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立快速地翻看手裡彙總來的資料,得出了和歐凱迪一樣的結論:這次百合公司珠寶設計稿失竊事件,正是因爲行業內普遍眼熱不滿,由某家公司挑頭,專門針對百合珠寶的,挑頭的公司,正是之前在拍賣會上參與競拍“蘇蘇的秘密花園”的寶恆珠寶公司。在同行排擠的心態下,再加上中意的珠寶眼看到手卻最終被百合截走,寶恆珠寶有這樣的動作,也就完全可以想象了。
“當時你處理得很不地道嗎?” 蘇立問凌瀟。買到“蘇蘇的秘密花園”,是凌瀟的“投名狀”,蘇立看到失而復得的寶貝迴歸蘇家,並沒有怎麼樣追究凌瀟的動作,她相信凌瀟雖然有些權貴公子哥的習氣,但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無非是權勢威壓那一套,不至於違規犯法,而且最終支付都是走的公司賬務,完全有據可查。
凌瀟攤了攤手:“我也沒幹嘛啊。那個馬天翔,手裡一大堆債務,眼看就要破產,還被好幾個人聯合告上了法庭,我就是告訴他,把珠寶賣給我,他能得一筆遠高於市場價的錢,還能夠經我打點,免除一些不必要的糾紛。我確實也給他打點了呀,緩解了他焦頭爛額的處境。這孫子感激得恨不得給我磕頭。”
他說的是實話,欠債被告如果立案,可能他手裡那些資產都面臨着被拍賣,翻身幾乎無望,寶恆公司開出的價碼當然也不錯,與寶恆公司有關的一些賬務也答應就此免除,但人都是貪心的,他只能先解燃眉之急,且能從交易中多撈一點好處。
這個寶恆珠寶公司在百合珠寶搬來之前,算是海市的珠寶業領頭羊,目前有下屬門店九家,經營產品以金屬飾品、鑽石爲主,兼具紅藍寶石、水晶瑪瑙等部分彩色珠寶,品質一般,有自己的設計和鑲嵌部門,規模和利潤都不錯。蘇立專門翻了翻企業負責人的信息,張寶姝,女性,從照片看來,是個珠圓玉潤、頗有氣勢的商人,相比於蘇立的過分低調,這位女強人經常在海市一些比較高端正式的商業場合或者政商聯誼活動出現,身邊站着合影的人,非富即貴,她本人曾經連續兩年獲得海市十大傑出青年稱號,公司則被評爲誠信經營商家。
剛回海市的時候,蘇立曾經派出公司高層,手舉和平的橄欖枝,到這些公司“拜碼頭”,希望能夠抱團發展,她內心有一個隱秘的願望,希望以海市爲依託,打造一個國內重要的珠寶集散中心。這倒不是蘇立自大,她有成熟的海外原石渠道,有自己的設計、鑲嵌團隊,而且她還有歐遠洋這樣的國內知名礦物學專家團隊,國內在原石進出口這方面處於散打階段,如果能夠得到這些公司的支持,她相信自己是可以實現這個遠景的。
但是她忽略了人性當中最本能的一面,求財圖利的人,如果格局不夠,遇到較強的競爭者,往往不會想着合作共同發財,而是先搞死對方。遭到抵制,也就不難理解了。
蘇立盯着屏幕上滾動的信息,自言自語地說,女生打女生,不太好吧,而且姿勢不會太難看了些嗎……
聽着這雲淡風輕的聲音,歐凱迪沒來由地一陣後背發涼,他太知道惹毛蘇立會有什麼後果了,他趕緊拉着凌瀟撤出來。凌瀟還沒頭沒腦地摩拳擦掌:“老大要幹嘛?是什麼計劃?咱們現在需要做什麼呢?打到人家門上討個公道去!”
歐凱迪給他一記鑿慄,呵斥道:“老大的事,少打聽!聽安排,做好手上的事就行。”凌瀟揉揉腦門,委屈巴巴地跟在身後。
“蘇立,我回來了,在公司嗎?有空見一面嗎?”遊柏安的信息傳來。蘇立回覆了一個定位,遊柏安會心微笑,她永遠都是這樣,能少說一個字就少說一個字。
蘇立坐在操作架旁邊,和陶阿伯隨意聊着天,看他一雙滄桑卻靈巧的手,精準地修復一條斷掉的翡翠鐲子。鐲子是水綠色的,成色不錯,泛着多年與主人朝夕磨觸所浸染上的溫潤感,陶阿伯細細碎碎地拉着家常:“是這條路上的老街坊玉芬推薦來的客人啦,我們這樣的小店,也就是這樣子勉強度日啦。倒也不是說多麼值錢的東西,是它主人的丈夫送的結婚禮物,一直戴着,碎了也捨不得丟,送過來讓我幫忙修復,把斷口處粘起來,套上一個銀質的鏤空包環,也就看不出來啦。”
阿伯細心地拉絲、掐花、包裹,輕輕地鍛打,他的手藝精湛、設計巧妙,翡翠鐲子完全看不出來斷過,反而因爲銀絲的纏繞而別有一種韻味。蘇立由衷地讚一句:“阿伯真是好手藝!家裡孩子不繼承,真是可惜了。”
阿伯嘆口氣說:“人家嫌這個不賺錢啦,守着偏僻街道的小店面,年輕人哪裡坐得住,都去大公司上班咯。好在還有你這樣的好孩子,肯繼承你爸爸的事業,還能記得我們這些老傢伙。”
遊柏安驅車按照定位趕過來了,蘇立正在窄窄的老街道里優哉遊哉閒逛,渾身上下休閒打扮,頭上戴着一頂白色草編遮陽帽,手裡握着一杯冰美式,另外一杯柑橘汁遞給了他。
“難得你這麼閒散。”遊柏安微笑,接過桔汁啜了一口,清甜涼爽,他把手上的禮物遞過去,遊柏安離開了兩週,去上海蔘加行業研討活動,她生日時他在外地,沒有辦法隆重慶祝,禮物卻是不能少的。蘇立拆開來一看,帶着意外的驚喜在他胳膊上輕捶一下。
這回他給蘇立帶的禮物,是一套巴伐利亞公爵夫人Archduchess Anna的珠寶書。說它是書,其實應該是一份手稿,公爵及其夫人所擁有的珠寶清單,是巴伐利亞州立圖書館的創始人巴伐利亞公爵阿爾布雷希特五世,於1552年委託他人所做。 公爵夫人安娜是哈普斯堡王朝的成員,也是皇帝費迪南德一世的女兒。
這套作品包含慕尼黑宮廷畫家Hans Mielich所作的110幅美輪美奐的圖畫,封面上顯示阿爾布雷希特和安娜下棋的微型人像畫,圖中阿爾佈雷特扮演的是一名金羊毛勳章騎士,作爲一件非常重要的藝術作品,這份手稿在一個私人公爵和選舉文物商會手上保存了將近三個世紀, 直到1843年,路德維格國王一世纔將該作品交給巴伐利亞州立圖書館,其中記載和描繪的珠寶正品,則早已遺失。
蘇立翻閱片刻,將書本小心地收在包裡——她今天如同高中女生,背了一個塗鴉帆布斜挎包,像是陽光下的一個大檸檬,遊柏安覺得有趣極了,他微笑着,很自然地從她肩上取過包包,陪她一路閒逛過去:“怎麼有空一個人逛老街區?”
蘇立揹着手,東瞄西看:“這是海市出名的珠寶作坊一條街,以前這條街上,幾乎都是製作珠寶的人家,藏着很多的鑲嵌大師,很是興旺的。我爸爸經常帶我來逛逛。” 只是這條街的從業人員技術參差不齊,出來的珠寶品質良莠混雜,小時候蘇父常帶了小蘇蘇一起,來談生意,跟這條路的許多老人家都有過合作關係。只是時過境遷,這條路的許多人家,已經不再從事珠寶鑲嵌的工作了。
她時不時停下來,伏低身體看櫃檯裡的展示珠寶,跟屋子裡鑲嵌臺正在工作的老阿伯打打招呼,問一問生意情況,打聽打聽以前一條街上的什麼人家。
她一邊走着,一邊隨意地問着他出差的情況。“怎樣?工作室業務還順利?”此前遊柏安曾經說過,純心理諮詢工作運轉比較艱難,他的工作人員還沒有那麼厲害能夠獨當一面,而他自己顯然也是沒有那麼精力親力親爲,因此想要在積極心理學的基礎上,將工作室的業務擴展到職場心理調適、公司心理健康團建等等,這一次去上海,也是抱着這樣的目的,與全國的同行翹楚一起研討,以期得到一些啓發,甚至藉機尋找資源上的支持。
“還好啦,”遊柏安微笑,“進展順利,不出意外的話,年內可以組建完成,有幾家心理學專業比較過硬的院校,初步談了一個合作框架,可以把學生推薦過來,成立實驗室。”
蘇立沒有多說,只是豎了豎大拇指。遊柏安之前在國外師從非常專業的心理諮詢教授,留學歸來後成立自己的諮詢師,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只是接了蘇立這個個案之後,犯了諮詢師不應與當事人產生情感聯繫的忌諱,後來就逐漸退出了諮詢工作,轉而指導新人工作。
對此,雖然遊柏安並不在意,蘇立心裡卻很抱歉,只是雙方心照不宣,不去觸及這個話題,但對於他的事業發展,蘇立還是很關注,希望他能夠繼續進步,不被自己影響太多。雖然他們之間並非遊柏安希望的那樣發展爲情侶關係,但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公司大部分員工遇到心理健康方面的問題,也都是遊柏安的團隊在處理,此刻聽他說進展順利,蘇立也很是爲他高興。
逛累了,蘇立帶着遊柏安走到街道拐角的一家小店落座,店門口好大一棵榕樹,樹蔭遮了小店和半邊街面,彷彿是一條炎熱海浪之上的清涼小島,徐徐涼風從頭頂古舊的電扇悠悠傳送,店裡只有三五桌人,小聲地邊吃邊聊。蘇立神色複雜地看着老了很多的胖墩墩的店家阿嬸走來,她的老公在後廚忙碌着,她沒有看菜單:“豆豉醬汁魚,檸檬雞絲,燙生菜,丸子鮮湯。”
菜食很快上來,碟子都不大,顏色鮮明色澤誘人,店家送上來附贈的燙麪和米飯。“哇!”遊柏安搓搓手,給蘇立盛了一小碗米飯,給她夾了一些菜。蘇立用勺子給他舀了一些豆豉醬汁澆在飯上:“絕配!你試試。他們家的大米飯據說是僱傭鄉下的親戚種的,豆豉和醬是自制的,丸子也是,口味獨一份。”
豆豉是獨特的香味,醬汁鹹鮮,熗鍋的蒜末和辣椒段增加了微微的辣香,生菜微微燙過斷生,卻還保留着脆嫩清甜,手打蝦丸加了蛋滑,汁水豐裕。遊柏安吃得很開心,一則是出差歸來,又能夠和蘇立這麼輕鬆自在地相處,人生簡直不能更完滿。
他擡頭一看,忍不住咧嘴,天氣熱,蘇立吃得臉蛋通紅滿頭大汗,鼻子上還沾了一點醬汁,他拿起紙巾,隔着桌子伸手替她擦乾淨,蘇立卻索性把汗津津的額頭也湊上去,讓他順手擦了。遊柏安感覺到心裡冒着巨大的粉色泡泡,安定又撞鹿。
蘇立碗裡剩了些飯,但是實在吃不下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米粒玩,遊柏安莞爾:“吃不下就放着吧。”他替她收拾了面前的桌子,給她續了一杯店裡的涼草茶。蘇立忽然想起來那天晚上田野給她煮的面,碗裡剩下的全部被他吃掉了。小時候爸爸總會把她碗裡剩下的飯菜吃掉,後來遇到田野,他也總是很自然地吃掉她剩下的任何東西。
“怎麼了?”遊柏安看她眼神放空,面色若有所思,擡手在發呆的她面前揮了揮。蘇立回過神來:“啊,沒事,飯飽神虛嘛。”
飯後仍然在街道里遊蕩,遊柏安從包裡掏出傘,替她遮擋着烈日,他總是這麼細心,如同家裡一把乾乾淨淨的舊沙發,總能接住她全部的歡欣或者不快,體貼暖心。
蘇立的電話響起來,她接起來,凌瀟在那邊彙報:“蘇總,涉及設計稿失竊的幾家公司,果然上門來了,我按照您的指示,告訴他們寶石已經被寶恆珠寶公司打包收購。當場就有人火燒火燎地找上門去了,哈哈,你這是給了對方一個燙手山芋啊。”蘇立眯了眯眼睛,愉快地說:“好,你帶人到鑲嵌部清場,明天早上九點半,派車到文寶巷子79號接人。”
此前蘇立安排底下人出面和寶恆公司對接,將那批寶石低價拋給了對方,那麼低的價格,那麼好的品質,對方負責採購的部門直接沒有向高層彙報就打款收貨;蘇立轉頭就公開放話可以低價出售原計劃參加設計大賽的原石,果然,那些公開了百合失竊設計稿的公司全都坐不住了,紛紛上門求售原石,卻被告知全部涉及到的珠寶都被寶恆公司買走。這一首實在是狡猾,不但處理了這些寶石、回收資金,而且把矛頭轉移到寶恆公司去了,這會兒估計那邊正頭疼要怎麼應付呢,如果他們把珠寶拿出來賣給這些之前聽命的公司,無疑會造成矛盾,如果慷慨大方地拿出來贈送,所謂友誼保住了,卻要付出高額損失作爲代價。
蘇立接着撥通陶阿伯的電話:“阿伯,那就說定了喲,您今天把叔叔伯伯們都叫齊,我明天早上九點半,派車過來接大家。”
遊柏安看着她小狐狸一樣微笑着的嘴角,一雙眼睛閃閃地發出狡猾的光芒,寵溺地露出等着看好戲的笑容,她清醒冷靜的常態下,偶爾流露出狡猾邪惡的一面,簡直讓他欲罷不能。
走到街道口,遊柏安正想問她接下來去哪裡,她卻擡手和街對面一輛車裡的人打招呼,車裡的人也衝這邊的兩人揮揮手。她轉過頭來略有抱歉地說:“我要丟下你了,要去駕校練車。”
現在的駕校服務這麼貼心嗎?還管學員接送。目送蘇立走到街對面上了車,田野衝他露齒一笑,揮揮手,遊柏安心裡有點鬱悶。