胸口窒悶“打開城門。”
手輕揚,身形隱去。圍戰在夏輕塵身周的騎兵紛紛停下動作。只聽數聲沉重的悶響,幽泉城的大門,在黎明的輕煙中,緩緩開啓了。
“奉將軍之命,恭迎侯爺入城。”衛隊長騎馬迎出,城門之內同時架起百步刀斧陣,雖無動手之意,然而威壓之勢,昭然眼前。
“大人……”蕭允警惕地靠了過來。
“進城!”胯--下一夾,夏輕塵一馬當先。緩緩走入城門。
懸在頭頂的刀斧白刃,壓迫着人的呼吸。夏輕塵刻意鎮定,終也免不了心生畏懼。
“下馬威嗎?哼……”蕭允冷哼一聲,沉然上前,跟在夏輕塵身側。
幽泉城內,道路建築酷似京城。一汪幽泉流經半城,讓這座大漠中的孤城,有了生機。半城沙半城水的幽泉城,漸漸在夏輕塵眼前鋪開來。塞上樓宇闊,綠水柳絲垂。古塔響晨鐘,長城沐朝暉。華麗的蕙馥宮,緩緩解開了神秘的面紗。
蕙者,中土的蘭花。皌連景袤的二皇兄,名喚景蘭。馥者,濃郁的香氣。“蕙馥”連在一起,就是蘭花濃郁的芬芳。奇怪,蘭的香味怎麼可能是濃郁的呢?
夏輕塵一行在青玉臺前下馬,由身着綾羅的女婢領着,走進紫褐色的扉門,進入宮城。卻意外地被帶入一處水霧繚繞的殿堂,衆多婢女,正手捧各式物件,等候在其中。溼潤的氣息從不斷涌出溫泉的白玉池裡涌出,讓多日在漠海奔波的夏輕塵,心生渴望。在這乾旱的地方,一池溫泉意味着何等的奢侈啊。然而夏輕塵卻沒有時間沉溺在自身的慾望中,他看着領路的侍女,冷着臉問:
“這又是唱的哪齣戲?”
“奴婢奉命伺候侯爺沐浴,請侯爺寬衣。”
“哼……”既來之則安之,夏輕塵的大方地張開手臂,任由那些女人們替他脫下滿是塵土的外衣,扶下溫泉,爲他洗淨髮膚。花瓣的香氣在水霧中蔓延,馥郁的香氣如同酒釀一般醉人。夏輕塵慢慢放鬆了身體,像個皇帝一般泰然自若地被伺候着,偶爾張嘴喝下她們喂來的甜酒,疲憊的無力感漸漸襲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呵……這種場面還能睡的着,該說你膽識過人,還是心思單純呢……”
朦朧中傳來高傲輕慢的笑聲,夏輕塵動了動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大紅的光影。薔薇的芬芳刺激着嗅覺,他些許吃驚地睜開眼來。只見自己置身一方巨大的榻上,面前是鋪天蓋地的薔薇。織着薔薇的氈墊,繡着薔薇的錦緞帷幔,還有那雕鑄成薔薇花形,承裝香油和蠟燭的金盞。用到極致的濃重色彩,豔麗而堂皇。
夏輕塵看着前方紗簾後若隱若現的人影,揉揉眼睛問道:
“蘭王爺?”
“一介諸侯竟敢直呼本王名諱。看來袤兒是沒有好好□□你了。”傲慢的話語在簾後響起。夏輕塵坐直起來,正色道:
“我是欽封的一方諸侯,位列公卿。面對一個放棄了王位的皇親,直呼其名,有何不妥?”
“好傲氣,好鎮定。傳聞中的夏無塵果然有膽有識,看來刀斧陣與玉液瓊觴並沒有澆滅你的氣焰。本王倒真想看看你了……”
紅簾飄動,緩緩升起。簾後之人,腳穿白綢軟襪,身上正紅褒衣,衣襬細細薔薇金繡,腰懸掛珍珠,手戴玉戒。依舊年輕的英挺眉目間,一點暗紅魅惑的美人痣。微眯的桃花眼,傲慢而仔細地打量着夏輕塵。
夏輕塵眼光微微閃爍,平生第一次覺得,原來“豔麗”用在男人身上,也是這樣貼切。他慵懶地靠在緋紅的軟墊上,雍容華麗得,如同盛夏綻放的薔薇。
“我終於知道,爲什麼這幽泉城裡,蘭花會有馥郁的香氣。”
“臣服在本王爺的魅力之下,你不是第一個。”皌連景蘭自信十足地揚了揚高傲的脣角。不料夏輕塵冷着臉說:
“恩威並施,再授以感情,也是我慣用的手段。蘭王爺的歡迎即使讓人目眩神迷,卻無法讓我忘記此行的目的。”
“本王不會答應你任何請求。”皌連景蘭有趣地看着他。
“我不是來請求你,我是來討債的。”
“哦?”
“我來討還你對阿袤的虧欠。”
“是他讓你來找本王?”簾後之人動了動,一旁的侍婢捧上斂波寶劍。
“拋棄自己的責任,蘭王爺果然成了絕塵出世之人。爲了逃避,連自己的親弟弟死了都不知道。”
“嗯?你說什麼?”皌連景蘭臉上的笑容漸漸凍結,緩緩睜開的雙眼,嚴厲地逼視着夏輕塵“你剛纔對本王說的,是真的?”
“王爺應當知道,斂波是王者的佩劍,怎麼可能輕易離身。”
皌連景蘭定定地看着,目光從難以置信,到漸漸承受,最終轉變爲悲傷。許久了,他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啊……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
“南王謀反了。”
“是九叔?他怎麼可能忍心……”
“不是琨王爺,是世子景焰……”
“啊……九叔也去了……”皌連景蘭閉上了雙眼。
“請蘭王爺隨我回京,掃除逆黨。”夏輕塵起身跪地,鄭重地一拜。
就在皌連景蘭猶豫之際,殿外忽然傳來清朗果斷的男聲:
“他不能去。”
“影……”皌連景蘭看着走進的武將,漂亮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傷“你來了……”
“嗯。”
“晁前將軍?”夏輕塵擡起頭來,看着先前在城樓上一瞥而過的身。而來人彷彿並不在意他的存在,緩緩除下身上的硬甲,摘下頭盔。露出一張不露歲月痕跡的娃娃臉,白皙的臉上泛着健康的紅,一雙金色眼眸貓一般警惕靈動地看着夏輕塵。
這就是晁前影嗎?曾經在十年前掃蕩漠海,打破漠海之子的神話,攻下七城六十一部的晁前影。皌連皇朝永世忠誠的武將,蕭翰口中登峰造極的強者。竟然是一個面帶稚氣的大男孩。
“回去吧,蘭不能離開幽泉。”
冷漠的聲音透露着不容拒絕的堅持,那張神采奕奕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有貓一般的眼睛,似是警告,似是懇求般看着皌連景蘭。後者眼中的迷惘映在夏輕塵眼中,是說不出的壓抑與紛擾。
“影,三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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