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後,他便再也沒有猶豫,彷彿終於聽到自己的心聲,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他張開手臂,將她攬到懷裡。唯獨她發間的香味和脖頸溫熱的觸感,能令他不要那麼疲憊,令他精神放鬆,而心靈也奇蹟般地安定下來。
他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身體微微彎曲着,好像一隻蝦米。他從來不會流露出這樣疲倦的姿態,這是第一次。好像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劫,掙扎過後得以倖存,找到她的第一反應,便是想要安心的依靠。
可給他依靠的這副身體的主人,卻聲音平平:“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放開她,可兩手還分別捏着她的肩頭,他回答道:“找到你費了我一點兒時間,因爲阿妹不願意告訴我你在哪兒。不過,龍城這麼點大,想要找個人其實並不太難。”說着,他擡起一隻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說:“瘦了。這幾天你有沒有好好吃飯?你胃不好,飲食要特別注意。”
她稍稍後退一步,他的手便從她的臉頰上滑落,她下意識地看了看窗戶,這纔想起窗簾關閉着,她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裡面。接着,她轉回頭,對他說:“你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跟着?”
他似乎聽不懂一般,皺着眉,遲疑地看她。她只好將問題又重複一遍:“你確定你是一個人過來的吧?”
這下,他聽懂了,可還是不敢置信似的,問了一句:“你在說什麼?”
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側過身去不願意再看他:“算了,沒什麼。”
說完,她走到飲水機邊,給他和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站在那兒沒有動彈,只是發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高跟鞋,很漂亮很昂貴的細高跟,將她的身量襯得很高。她竟然在室內穿高跟鞋,從前,和他一起出門,她都不願意穿有跟的鞋的,所以,倘若是她想要親他,她還得費力地踮腳。
她踮腳的時候很可愛,好像一隻想要夠着窗臺的小貓,扒拉着小爪子,一不留神,還會滑下來。每次她踮腳親他,他都想要笑,在她快要親到他的時候,他會惡作劇地擡一擡腳,這樣,她就又夠不到他了。
而每次他這樣惡作劇,都會惹她生氣,將臉一扭,手叉着腰,就不願意理睬他了。他只好討好她說:“我錯了我錯了。這樣吧,下次你要親我,我就劈叉下來給你親,不要你踮腳了,好不好?”
可現在,她穿着十多釐米的高跟鞋,只要輕輕一仰頭,就能吻到他,再也不需要踮腳了。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忽然覺得自己好落魄,他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不堪?不知道是不是剛纔着急地跑過來時踩到泥裡去,竟然將這樣昂貴的皮鞋都弄髒了。
“每次面對你的事情時,我都很小心很謹慎,生怕出什麼岔子。因爲你是明星,有許多事情需要顧慮,所以我不得不隨時保持緊張的態度。”她轉過身,拿着兩隻一次性紙杯與他對視,而他擡起頭,微微笑着,“剛纔,你是不是在懷疑我?”
她怔了一下,看着他淡淡微笑的樣子,忽然覺得心裡難受。將目光錯開,不再看他,她說:“沒有,你不要多想。”
“蔚然,我們交往的時候,不是說好了約法三章嗎?”他將手插進口袋,大門沒有關實,此刻有風漏進來,吹拂起桌面上攤開的筆記本,紙頁翻動,發出沙沙的聲音,而他的衣角也被風吹得翹了起來,雖然他不那麼整潔,可此時的他,看起來依舊帥氣,“第一要同甘共苦,第二要誠實守信,第三要忠貞不渝。”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又輕輕吸進一口,依舊微笑着說道:“我是來和你同甘共苦的,可是,你怎麼對我不誠實了呢?”
紙頁還在沙沙翻動着,好似一朵紙花,綻放在桌面上。她盯着看了了一會兒,移開目光,再次望向他:“阿妹說,晨讀商報的那篇報道的內容,是有人專門提供的。這些天我沒事就在想,到底是誰,會這樣希望我們的戀情曝光。”
他本來不過是想要提醒她一下他們曾經有過的約法三章,他發誓,他只不過是想要喚回她最初的一丁點兒記憶,卻不曾想到,會引起她這樣一段話來。他的手在口袋裡握成拳頭,暗暗使力,微笑依舊。
而她卻沒有微笑,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字句冰冷:“我只是有點懷疑而已。是你嗎,誠林?”
誠林想,倘若那一刻,沒有阿妹忽然走進門來,他一定會被她冰冷的聲音淹沒,鑽進冰窖一般難受,被凍得瑟瑟發抖。幸好,幸好阿妹進門來,他才能稍稍緩一下,可嘴邊的笑容是再也掛不住了:“我以爲我表達得足夠清楚——每次面對你的事,我總是比對待自己的事還要謹慎小心。我知道這工作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我不會拿它開玩笑。”
“可是之前你還在和我吵架,就是因爲我們戀情不能公開的原因——”
她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可他似乎不願意再聽下去,出言打斷她道:“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在交往的事。我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他這樣徹底否決,似乎又將整件事情稍稍顯露一點兒的眉目抹滅,思路斷開,重新回到原點。她有些煩躁地跺了跺腳,皺着眉嘟囔:“那會是誰?”她看着誠林越來越冷的面龐,同樣冷冷地說:“你沒有說出去?就是說不是你泄漏給晨讀商報的記者的?那還有誰?!只有阿妹和花花知道,她們不可能說出去。那難道會是我嗎?!”
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住。大概一個多月前,在某個荒蕪的山郊,那裡很偏僻,了無人煙,可一羣人呆在那兒狂歡,燒烤的香味繚繞瀰漫,明明是荒郊野外,而且是深夜,她竟然覺得那時的記憶輕鬆美好。
後來,她又和他們出去玩了幾次,其中一次,是林峰火的慶功宴。他獨立在高臺上,將獲獎的歌曲彈奏了四五遍,大家依舊意猶未盡,他跪坐在高臺上,閉着眼睛,表情沉迷而享受。
因爲是慶功宴,少不了香檳紅酒,儘管知道林峰火醉酒後的壞習慣,大家仍舊很有興致地要去灌他,特別是金純,看見師哥被人一杯接着一杯地攻擊,似乎歡快得不得了。最後他當然是醉死過去,可在那之前,他果然不負衆望,做出了許多令人捧腹的窘事。直到現在,那天晚上的照片還保存在她的手機裡。
她真的難得那樣開心,能和朋友把酒言歡,原來是這樣一件令人覺得歡心的事。
誠林筆直地站立在那裡,目光膠着在她身上,阿妹手上不知拿了什麼東西,從門外進來,越過呆立着的誠林,她喘着氣走到蔚然跟前,聽見她低聲喃喃道:“這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阿妹將手裡的東西遞到蔚然的手裡,神色凝重地說,“這就是我拜託的那位私家偵探查到的所有證據資料。”她將其中一頁紙指給蔚然看:“所有證據都說明,將你們的事透露給晨讀商報的人,就是汪金純。”
蔚然將自己浸泡在浴缸裡,水已經變溫了,不過一會兒,就涼得她哆嗦起來,她只好從浴缸裡爬起身來。
誠林已經離開,阿妹留在旅館幫她整理房間,見她從浴室出來,阿妹將浴巾披到她的身上,語氣帶着憐惜:“怎麼不穿衣服?會感冒的。”
“感冒又如何?”蔚然緩緩坐在牀上,靜靜看着地面,“反正我得一直呆在這裡,不能出去。”
阿妹瞥了一眼蔚然,說道:“你放心,公司會幫你解決現在的問題。你只管着在這裡好吃好睡,養足精神,到時候一定會有記者招待會,別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讓那些記者再抓住把柄。”
她覺得有些冷了,於是握着浴巾的手縮了一縮,她恍然看着地板,黑髮耷拉在耳側,遮住她瘦小的瓜子臉,她的頭髮還在滴水,髮尾處的水滴極富規律地落下,滑進雪白的被褥裡去。她的眼瞼低垂,看不清眼神裡的內容。
“你一點也不可憐。”阿妹雙手抱胸,輕輕倚靠在牆壁上,低垂着眼,看着蔚然說,“幾乎所有藝人,都經歷過你這樣的事,或許比你更慘。王若賢,被自己帶出手來的徒弟散播謠言,說有收藏男性內褲癖,其實不過是廠商代言商品,在她那擱了一陣子而已。成則天因爲所謂的好朋友提供的錯誤時間,錯過了電影試鏡的好時機,以至於他與那一年的影帝失之交臂。還有很多其他的例子,如果你想聽,我可以一一列舉出來,三天三夜不帶重複。”
她的腳趾動了一動,接着,她擡起頭來看着阿妹,緊抿着脣,雙眼清明,又彷彿籠罩着一層若有若無的水汽。
阿妹定定地望進那雙烏黑的眸子裡去,片刻後,她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對她說道:“娛樂圈不是你過家家的場所,你要是想要玩找朋友的遊戲,建議你去幼稚園,你要是想要當明星,想要繼續在這個圈子裡混下去,我就不允許你有幼稚園小朋友的思想。”
她冷哼了一聲,神色淡漠而冰冷:“我重複一遍:你一點也不可憐。並且,這就是你成功的必經之路。”
過了很久,蔚然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是你早就預料到的麼?”
“不,我並沒有預料什麼。”阿妹笑了一笑,蔚然覺得,這一刻的阿妹,就像一朵曼珠沙華,妖嬈而豔麗,“這只不過是娛樂圈的生存法則——爾虞我詐,你死我活。”
她歪着頭看了看窗戶,走過去將窗簾扯開,瞬間,光線透射進來,打在阿妹的身上,她背光而立,蔚然眯着眼睛細細分辨,纔看清楚她嘴角那抹似有若無的淡淡微笑。可只不過片刻時間,她便又沉下臉色,對她說道:“我知道你手機裡存了什麼東西,很抱歉,我趁你洗澡的時候翻看了你的手機,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你若是覺得不甘,你大可以反擊,你手上擁有的,不比她知道得少。”
蔚然愣了愣神,思索片刻,才知道阿妹說的“反擊”,指的是那張照片。林峰火的慶功宴上,他喝得爛醉如泥,逮着人就親,所有人都逃離他身邊,就怕落入他的“魔爪”。可其中有一人卻相反,她靜靜坐着,頭趴在桌面上,似乎睡着了一般。
蔚然定睛看了,才發現金純是真的睡着了,睡夢中她很寧靜,胸口有規律地起伏着。而此刻,林峰火緩緩走近,步履歪扭,可終究是站在了金純的身前,他呢喃着說:“只有這種時候,你纔會乖乖的,安安靜靜的。平時,你就知道裝傻。”
語畢,他竟然輕笑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蔚然總覺得那聲笑聲很愉悅,似乎帶着無限寵溺。而潛意識裡,她也覺得,那時的烽火併沒有醉,要不然,他怎麼會用那樣柔和的目光望着金純,然後用慢鏡頭回放一般的緩慢動作俯下身,最後飽含深情地吻在金純的眼皮上——好似不忍心吵醒她,可卻又忍不住心底萬般柔情。
“咔嚓”一聲,她笑嘻嘻地將那副美好的畫面定格成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