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蔚然將手機通過USB接到電腦, 滾動鼠標滑輪,一張一張往下翻找。最終,停止在某一張。

畫面上的男人微微俯下身, 將背脊彎成一個美好的弧度, 像是一座橋, 能通往神秘的彼岸。女生的面容恬靜, 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 似乎是因爲男人那輕若蝶舞的吻,又似乎是因爲美好的夢境。

蔚然的手輕輕顫抖,中指擡高在Enter鍵上大約兩釐米, 維持這樣僵硬的姿勢很久,久到阿妹走到她跟前, 她還那樣僵持着而不知曉。

“在這個娛樂圈, 想要爬到頂峰, 避不可免要拿別人做墊腳石,以牙還牙便是入門的基本原則。這樣黑暗的圈子, 小白兔是活不下去的。”阿妹靠在電腦桌邊,側過頭俯視着電腦前的蔚然,“別相信任何人,在這個圈子裡。當然也包括我——因爲你極有可能成爲下一個白煙。所有人都會爲着自己的利益生存,最終你也一樣。在這裡, 你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大開着的窗戶灌進風來, 呼啦呼啦地吹動着, 將她還滴着水的頭髮也吹拂起來。有水滴在鍵盤上, 將鍵盤上的字母都放大。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沒吹頭髮的原因, 被風一吹,她就覺得這樣寒冷。

手指似乎有千斤重般, 落下的動作被定格成一幀一幀。

“如果你已經決定好,就不要再猶豫。

“或者,你想要繼續小白兔下去,最後被殘酷的生存法則淘汰下去。

“無論哪裡都是一樣,用進廢退、適者生存。

“這不是娛樂遊戲,這是很認真的生死角逐。

“不需要我多說什麼,時間自然會證明,你所處的這個世界,到底有多黑暗。

“你必須適應它的黑暗,並從中找到鬥爭的樂趣。

“如果決定黑暗,那就黑暗吧。

“既然要黑,就要黑得徹底。”

——啪嗒。

指尖落下,Enter輕輕向下壓去,然後緩緩彈起,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歡迎進入娛樂圈,我親愛的超級明星。”

印象中的謝誠林,是陽光的、樂觀的,好像一枚太陽,火熱而富有激情。因爲他總是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在陽光下似乎會閃閃發光,而他的笑聲那樣爽朗,讓人聽了不由心情愉快,也會跟隨着一併笑起來似的。

而現在他這副樣子,真令蔚然覺得恐懼。

從林峰火身上爬起來,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頗狠厲地朝着地面啐了一口。他的衣服因爲剛纔那一場激烈的扭打而撕開一道口子,微風一吹,就能看見他裡頭裸露的胸膛。而他的袖口微微上卷着,左手邊的袖釦掉落,無從找尋。他呼哧呼哧喘着氣,雙眼通紅,嘴角的血跡還沒有完全擦淨,讓他看起來有些詭異,就好像剛剛獵食了一隻獵物,此刻吃飽饜足,正危險地抹着嘴角。

蔚然靠着家門站立,防盜鐵門緊挨着她的背脊,一陣冰涼傳輸過來,讓她止不住起雞皮疙瘩。她不敢去回想剛纔的畫面,只是微微閉了閉眼,一絲頭髮散落下來,擋在她的視野之前,慢悠悠地晃盪着。

低眉向下看去,她的衣領扭曲地翻折着,留下一道被人揪過的痕跡。耳邊似乎還回響着剛纔那一陣掌風,倘若不是誠林及時出現,從後頭制止暴怒的林峰火,那一掌有力的拍打,怕是會將她的耳膜都打穿。

此刻她呆呆站立着,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雙眼呆滯地望着那兩人的方向,被揍得滿地找牙的林峰火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悶悶地哼聲,而謝誠林像是一隻獵豹,擊退敵人後拍拍衣袖便向她走來。

她有些驚懼地朝後退一步,卻發現已經無路可退。而他也已經站定在她面前,雙眼裡的狂風暴雨已然退卻,平靜下來後,盛裝着滿滿的擔憂盯着她:“傷到你了嗎?”

說話間,他已然將手伸向她,貼在她涼涼的臉頰上,卻將她激得微微一抖,他便敏感地止住動作,他的手撫上不是,收回也不是,只好僵硬地停止在她的臉側。

靜默了一會兒,他微微笑了笑,終於將手抽了回去:“是不是嚇到你了?以前沒告訴過你,其實我跟着我爸去部隊裡學過自由搏擊。說起來真好笑,我明明沒受過專業訓練,反倒比我爸的兵都厲害。”

她靜靜地盯着他嘴角已經乾涸的暗色血跡看了好久,覺得它真像一條醜陋的吸血蟲,肥嘟嘟的,扭曲着身體的。而他渾然不知,露出潔白的牙齒朝着她笑,說:“蔚然,我是可以保護你的。”

她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什麼,卻是不以爲然的,她並不認爲以暴制暴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餘光瞄到他身後起身,然後朝這邊跑來的人,她驚懼地擡手指了指那個方向,卻還是來不及,林峰火高高跳起,跳得幾乎比謝誠林要高一個頭,然後重重砸下,兩個人繼續滾打在一起。

謝誠林被林峰火壓住,拳頭如雨點一般落下,她幾乎能從他們呼喊的聲音中聽出誠林被打時禁不住發出的喘氣聲,像是一種生命的律動,越來越微弱,越來越綿長。

她將手機狠狠砸在那兩人身邊,機身摔在地板,咔嚓就成了兩半,一半留在原地,另一半滑向更遠的地方。扭打着的兩人有短暫的停歇,林峰火擡眸,先是看了看碎成兩半的手機,而後擡頭,望着蔚然,只見她眸色灰冷,脣線緊抿,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她的脣角似乎上揚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好像地獄的惡魔,陰險地瞪着他,而她的聲音平靜卻冰冷:“林峰火,你別試圖挑戰我的極限,否則我不知道我還會做出什麼事來。不妨告訴你,我的底線低得很,你這種人,稍稍不留心就會踩到。”

在這個空檔,誠林得以翻身,將林峰火從身上推開,他立馬起身,正欲上前,卻聽見不遠處有拍照的咔嚓聲,他聞聲轉頭,便看見三五個扛着相機的男人朝着這邊拍照,再也顧不上林峰火,他急忙奔跑到蔚然的身邊,擡起手臂遮住她的視線,同時也隔擋住記者們的視線。

接着,他拉着她便往房門裡衝,帶上門的時候略有些着急,將鞋後跟夾住,狼狽不堪地將腳丫從鞋子裡抽出來,他往前一衝,跑了個趔趄。

“沒事的,他們應該沒有拍到你。”他一隻腳穿着皮鞋,一隻腳只穿着灰色的襪子,看起來可笑極了。

她盯着他滿臉烏青的臉看了一會兒,半晌,嘆了一口氣,從醫藥箱裡取出藥膏和棉籤,朝着他擺了擺手:“你坐過來。”

藥膏擦上去的時候,涼涼的,有些微刺骨的疼。可是他卻笑了,低眉望着那隻被擠得癟癟的藥管,說:“你還留着它呢?”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暖,眼神也很柔和,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替她擦藥的時候一樣。她從很高很高的臺子上跌下來,幸好吊着威亞,所以沒什麼大傷,只是她落地的時候,腳踝處不小心扭了一下,一開始還覺得沒什麼,可不幸的是,一回家就腫得跟饅頭似的,走路是一種煎熬。

那隻藥膏,就是他跑去藥房買來的。他已經儘量很溫柔地幫她抹藥了,可她還是疼得呲牙咧嘴,他只好笑着對她說:“不是吧,你的忍痛能力這麼差啊?前天晚上我還以爲你忍痛超強呢,才幾天啊,你就退步了?”

雖然他說得很隱晦,可瞬間她就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腦海中不由回想起前天晚上和他在牀上翻雲覆雨的畫面,她的確是不停地喊痛來着,可還不是因爲他狼性大發?儘管他儘量控制住力度,她還是覺得進入的時候下面微辣。可是,他拔出的時候,她又覺得空虛,於是只好哼唧着又求他進來。

這樣反反覆覆,他最終竟然一邊動作一邊嘲笑她:“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在欲拒還迎,可欲拒還迎也不是這麼個欲拒還迎法啊,根本就是在考驗我的忍耐力。”他弓着身子,身下還在動作,只是將頭靠近她,吻在她的鼻尖上,含糊不清地補充:“能不能不要這麼折磨我?我的小慾女。”

她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扭過頭去望向別處,看起來很不服氣,嘴裡還在嘟囔着什麼。可沒等他分辨清楚,藥膏就塗好了,於是他說:“好了,這下不痛了吧?”

她微微點了點頭,俯下頭去看自己的腳踝,就聽見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嗯,這藥膏效果不錯,得好好保存着。以後你要是再受傷,就不怕了。”

“你咒我再扭傷啊?!”她立馬不高興地瞪着他,“我以後都不要接演這麼危險的戲了!我再也不要扭傷!”

他愉快地笑了一聲,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不過,誰知道你會不會因爲另一種方式扭傷呀?”他賊兮兮地湊近她的臉龐,在她紅撲撲的臉蛋上捏了一捏,意味深長地笑着。她可恨得居然再次秒懂!爲什麼每次他說起這種不純潔的話題,她都是秒懂啊秒懂!

似乎是再次回想起當時被他調笑時她弱弱的表情,他便扯開嘴角笑了,傷口扯動,疼得他抽氣。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瞪着他說:“別亂動!”他果真很聽話地沒有繼續亂動,乖乖坐在她面前,讓她上藥。

他盯着她看,漂亮的大眼睛,小而挺的鼻樑,還有嫣紅的櫻桃小嘴,他神色柔和,情不自禁靠近她,想要親一親她,卻被她躲開:“別,你臉上一股藥膏味。”

說完這句話,她便起身回房,頭也不回地道:“你剛纔被拍到了吧?我得先去跟阿妹報備,你趕緊走吧,而且得走正門,省得那些記者又寫些什麼‘留下過夜’的新聞。”

她將電腦打開,打開網頁,她的娛樂新聞果真被另一條取代,正是她前幾天在旅館裡發出去的那張照片所傳遞的曖昧訊息,此刻它演化成一個耐人尋味的標題——“搖滾歌手林峰火VS文藝歌手汪金純,愛的火花從何而來?”

照片上傳不過幾天時間,照片下的評論就不計其數。因爲之前因蔚然引起的某“道德問題”,此時竟然又爆出一對對外隱瞞戀情的情侶,無疑是火上澆油,羣衆再次覺得自己被欺瞞了,於是聲討聲此起彼伏,汪金純和林峰火同時掉入被指責的深淵。

林峰火發怒地前來找她,其實是她早就預料到的。他應該是喜歡金純的,這一點,當他不知從哪裡尋來她家地址,站在她門前的那一刻就能猜出。她只是有點兒詫異,他的“喜歡”竟然是“深愛”,愛到讓他喪失理智,冒着那樣大的風險來找她“尋仇”。

她尚且能感受到他的愛意,她不相信,身爲其中人的汪金純感受不到。可那一天,金純竟然滿臉天真地想要拉着她和他配對。此時此刻,她才隱約能猜測金純的心思。

她呆呆瞪着電腦屏幕,手指落在F5鍵上,麻木地、機械地刷新着頁面,可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她無力地躺靠在沙發椅上,仰着頭閉着眼,似乎要睡死過去。可下一秒,她便重新睜開眼睛,好似活死人復甦一般,瞪着銅鈴般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保持那樣的姿勢許久,她才緩緩地開啓脣瓣,呢喃着說道:“歡迎進入娛樂圈,我是超級明星,我是陶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