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戒指無所謂地扔進垃圾桶的視頻很快流傳開來,不得不說,媒體的傳播效率很高。其實,在她丟掉戒指的那一時刻,早該做好這樣的覺悟。她爲了換取一時的安寧,將那樣真摯而美好的承諾拋卻。所以,他生氣也是再自然不過的。
蔚然只好歉疚地笑了笑,將腦袋靠在誠林的肩頭:“對不起嘛。”
他卻沒有很快原諒她,而是將她推開一些,站在她的面前,望着她默不作聲。她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眼神憂傷,帶着濃濃的疑慮,好似一個不確定該何去何從的旅人,在征途之上迷路,於是只好停下腳步,回頭望一望走過的路。
“對不起,你也知道,那時候情況緊急,那個記者那樣咄咄逼人,我必須有所迴應。”她再次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我都記住了你說的話,那是一個承諾,那樣好的承諾,我不可能忘記。”說完,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將臉龐靠在他的胸膛,片刻後,又擡起頭看他,開玩笑似的說道:“誒,你不會是捨不得戒指錢吧?嗯?老實說,那枚戒指要多少錢?”
“不貴。”他蹙了蹙眉,可還是回答她道,“我不是捨不得錢。”
“就是說嘛。”她笑嘻嘻地說。
“我只是容不得背叛。”他補充道。他的神色嚴峻,一點玩笑的意思也沒有。脣線緊抿,拉成一條長長的線,甚至有些下垂,可以看出來,他是真的很不高興。
聽他這樣說,她也有些不舒服了,爲什麼偏偏要把問題提升到這樣高的道德線上?她不能理解。可倘若她能考慮到誠林出生在軍人世家,並且自幼的生活環境便與常人不同,家裡有個將軍老爸,軍事化一般的管理要求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軍人是最容不得背叛的。
電視又開始循環播放那則新聞,她將戒指拋入垃圾桶的神態自若,好像那枚戒指真的只不過是她逛街淘來的商品,只是因爲當時覺得好看,才戴在手上。她的一言一行都很謹慎自然,讓人抓不住把柄,也看不出一絲破綻。
他盯着電視屏幕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嘲諷般地笑了一笑:“你的演技可真好。”
她動作利索地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掉,然後轉向他:“我們交往的時候就說好的,我們的關係不可以公佈。請你理解我,誠林,別用這樣的表情和語氣對我說話。”
似乎不願意和她吵架,他緩緩轉身,跨步,然後坐了下來,將手交握在一起,隨意地搭在大腿上,片刻後,他擡起頭看着她:“我一直以爲,我必須得快一點爭取到我父母的同意,我讓你等等我。是我想錯了,其實,並不是你要等我,而是我要等你。”他淡淡一笑,涼涼地說:“你能不能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才能等得到你?”
“你是要和我吵架嗎?”她有點生氣,儘管他語氣平淡,似乎只是在訴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瑣事,可他的眼神令她害怕。
聞言,他竟然笑了出來,笑聲清雅,好像剛剛聽了一個笑話,接着,他嘆了口氣,對她說道:“我沒有想要和你吵架,真的。蔚然,其實那枚戒指不值錢,扔掉也就算了,我只是隱隱覺得害怕。因爲,今天看見這個新聞的時候我就在想,倘若你手指上帶着的不是那樣一枚寶石戒指,而是我向你求婚的鑽戒,你是不是也會這樣不假思索地將它丟掉?所以,我只是想要問一問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我這個‘地下情人’才能見光?”
房間裡很安靜,不需要豎耳靜聽,就能聽見時鐘行走發出的滴答聲。他默默在心裡數着秒數,滴答滴答,一共六聲滴答,六秒鐘後,她的聲音冷靜而淡漠:“我不知道。”
他抿了抿脣,努力地想要笑一笑,可最終還是沒能笑出來。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在心裡反覆思考,斟酌再三才鼓足勇氣問出口的問題,她只需要六秒鐘,就能告訴他答案。
緩緩地站起身來,他最後看了她一眼,然後便一言不發地走出門去。
一連幾日,他都不曾來找過她,電話也沒有一個。從前都是他主動,她工作繁忙,有時候在休息時間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或者發來的微信,她都覺得有點煩。可現在,她呆呆望着手機愣神,不知道過去多久,它仍舊沒有像以往那樣響起來鬧她。
她嘆了口氣,將手機播放器打開,清妙的音樂聲飄蕩出來,是汪金純的《死灰復燃》。其實她並不十分熱衷於音樂,只是無聊或者寂寞的時候會聽一聽音樂電臺。汪金純的聲音清淡儒雅,唱歌的時候表情淡漠,站在舞臺正中央,安靜地完成一首曲子。
金純和她說,當她覺得無助、孤單的時候,就會唱一唱歌。而神奇的是,只要她唱歌,便不會再去思考那些繁冗複雜的問題,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歌聲裡,拼命想要將自己的靈魂都寄託上去。
那時候,蔚然正因爲電視劇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有時候,甚至恨不得自己長出三頭六臂,或者有許多□□,能替她分擔一些工作。金純就唱歌給她聽,就是這首《死灰復燃》。歌詞很簡單,三兩句重複哼吟,卻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歌曲進入尾聲的時候,蔚然難得笑了笑,果然,這首歌具有奇異的魔力,將她的疲憊與失落一掃而光。
阿妹破門而入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放鬆懶散的蔚然。她將手機往沙發椅裡狠狠一扔,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抱着胸,罵罵咧咧:“你和晨讀商報到底有什麼仇?好好的商報,娛樂板塊竟然做得最好!”見蔚然疑惑地看着她,她就拾起手機,將上面的新聞給她看:“這下可不是單純的捕風捉影了,那些狗仔都將狗鼻子嗅到鳳城去了!”
蔚然接過手機,只見晨讀商報的官網上掛着一則用紅色粗體字標出的娛樂報道,她粗粗瀏覽了一遍,其中有一行小字是:新生代偶像明星陶蔚然和鳳城謝家次子謝誠林的愛情終於浮出水面?
她皺眉看着阿妹,說:“怎麼回事?”
“問你啊,這是怎麼回事?”阿妹氣呼呼地瞪着蔚然,將手機收起來,又說,“你這幾天又和謝誠林在吵什麼?你們怎麼這麼多事?要不是我幫你瞞着公司,他們早就來棒打鴛鴦了!倘若我知道你的星途會因爲這個謝誠林三番五次受到威脅,當初就算你抱着我大腿哭着求我,我也不會同意你們交往!現在好了,連‘鳳城謝家次子’這個勁爆消息都被挖出來了,那些狗仔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那現在怎麼辦?”蔚然着急地看着阿妹說道。
阿妹撇了撇嘴,二郎腿高高翹起,活像是□□裡的人,她眯了眯眼睛,思索着什麼,片刻後,她才惡狠狠地說道:“到底誰這麼希望你的戀愛曝光?你扔戒指否決有男朋友一事之後,晨讀商報絕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知道你在撒謊,並且查出你的男朋友是謝誠林,晨讀商報的娛樂新聞從來不是空穴來風,我有個同學,在一傢俬家偵探所工作,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傢伙走漏了風聲!”
她再次被阿妹關了禁閉,可是也不能回家了,因爲她家附近總是埋伏着狗仔。公司樓下也總有他們的身影,好幾日了,記者們圍堵着公司大樓,甚至一度引起交通混亂,連公司的保安都揚言,在這家經濟公司工作了這麼久,一直都是平安無事,突然這樣工作量驟增,不去向老闆索求漲工資實在過不去了。
於是,她只好住在酒店裡。不是五星級的大酒店,而是那種一天一百來塊的小旅館。阿妹說,這種小旅店藏人最好,狗仔們的狗鼻子再靈,也不會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只不過,得苦了蔚然,這種旅館,連熱水供應都斷斷續續。
在旅館裡渾渾噩噩地度過將近一個星期,沒有電視、沒有網絡,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她的手機一直關機,好在旅館裡有座機。這樣,她倒像是過了一段日子的田園生活。
就在她以爲她會一直這樣被放養下去的時候,阿妹的電話打進來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慮,告訴她,她的粉絲朋友們似乎很不滿她欺瞞他們的言行,特別是男性粉絲,得知她有男朋友後,情緒激動揚言要在公司樓下抗議三天三夜的不在少數。晨讀商報那則新聞和前段時間蔚然扔戒指的視頻點擊飆升,兩者一對比,倒顯得蔚然薄情寡義了。而這一點,是大多數女性粉絲不滿的原因。
之前接拍的偶像劇,也因此擱淺,還有一些本來想要找她代言的廠商,也因爲此時她的人氣直線下滑而對她退避三舍。
說來也真是可笑,娛樂圈竟然因爲這個事件沸騰了。原因就是因她而起的道德問題:身爲明星,爲了僞裝良好形象,便可以欺瞞羣衆,對着鏡頭撒謊了嗎?
有一部分人認爲這是情有可原,不忍苛責,可絕大多數民衆以爲,這就是欺騙,是向全國人民撒謊,倘若放過這一個,就會有千千萬萬個類似的例子出現,所以絕不可輕易饒恕。而蔚然的Anti Fans在網絡上顯得異常活躍,因爲網絡是個言論自由的開放場所,於是有許多人口不擇言,把她罵得很難聽。
而與此同時,她的死忠Fans也出現了,在網絡上引起一場激烈的口舌之戰。Anti Fans的情緒很激動,甚至將蔚然的官網黑掉,這更加引起一部分死忠粉絲的不滿,認爲大家用這樣嚴厲的手段對付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實在過爲已甚,因此有些人開始籌劃要在市中心商業街□□抗議。
大抵來說,羣衆大約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Anti Fans,一部分是死忠Fans,一部分是普通人羣,而這其中又有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總的來說,反對她、斥責她的人,多過於支持她的人。
阿妹囑咐她這幾天千萬別出門,要她保證好自己的人身安全。
事情竟然發展到這樣的嚴重地步,似乎已經一發不可收拾。這是蔚然不曾想到的,本以爲這次事件與以往沒什麼不同,在家裡躲幾天,避避風頭,娛樂圈變幻莫測,很快就有新的新聞來取代她的。如今事態這樣發展,蔚然心底泛起隱隱不安,她甚至誇張地以爲,自己的演藝生涯要在此畫上句點。
將房間的窗簾全部拉上,房間內頓時暗了下來,這讓她稍稍安心一點兒。走到門邊,將門口反鎖好,她倚靠着門口,憂慮地嘆氣。時間都似乎靜止,耳邊很安靜,彷彿到了一個了無人煙的世界。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着實將她嚇了一大跳。
從貓眼看出去,她才泄了一口氣。將門口打開,便看見站得筆挺的謝誠林。
他似乎憔悴了一點兒,頭髮有點亂,臉色不好,眼窩似乎都深陷了,他的嘴脣破了皮,好像很乾澀。他的着裝也不整潔,有一邊的領口還沒有翻出來。
蔚然低着頭,看着他右腳皮鞋上的一塊泥漬出神,直到他出聲。
“然然。”他的聲音有點兒沙啞,像一個很久沒有發聲的人突然開口說話時發出的聲音。
聞言她擡頭,望着他的眼睛,這才發現那裡頭佈滿血絲,好像一個幾天幾夜沒有閤眼的人。他盯着她,沒有眨眼,脣線平平,可他的喉結滾動,似乎在醞釀什麼。
過了許久,他才稍稍靠近她一點兒,低啞着嗓子說道:“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